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公子来到切近,叫道:“小子!咱俩看看谁行谁不行。”说着话,焦公予在马上抖枪便刺。傻小子的戒刀没有招数,不到三个回合,便将戒刀对焦公子抛去,口中喊道:“着法宝!”焦公子手明眼快,用枪向下一压,当当戒刃落地。贾明又说道:“小子,还有家伙呢?”背后撤出一字杵,傻英雄一看,里三层外八层,里里外外围得风雨不透,傻英雄抽出一字杵来,可就得着理啦,三十六杵上下翻飞,一招紧似一招。焦公子这条枪恰似蛟龙出水,傻英雄三十六杵使完,又大声喊道:“着法宝!”杵奔焦公子面门打去。焦公子一闪身,一翻腕子将杵压落尘埃。傻英雄此时手中可就没有家伙了,焦公子照定傻小子面门一枪刺来,傻英雄伸手抓枪,焦公子将枪抽回,抡枪照定头顶便砸,傻英雄一闪身躯,还是抢焦公子的枪,焦公子抽枪再向傻英雄软肋梢刺去,傻英雄这回手伸得甚快,一伸虎爪将枪捋住。焦公子在马上,傻英雄在步下,二人用力抢枪,傻英雄这头枪尖子有镏金镗挡着,焦公子用力也夺不出去。野鸡溜子王七在旁说道:“两县一府的官人,趁着此时,还不用勾杆子搭他?”王七这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立刻四棵勾杆子,奔傻英雄二肩头、冲天杵搭来,焦公子福至心灵,在马上将枪向前操,傻英雄一退两退,仰面朝天。众官人奔上前来,将傻英雄按着,锁链缠胳膊缠腿,将傻英雄捆好,这位傻英雄绳锁加身,难免牢狱之灾。
焦公子说道:“王教师,点点两县一府的官人伤了多少?”野鸡溜子王七当时一点,受伤身死的连官人和百姓十一人,受伤的三十余人,受轻伤的不计其数。焦公子说道:“这就是明伙执仗,抢绸缎店、估衣铺、白龙驹的匪首。”众官人一听,赶紧将傻英雄搭到钱塘县。钱塘县班头向里一回,县官一听吓了一跳,竟死人十一口,受重伤不知死活的三十余口。县太爷慌张张袍服不整,就急忙升了大堂。官人将傻英雄足下绑绳打开,倒绑着二臂,搀扶着上了大堂。三班人役说道:“跪下!跪下!”傻英雄说:“跪下就跪下,跪官不算丢人。”钱塘县的县官虽然不是清官,然而可不是刮尽地皮之官,就是有一样儿,最怕上司。县官在上面问道:“大盗抬起头来。”傻英雄说道:“抬头就抬头。”说着傻英雄将头抬起来,复又说道:“你看看,长的不错吧?准好看。”县太爷一看,雷公嘴,狗蝇眼,冲天杵小辫,身上衣服用杆杵子搭的一缕一缕的,一身的土。县官在上面问道:“明伙的大盗,你家住在哪里?姓什名谁?”贾明说道:“家住江苏省,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无有手足弟兄,身无正业,流落在外。先前拔烟袋,端鸡笼,偷铁锨,到后来胆子愈来愈大,拨门户明伙路劫。”县太爷问道:“上次抢绸缎店、估衣铺,你们多少人?”贾明说道:“我一个人。”县太爷问道:“你一个人怎样抢两家呢?”
贾明说道:“抢完了这家,路过那家,又捎走了点儿。”县官问道:“内中有瘦小枯干的是谁?”贾明说:“不知道。”县官又问道:“内中有使链子锤的,有使判官笔的,有使朴刀的,偕同你打枪。都是何人?照实说来。”贾明说道:“庙上好几万人,什么长像的都有,我哪认的呀?”县官又问道:“你抢的赃物俱都放在哪里?”贾明说道:“什么叫赃物?”县官说道:“绸缎、银钱、估衣之类,都叫赃物。”贾明说道:“我是随走随卖,一匹绸子两吊钱,谁要买给谁,估衣也是如此。”知县又问道:“窝主是谁?”
贾明说道:“什么叫窝主?”县官说道:“你住在哪里?”贾明说道:“杭州府有的是破庙,我专好住破庙。”县官又问道:“将焦公子打得口吐鲜血是何人?”贾明说道:“是我。”县官又问道:
“你不是使杵吗?”贾明说道:“我什么家伙都能使。刀也使,棍也使。”县官又问道:“拆擂台是何人?”贾明说道:“也是我。”
县官又问道:“那黑脸的呢?”贾明说道:“黑脸白脸的无数,我不认识。”县官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傻英雄说道:“我姓贾叫明。”县官道:“你是搅闹本县来啦?你一人能在杭州府作这些个案子?给我拉下去打。”贾明心中想:“卖给你两下吧。”脱下裤子按在大堂上,先过来一名衙役,打了五板子。列位,三板就得见血,贾明挨了五板,黑色屁股没有变色,又换人打仍然如故,一气打了八十大板子,黑屁股蛋子一点儿不动。县官在上面问道:“贾明,你同伙有多少人?还不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贾明说道:“这不是我在这儿打官司吧!”县大爷说道:“好胆大的匪人!你敢在公堂撒野?看大刑伺候。”左右一声答应,取过了夹棍、铁锁链子,值堂站班的威吓,贾明的心中乱跳,自己暗想:“这回要干。”遂说道:“县太爷,就是我一个人,官司还不够打的吗?”县太爷在上面一拍惊堂木说道:“将他夹起来!”
衙役将贾明冲天杵打开,用麻绳沾上水,将贾明绑缠上,又将夹棍铁锁摆在傻英雄面前,县太爷问道:“贾明,你看看夹棍,你不说实话,能熬刑吗?你就是铁打的,你搪不住七成刑去。”贾明叫道:“县太爷,一辈子作官,辈辈居官!大人你还不明白么?
现在我一个人都招认啦,官司还不够我打的吗?头上有青天,人容天不容。县太爷,你要动刑,我就招出有焦振芳。这样招法,你能够认可么?县太爷你就积点阴德吧,不必连累好人啦。”县太爷在上一听,贾明说的句句有理。原来,这县官并不是赃官,就是有点惧上,此事又是焦公子的原告,县太爷焉敢不细细审问?明知焦公子因抢苏秀才之妻起的事,无奈谁也不敢作证。知县心中一想:“事由焦公子一人所起,擂台也是焦公子办的,我何必做此缺德之事?贾明已经自己招认了,我将贾明的口供作套公文,送上知府衙门,有什么事叫知府去办。”县太爷思索至此,叫道:“贾明!你一人岂能作这些事?你要将帮你的贼人招出来,还许有你的活命;你一人要打这场官司,可就没有你的命啦,画了供可就反不了悔啦。倒是有别人帮你没有?”贾明说道:“纯是小的一人所为。”县官说道:“你画供吧。”贾明说道:“我不会写字。”县官又说道:“你画一个十字,再印上指纹。”贾明说道:
“那个行,多画几个也没有关系。”衙役拿着状纸,贾明画了供,印了指纹。县官叫师爷作了一套公事,连供带人一并送到知府衙门。
知府立刻升了大堂,命衙役带抢犯贾明。衙役将贾明带上了大堂,知府这一上大堂,众官人一看,几乎乐出声来,知府半尺余长的墨髯,剩三四寸长啦。都头叫道:“府台大人的墨髯是怎么啦?”知府长叹一声,遂说道:“别提啦,前天本府刮脸,剃头的一时失神,竟将本府墨髯刮下去了。”此时衙役一喊堂威,将大盗贾明带上了大堂。知府坐在上面,一拍惊堂木,伸手一拢墨髯。这是习惯,知府没拢着墨髯,自己的脸一红,在上面叫道:
“大盗贾明!你抢绸缎店、估衣铺都同何人?你要从实的招来,免得你皮肉受苦!”贾明说道:“台府大人在上,钱塘县有供,你就照着钱塘县的口供办吧。”知府大怒说道:“你胡说!你一个人就拆擂台吗?”贾明说道:“大人请想,铁打房梁磨绣针,工夫到了自然成。我一个人用刀砍的台柱子。”知府说道:“你胡说,还有一个黑脸的帮助你拆擂台,那是何人?”贾明说道:“黑脸白脸擂台底下无其数,我都不认识。”知府说道:“抢去焦振芳的白龙驹,你放在哪里?从实说来。”贾明叫道:“府台大人,您老人家看看,我是罗圈腿。抢去焦公子的马,当时我就骑上啦,跑出去有三四里地远,那马一尥蹶,将我掀下来,它就跑啦。”知府说道:“大盗贾明,本府不动大刑,大概你决不能顺情顺理的招认。
就凭你一个人,办得了这些个事?左右看夹棍伺候。”衙役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夹棍取到大堂之上,打开了贾明的冲天杵,用麻绳儿将贾明脑袋缠住,将贾明放在了夹棍之上。知府一拂袍袖,伸了三个手指头。前清的刑法,擒着飞贼大盗,官在上面用袍袖挡着脸,用左手伸几个手指,上几成刑,贼人若是不招,再加刑宰问。闲言少叙,知府伸了三个手指,衙役将贾明的腿夹在夹棍之内,两人一较棍,上了三成儿劲,贾爷就觉着骨头有点发麻。傻英雄心中暗想:“这东西可真不好受。我要将我蒋五叔、黄三哥、贺照雄他们都招出来,我也免不了一死。在贺宅说过,谁被官人拿去,一板子打死,夹棍夹死,谁也不能连累别人,谁要一哼一哈,那就不算英雄好汉。”贾爷想到这里,咬住牙关,一粒混元气向下一压,一语不发。知府在上面问道:“大盗贾明,抢绸缎店、估衣铺,都同何人所为,还不招来?”贾爷一语不发,知府一怒,一拂袍袖,又伸了五指。衙役又一较劲,上了五成劲,贾爷就觉浑身发酸,仍不言语。知府在上面又问,贾爷还是无话,知府在上面又拂袍袖,用大指与食指中指一捏,衙役一看,又将夹棍上了七成的劲。贾爷心说:“这下子可干啦。”就听骨头哧哧的声音。贾明心生一计,再不然可真挺不住啦,黑麻子里热汗直向下流。他母狗眼儿一翻,黑珠向上眼皮里一挤。知府又问道:“大盗贾明,抢犯共有多少人?窝主是谁?还不从实招来?”衙役回道:“府台大人,大盗贾明闭过气去了。”知府一看,吓了一哆嗦。你道为何知府害怕呢?前清的法律,飞贼大盗,无论在哪个衙门过堂,必须画了招供;倘若未画招供,头一堂就受刑而死,无论什么衙门,也得担处分。知府一看,贾明并没画招供,他就死过去啦,知府在座上说道:“松刑。”衙役这才由七成刑放到五成,由五成刑又放到三成。为何不一气儿放刑呢?列位,夹棍这宗刑法,若是将人夹死,骤然间一松,人就缓不过来了,非得陆续向下放,然后慢慢的缓醒。衙役给贾爷将刑放松了,贾爷假装“啊呦”一声,母狗眼似睁不睁,说道:“啊呀,方才我到枉死城啦。两边有牛头马面,当中正座上阎王爷,他派牛头马面取过生死簿来,一查我的阳寿,阎王爷说我的阳寿不尽,尚不该死,打发牛头马面将我送出枉死城,路过一个恶狗村。”贾明眯缝着眼一看,衙役共有三十多个,遂说道:“这个恶狗村可太厉害啦,三十多条恶犬,肥胖大耳朵,将我团团围住,咬得我浑身疼痛。啊呀!这是什么地方?”衙役不知道贾明是暗中骂他们,还在一旁讲究呢。张三叫道:“李大无怪乎出殡挂的牛头马面阎王爷呢,原来真有其事。”知府心中暗说:“江洋大盗,野性方炽,一堂决不能招。他既然供了抢绸缎店啦,先叫他画了供,在狱里将他先圈圈,然后再叫他受刑,自然他就招啦。”
知府遂说道:“大盗你画供吧。”贾爷说道:“我不懂画供。”知府说道:“画十字,按指纹。”贾爷说道:“画个十个二十个的,那没什么。”遂画了供,砸上手铐脚镣,批了公事,下在牢狱。傻英雄思索:“刚才装死,这时要一走就漏啦。”遂叫道:“府台大人!你一辈作官,辈辈作官。我的腿被夹棍夹得这样,焉能走得了呢?”知府说道:“将他背下去。”傻英雄心中暗想:“小子,我的腿一点儿也没坏,将这群小子都瞒住啦。”贾爷也错想啦,班头之中有的是武术学家,明白贾爷是横练,知府是文官,不明白这个。那么班头为何不报告知府呢?皆因为班头暗恨焦公子设立擂台,提拔班头,故此暗与知府作对。
不表傻英雄下了牢狱,单表擂台之下,哭声震天地,不骂拆擂台的,俱都骂搭擂台的,所有砸死之人,哭主自己往家中搭死尸不提。单说这时府衙门站班的在门口闲谈,说道:“今日被获的这位姓贾的真是好朋友,并不连累别位,自己招承,也画了供啦,可惜这样英雄,这一画供就算完啦。”衙役在门前这一谈论不要紧,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茶铺酒馆,都作为茶余酒后之美谈。惟有胜爷自己在酒楼喝闷酒,尚未回贺家村,胜爷正听人谈论:“拆擂台砸死人,只拿住一个梳冲天杵的。县太爷过完堂,送到府衙门,板子打,夹棍夹。真是英雄,受了好几个死啦,并未招出别人来,拆擂台,抢白龙驹、绸缎店、估衣铺,俱都自己承认,一个人也未攀出来。”胜爷喝着酒,吃着饭,心中甚为难过:“怎么都逃走了,单单傻孩子被获了?”胜爷开发完了酒饭钱,出了钱塘门,寻找黄三太大众。由钱塘堤走出去五七里地,正在残秋之时,一阵阵的寒风刺骨,南边天气较北方稍暖,寒虫叫的听着可惨。胜爷触景生情,又听钱塘堤的下坡,有人叫道:“老师这边来!”胜爷一看,败苇丛中有一座坍塌倒坏的破庙,堤坡下有一道土墙,人可通行。胜爷走到破庙后,一看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萧银龙五人席地而坐。胜爷说道:
“你们五个何时到的这儿?”黄三太说道:“在擂台一乱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就奔此处而来,所以未曾离开。”胜爷一看,一片败苇倒在地上,胜爷放下小包袱,坐在小包袱之上。胜爷叫道:
“三太,你知道你兄弟贾明被了案吗?”黄三太闻听一怔,遂说道:“弟子不知。”胜爷说道:“贾明在县里,并未受任何的刑罚,到在府里,死而复生者数次。这回一句胡话都没说,完全自己招认成案,砸了镣下在府狱啦。”黄三太顿足,眼泪汪汪,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