家是一个人的生活休憩所,是一个人的精神栖息地,是一个情感避风港。一个人一辈子的生活是不是幸福圆满,很大一部分决定于他的恋爱、婚姻、家庭。
苏东坡一生大起大落,受尽挫折和苦难,但他终于走过来了,除了他的个性旷达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有着丰富的感情生活,有着一个和美的家庭。
第一次婚姻
苏东坡的第一次婚姻是在他18岁那年。因为第二年要进京赶考去了,父亲苏洵很有自信,认为自己两个儿子一定能中进士,一旦中了,如果还没有完婚,京城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一定会来提亲,要把自己的女儿、孙女嫁给他的儿子。人际关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不答应又会得罪好多人。再说苏洵这个老头又不喜欢外乡人,他认为最好是本乡本土的,知根知底,知冷知热。所以在他们进京的前一年,就让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大儿子苏轼妻子姓王,叫王弗,比他小3岁,属兔,当时只有十五六岁。苏辙的妻子姓史,更小,只有十三四岁。
苏辙和他妻子几乎是白头到老的。而哥哥的妻子王弗在结婚十一年后去世了。
王弗是一个很贤淑、很体贴、很精明的女孩。可以说不但是生活上的伴侣,还是苏轼工作中的出色助手。她一直关爱着自己的丈夫,很内向,与苏轼坦率耿直豪放的个性正好形成互补的结构。
苏轼在读书,她总是静静地坐在边上,陪伴丈夫,可谓“红袖添香夜读书”,苏夫人是很有才学的姑娘,但她从不张扬,结婚好多年了,苏轼还不知道她读过好多书。有一次,苏轼背书背到一半,偶然忘了词,苏夫人看他急了,就不由自主地提醒了他一句。年轻的丈夫大吃一惊,你怎么能背出这个艰深的文章的?又问她其他书籍,她居然都能说出个大略来。
王弗看到丈夫交友没有心机,认为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很为他担心,苏轼也知道自己这个特点,他说:“余性不慎言语,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肺腑,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之乃已,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妻子常常对他说,孔夫子说,“能与之言而不言,失人;不能与之言而言之,失言”。就是说,能对这个人说的不说,这就是失去了朋友,而不能对这个人说的却说,那就是失言了。
26岁那年,苏轼正式走上官场,到陕西凤翔去做通判。当然常有人来拜访。王弗就常常躲在屏风后面,屏息静听。有一天,客人走后,她对丈夫说: 这个人讲话总是进一句出一句,模棱两可,“惟子意之所向”,在揣摩你的意思,然后顺着你的话讲,顺着你的竹竿往上爬,“子何用与是人言”,你费这么多工夫跟他谈干什么呢?
又一次有人来求苏轼办事,客人走后,妻子对他说:“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恐怕这个人不能和你成为好朋友,你看他一见面就像个老朋友,这样热络,热得快的人,冷得也快。你帮是可以帮他,但不能与他成为好朋友。后来事实证明,这个人果然在苏轼落难时,踏上一只脚。据推测,当时来往的人中,就有将来险些置东坡于死地的章惇。
你看,多么聪明的妻子!在她的眼里,苏轼成了要时时照顾的小弟弟。
有王弗在身边真是苏轼的大幸,可惜红颜薄命,治平二年(1065年),26岁的王弗不幸逝去,据说是误吃了蛇肉,当知道是吃了蛇肉后呕吐不断,溘然去世。留下了一个儿子,年仅6岁,就是苏轼的长子苏迈。
公公苏洵对这个媳妇十分满意,对苏轼说,你妻子嫁给你到今天,还没看到你有大成就,还没与你共享福就去了,你一定要把她运回家乡,和你母亲葬在一起。不幸第二年,苏洵也去世了。苏轼千里迢迢把父亲、妻子的灵柩运回家。你想,几千里路,又走水路,又走陆路,靠两只脚走,多不容易。
葬后,苏轼在王弗墓前种了一千棵小松树,并悲痛地长叹:“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佑。”我没有人保佑我了,我失去了保护神!
王弗虽死,她的叮咛却不时在苏轼耳边回响。在王弗去世十周年时,苏轼被调到密州(今山东诸城),在一个失意孤寂的夜晚,他在梦中依稀见到了久别的妻子,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只是热泪滚滚,说不出一句话,醒来后,苏轼写了一首词《江城子》,这是一首任何人读了都会落泪、都会终生难忘的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这一年苏轼恰好40岁,这首小词写出了一个中年男子对爱妻十年生离死别的悲痛回忆。那新婚时“小轩窗,正梳妆”的美好镜头,写得越细腻,越表达出作者的凄苦心情。这首词开创了用词来悼亡的先河。
有人认为,这首词是他们自由恋爱的证据。说“小轩窗,正梳妆”是从外向内看的画面,说“明月夜”是谈情说爱的时光,并通过实地考察,说王弗的墓地只有樟树而不是短松。这种说法颇有意思,可备一说。
第二次婚姻
苏东坡第二任妻子是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因为排行的兄弟姐妹多,称为“二十七娘”。就在王弗去世后的第四个年头,她成了苏轼的新娘。她比苏轼小11岁,属猪。她是一个更温柔、更天真烂漫的女孩,秉性柔和,遇事随缘,很容易满足。她不像她堂姐那样能干精明,是个典型的没心机的窈窕淑女,什么事都顺着丈夫的心愿。王闰之嫁给苏轼时已20岁了。她小时候多次见到过这位少年英俊的姐夫,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天赐良缘,做了苏轼的续弦,真是心满意足。
王闰之是47岁时死的,跟了苏轼二十六七年,苏轼主要的活动时期、生命最活跃的时期身边都有她在。她为苏轼生了两个儿子: 苏迨与苏过,特别令人感动的是,她对堂姐生的孩子视同己出。她死时苏东坡亲自为她写祭文,祭文中有“三子如一,爱出于天”的赞语。
在中国社会里,做继母是很难的,而王闰之却是主动对苏迈十分关心,比对自己儿子还好,所以苏东坡很感激她,更没有了后顾之忧。
王闰之不会像堂姐那样会提醒苏东坡,她总觉得像她丈夫那样善良开朗,有本事有见识的人,做事不会错,她总是支持他,体贴他。
有一年,苏轼在密州做太守,因干旱,蝗虫成灾,难以扑灭,他心情沉到了谷底,闷闷不乐地在书房踱步。儿子苏迈跑来要与爸爸玩,拉爸爸衣服。平时,苏轼是最喜欢与孩子玩耍的。今天心里烦闷,几次不肯理会儿子。儿子小,不会察言观色,还是缠住不放,惹得东坡忍不住对孩子发火,孩子哇哇地哭着走开了。
夫人王闰之见了,抱过孩子,柔声劝慰他,小孩不懂事,又何必跟他生气。
说着转身递来一壶酒,几碟小菜,对他说,悲有什么用,跟3岁孩子一样傻,喝杯酒开开心。
这件小事引起苏轼深深地思考,把它记在一首题为《小儿》的诗里: “小儿不识愁,起坐牵我衣。我欲嗔小儿,老妻劝儿痴。儿痴君更甚,不乐愁何为。还坐愧此言,洗盏当我前,大胜刘伶妇,区区为酒钱。”
苏轼自己责备自己,平时说要超脱一点,怎么遇事就不冷静了。他为自己没有定力,感情为外界环境所影响而感到惭愧,赞扬自己的妻子比刘伶的妻子善解人意。
苏东坡在黄州落难时写的《后赤壁赋》中也提到这位夫人,写到过他的朋友打到了一条鱼,可是没有酒,这位苏夫人把早就为丈夫准备好的酒坛捧了出来:“‘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你看多体贴,丈夫没想到的妻子已为他准备好了。“不时之需”,意思是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
可是正因为太体贴了,丈夫在外面乱说乱动,闯了祸也不知道。等到朝廷的人来抓他了,才哭得几乎要昏过去。醒来后把苏东坡的诗文烧掉了三分之二,说就是这东西害了我老公!你说可惜不可惜!
这第二任妻子,还是一个很大度的人,为东坡在杭州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丫环朝云,当时只有12岁,等她长大后,成了苏东坡的侍妾。苏东坡比她大26岁。
朝云的故事
这个朝云,苏东坡说她秀外慧中,美若天仙,天资聪明,颇有慧根,她“素面常嫌粉污,洗妆不褪唇红”,轻盈风姿绰约。到30岁时,苏东坡还赞美她两片小嘴唇永远鲜艳欲滴,且体态天生雪白的肌肤,不必借用化妆品。苏东坡学生秦观说她:“美如春园,美如晨曦。”成了一朵绽放的奇异花朵,她才艺过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成了苏东坡后半生,乃至晚年的红粉知己,精神上的真正挚友。苏东坡甚至称她为“天女维摩”(一尘不染的圣女)。
晚年苏东坡很多好诗都是为她写的,感激她、赞美她,因为朝云是最能理解他的人,与他心心相印。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一日东坡退朝,吃好饭以后带着妻子、侍妾、丫环去散步,因为苏东坡人长得比较胖,稍稍有个将军肚,就摸着肚子问,这里面是什么?有的说这里面是锦绣文章,有的说这一肚子都是见识,东坡说都不对。轮到朝云,她嘲讽地说,学士的那里面啊,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别人流行什么,他偏不赞成什么,总是和主流媒体唱反调,不肯与时俱进。苏东坡听了捧腹大笑。
在黄州流放的最后一年,1083年,朝云为苏东坡生了一个儿子,起名遁,小名“干儿”,中年得子,苏东坡疼爱非常。中国人原先有个习惯,出生三朝,就是第三天,要给孩子洗澡,要办酒,叫做朝酒,苏东坡就为干儿写了一首有名的《洗儿》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是自我嘲笑,也是对孩子的祝愿。其中有人生哲理,有社会经验。意思是孩子不要太聪明了,还是糊涂一点好。五六百年后郑板桥就按这意思写了四个字,叫“难得糊涂”。可惜他这个干儿,只活了十个月,不幸在奔波中染上肺炎,抢救无效,在金陵(南京)夭折了。
中年丧子,东坡的痛苦可想而知,他亲自在南京埋葬了孩子,去时,抱着孩子的尸体,葬后,两手空空回来。一路上禁不住老泪纵横。朝云这个年轻的母亲,更是不吃不喝,呆呆地望着挂着小孩衣服的衣架,哭倒床头,说要与孩子同去。东坡在边上不知怎么安慰,作《哭干儿诗》: 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苏东坡自己也感到奇怪,人生如梦早已了悟,为什么事到临头,仍然无法摆脱。人啊!到底是有情物!不久朝云便信起了佛,读起《金刚经》,以后也再没有生第二个孩子。
苏东坡晚年流放到岭南,跟着他的是小儿子苏过和朝云两人。可是朝云在广东惠州染病,忽然身亡。年仅34岁。死前嘴里还在念着《金刚经》中的句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应作如是观。苏东坡遵照她的遗愿,把她安葬在惠州城西丰湖边的一座小山丘上,这里离一座寺庙不远,边上有一座佛塔,坟墓后,山溪落下如同瀑布。苏东坡还为她建了一个亭子,就叫“六如亭”。表示人生短暂: 如梦境、如幻影、如水泡、如影子、如露水、如闪电。还亲自在亭子的柱子上写了一副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还写了墓志铭,称她“敏而好义,忠敬如一”。以后还写了很多诗,悼念朝云。
苏东坡还常常与人说起朝云生前的事。那时,当苏东坡心情不佳时,常常要她唱曲子,有一次苏东坡要她唱《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朝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就唱不下去。苏东坡问她怎么不唱了,她说我唱不下去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就是柳树飘絮,春天去也,所以伤心。她想到丈夫一天天老去,可是还在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心里不忍,所以唱不下去了。朝云来到这个世上,似乎就是为了苏东坡而来,12岁来,34岁去了。
“暗恋”东坡的女子
苏东坡一生除了她们三位女性,还有很多“粉丝”。像他这样可爱的人,当然“粉丝”是不少的。
据记载,有一天他在杭州西湖的船上和朋友们喝酒,忽然远远有一只船驶来,船近了,船舱里走出一个绝色女子,对着苏东坡大胆地说,我心里只有您苏先生,希望能为您红袖添香陪伴您左右,可家里已逼着我嫁了人。现在让我为您弹一支曲,唱一支歌,以表达我的爱慕之情。说完就自弹自唱了一支曲,真可谓: 声如裂帛,响遏行云。周围的人都感动得屏住了呼吸,唱完以后,她又叫人摇着船渐渐远去。当船消失在人们视线里时,人们才从沉醉中醒来,感叹不已。
在苏东坡心灵最隐蔽的角落里,有一个隐痛,他从小恋着他的堂妹,在他爷爷苏序去世时,堂妹跟着长辈也来奔丧,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颇深,但因为同姓同宗,不可能成双的。后来她嫁给了柳仲远。苏东坡有好多诗很朦胧,读不懂,其实是在写暗恋堂妹。比如“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荫结子时”。后来堂妹死了,他两次写祭文,写得像贾宝玉哭晴雯,凄婉动人。那几天,家人见他伤心地面墙躺着,偷偷哭泣,这是他一生抹不去的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更有一件使人黯然神伤的传说。苏东坡到了当时认为的蛮荒之地。住在一个草堂里,隔壁正好一个妙龄女子早就听说苏东坡的大名,对苏东坡倾心相爱,愿意以托终身。但苏东坡觉得自己已与她不相配了,年龄相差太大,两人之间已隔了一道墙。就把他的苏门四学子之一,同样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秦观介绍给她,但是那女子居然不愿意,因此郁郁而死。有人说,苏东坡的那首《蝶恋花》就是写她的。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年龄是一堵墙,是不能逾越的墙,苏东坡清醒地认识到,年龄毕竟是一堵墙,要有墙的意识,一定的年龄差距,是不能越过的,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违天不祥”,“天理难容”,这天就是指自然规律。有的事可以是合法合情,但不合天理!
可惜那个烈女子却不理解,她的死成了一个使人千古遗恨的悲剧。
还有一个叫春娘的侍女,也暗暗地深爱着东坡。东坡要被贬到南方去了。因路途遥远,他把家里的侍妾、僮仆遣散一些。
有一个朋友主动送一匹骏马给苏东坡,说路上有用,可以帮东坡作坐骑,又能为他驮东西。当告别时他向东坡提出一个请求,是不是可以把那个叫春娘的丫环送给他,还写了一首诗: 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闲分付赎蛾眉。虽无金勒嘶明月,却有佳人捧玉卮。东坡想反正要把他们遣送的,给她找一个有钱、有地位、有才华的朋友,也是一个好去处,也不错,就答应了这个朋友,苏东坡也写了一首诗: 春娘此去太匆匆,不敢啼叹懊恨中,只为山行多险阻,故将红粉换追风。(追风代指快马)春娘其实暗恋着苏东坡,知道这件事后,很伤心,春娘说: “孔子贵人贱畜,而今大人以妾换马,分明是贵马贱人。”
她也写了一首诗道:“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贱畜,此生苟活怒谁嗔。”
然后撞老槐树而死,东坡原以为让她享福,却不想害了她,心中十二分内疚,一万分悲痛,但已追悔莫及了。
这件事后来成了苏东坡终身的遗憾,他怎么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心思,客观上是亵渎了春娘的感情,把她换了一匹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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