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面前打开蓝布包袱,原来里面是孝衣一身,白布孝褂一件,白布鞋一双,紫花布裤褂一身,乡下的鞋一双。傻小子说道:“人家非二十四两三钱银子不卖,我说就剩二十四两啦,央求人家半天才买了来。”杨香五说道:“多少钱?”傻小子说道:
“二十四两三钱。”杨香五说道:“人可得有天良,值这些个。”出了两个手指头,贾明说道:“二十两。”杨香五说道:“值二两。”
黄三太说道:“不论多少钱吧,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贾明叫铁飞龙穿在身上,前去罗家报丧。就说他大爷死啦,这一报丧,必然探出罗文的虚实。铁飞龙说道:“你爸爸死了。”贾明说道:
“这算瞒玩,你连逢场作戏都不懂?再说你管你父亲叫大爷,我还给你当使唤人呢。人穿上这身紫花布的衣服,庄稼人做的鞋,你要不这么着,见不着你舅舅,你就将我勒死。”铁飞龙说道:
“行啊,见不着我舅舅,我就将你勒死,咱们换衣服吧。”贾明说:“别在店里换衣服,到罗家林村东再换去。”铁飞龙说道:
“行啦。”于是众人遂向罗家林而来。来到村东,铁飞龙换上孝袍子,金头虎换上紫花布的衣服,大粗布的鞋。黄三太平生不好笑,一看笑得气儿上不来啦。
二人进了罗家林,来到罗宅门前,贾明敲门,昨天那位老家人出来啦。贾明装作山东人的口音问道:“这是罗宅吗?”老家人说道:“正是罗宅呀。”铁飞龙过去给老家人磕头。老家人问道:
“这是给谁穿孝?”铁飞龙说道:“给我爸爸。”老家人一怔说道:
“快上里面去吧,这是怎么说呢?”铁飞龙在前,贾明在后,老家人头前引路。到了里面,铁飞龙叫道:“娘啊,我大爷死啦。”原来铁飞龙的婶母住娘家来了,老太太闻听就是一怔,遂说道:
“什么病症?”铁飞龙说道:“时令病症。”铁老太太见铁飞龙说道:“你看看你的命够多不济呀,家门不幸,你的父亲死了,如今你大伯父又死了。唉,你的命是真苦哇!”说着话,铁老太太一看,铁飞龙两只眼睛泪如雨下。原来,临进门的时候,金头虎给铁飞龙一块手帕,告诉铁飞龙手帕中有咒语,你用手帕一揉眼就流眼泪。原来手帕中有辣椒面,铁飞龙一擦,眼睛辣得泪如雨下。铁老太太一看,还是亲生自养的儿子,叔叔死了的时候,他怎么不这样哭?太太叫道:“老管家,快上三关庙去请你家东家去吧,如今我们大爷死啦,无论如何也得前去奔丧。”铁飞龙叫道:“娘啊,我大伯父没死,闹着玩呢。”金头虎说道:“婶娘,我们用的是哭丧计!”铁老太太问道:“你是何人?”金头虎将自己父亲的名字说出。老太太问道:“为何你们作这个把戏?”金头虎说道:“盗印非我罗大舅不可!”铁飞龙说道:“婶娘,救我胜三大爷,非我舅舅不可!”老太太说道:“你们说的糊里糊涂。外面还有人没有?”铁飞龙说道:“还有人。”老太太说道:“赶紧说我请。”老家人遂将黄三太等由东村口请到里面,老太太从头至尾问了一遍。萧银龙把九龙山十海岛盗印之事又说了一遍。萧银龙复又说道:“盗印不但能救忠良,并且还能救白家满门。”并将白老太太内宅许亲的事情又说了一番,然后由靴中取出四对名帖,头一张就是铁天胜,第二张是胜三爷,第三张是孟二侠,第四张是萧三侠。铁老太太一看,这四张名帖有自己的大伯,那三个人都与自己死去的丈夫是磕头的弟兄,老太太异常恭敬。看完了名帖,说道:“皆因为九龙山十海岛之事,我兄弟早就有了耳闻啦,因为朋友的关系,帮着镖行对不住白家父子,帮助自家又对不住镖行,两方面的交情,一边是八两,一边是半斤,所以他假作行围采猎,为的是避免此事。既然如此,老管家去到三关庙请你家东家回来议论此事吧。”萧银龙杏子眼一转,说道:“婶娘别让管家前去,若叫管家前去,罗大舅必然是不辞而别,我们自己去吧。”老太太说道:“飞龙还不换衣服吗?”杨香五将小包袱交与铁飞龙,铁飞龙与贾明二人在空屋子换好了衣服。老太太说道:“我兄弟平生最听我的话,你们众位到村外三关庙中将老身的兄弟请来。老身晓之以大义,叫他前去盗印。你们见了他的面,就说四对名帖,姑太太留下了,叫他急速回家。”六位这才出离罗家林,往北走了一里多地。东边是花家庄,西面大树林子,树林子北就是三关庙,庙前有四座石碣,南面也是树林子,北面是庙。黄三太说道:“咱们拜见吧。”金头虎说道:“先别拜见,要一拜见就走啦。”六位英雄遂一直进庙中,来到佛殿的东面是禅堂。金头虎说道:“我出一个主意,我在头前走。”就听禅堂中法器敲得当当直响,金头虎一掀软帘儿进了禅堂,一看老和尚坐在那里念经呢。老和尚有六十多岁啦,耳朵有点聋,金头虎由背后一把将老和尚揪住。黄三太说道:“你太莽撞了,快撒手吧!”金头虎撒了手。黄三太问道:“老方丈,罗施主现在哪里?”
老方丈说道:“罗施主在这儿住了好几天啦,皆因为贫僧庙中吃素,罗施主吃不下去,他往村内花家庄,到他的徒弟的把式场子用酒饭去了。”傻英雄说道:“真叫求人难啊!这个把式场子在村子哪头?”老和尚说道:“在村子北头,众位施主不用自己去,我去请罗施主。”黄三太说道:“不用老当家的去请,我们自己去吧。”六位英雄出了三关庙,进了花家庄,此庄也就有百余户人家。六位英雄向南北观看,进了村庄不远,座南有一个青水脊的门楼,在门前有磨砖对缝的影壁,影壁前立着大刀阔斧,大蜡杆子。萧银龙说道:“贾五哥,出家人不说妄言,这不是把式场子吗?咱们拜见吧。”金头虎说道:“先别拜见,要一拜见,打后门就走啦。不是我逞能,错非是我,你们决见不着罗隐士。你们看我的吧。”傻英雄走至青水脊门楼前,高声呐喊:“小子,这是把式场子么?带腿的出来俩!”练把式的都是本村之人,哥们爷儿相称,也不是正式的师徒,谁爱练谁就练,这群人有练一年半载的,有练二三年的,由院中出来,口中说道:“都有腿,你找谁呀?”贾明说道:“小子你们这儿是把式场子么?”这群人说道:
“这是什么话,你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你们见了谁啦?”内中有一人说道:“干什么还用见人呢?”贾明说道:“不用见人,你们怎么这么字号?我专管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把式场子,是铺把式场都得见我。”练把式的这群人,都是年青的,众人异口同音说道:“打他!”跟着就上来一个,左拳一晃右手就打。傻英雄专打二把刀,他将这人右拳捋住,往怀里一带,脚下一踹一溜滚。
贾明说道:“没有真传授,外行么,这不是白挨打么?”又过来一个,劈面一晃,底下用了个扫堂腿,傻英雄将腿一把抓住,左手抓着腿,右手在胸前就是一掌,这位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又过来一个,迎面一晃,被傻英雄捋住腕子,往怀中一带,这位就闹一个狗吃屎。一连好几个,都被傻英雄打倒。门前看热闹的围了个风雨不透,这几个被贾明打得也不敢上前啦。有往里头院跑的,工夫不大,打里院出来两三个人,有一位口中说道:“进场子就打人,是何道理?”贾明翻母狗眼一看,有一位二十上下岁的,绛紫的六楞抽口壮帽,正顶梁相衬茨菇叶,巍巍乱颤。绛紫的大氅,玫瑰色的短靠,十字绊,腰扎英雄带,足下燕云快靴,细腰窄背,脸面是紫中透亮。傻英雄说道:“你是铺场子的。”此人说道:“不过是乡下人练点玩艺儿活动身体而已。”贾明说道:“快叫他们把兵器收拾了,不拿花销就敢铺把式场子吗?这叫什么玩艺?”此人说道:“这是什么话?我乃赤发小灵官花茂。”贾明是成心口出不逊,当时二人插拳动手。有人往里就跑,口称:“罗大爷,不好啦,外面来了踢把式场子的啦!现在花少爷受伤不知死活,大爷您快去看看吧。”罗文闻听,遂说道:“什么人好生大胆,敢在这儿无礼?”语毕,站起身形往外走来。黄三太等一看,原来是一位白面书生,头戴青线子壮帽,身穿青缎绸大氅,足下青缎子薄底靴子,年在二十五六的光景。面如白玉,细腰窄背,双肩抱拢,身材也就在六尺来高,这就是横推八匹马,倒拽九只牛,上山擒虎豹,下海捉蛟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日行千里,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十三太宝横练的罗文罗兴龙。铁飞龙点手叫道:“黄三哥,这就是我的大舅。”黄三太闻听,赶奔进前口称:“罗叔父,小侄黄三太拜见。”语毕,就要行大礼。罗文赶紧伸手相搀,说:“岂敢岂敢,壮士何人。”黄三太说道:“小侄男乃十三省总镖头胜英的门徒,小侄姓黄名三太。奉铁叔父与我恩师等之命,前来下名帖聘请罗叔父出山,搭救忠良与江宁府的七十余名官员并镖行的老少,望罗叔父不辞为幸。”罗文叫道:
“贤侄,此处不是讲话之处,请贤侄到里边待茶。”黄三太连连答应,口称:“小侄男遵命。”罗爷叫道:“铁飞龙你怎打我的徒弟啦。”铁飞龙叫道:“舅舅,我不敢使劲,用手一晃。”此时已有人将花少爷搀起。罗爷一看,本是轻微的伤,叫道:“花贤弟你受点委屈吧,这是我一个傻外甥。”列位,为什么罗爷方才对铁飞龙说是自己徒弟,此时又叫花贤弟呢?前文书说过,不是正式的教徒弟,都是乡亲哥们兄弟,故此当面只好叫兄弟。
罗爷将六位英雄让进屋中。分宾主落座。铁飞龙又与贾明、萧银龙、杨香五、张茂隆等引见完毕,有从人献茶。罗文说道:
“不知众位到此,有失远迎,望众位少达官原谅。”萧银龙说道:
“岂敢岂敢!小侄男等礼貌不周,罗叔父海涵。”彼此谦恭了一回,罗文遂问道:“方才黄少达官在外面言说盗印之事,但不知此印现在何处?”银龙说道:“提起来话儿就长啦,我等虽然是奉铁叔父与老三侠之命,前来聘请长者,这里面还有一段隐情,皆因白老太太在后寨向小侄男言说,罗叔父您老人家有过人的水性,能够盗印。叫小侄男见了您的时候,务必提及此事。此印现在被嫉妒的小儿林士佩掷在九龙山十海岛,不知下落。我们来了好几次,均未能晤面。方才铁老太太言说,已经替您将四位的请帖收下了,请您到家共议此事。望叔父勿辞劳苦!救一救大家之难。”罗文闻听萧银龙之言,口如悬河,心中暗想,镖行有此少年人物,无怪乎有口皆碑。罗文思想至此,遂叫道:“少侠客有所不知,在下我所有的本领,都是与我义父白大人所学。按朋友交情,要我的头都行。我故去的姊丈,与胜三爷等乃是联盟的弟兄,不论什么事我都能应允。惟有这桩事情,烦众位弟兄们回复胜三爷,罗文实在难以从命。我义父一生传授了五人,他老人家三位少爷与在下及韩秀。我的义父看待我们五个人,情同一体,天地君亲师,无有五伦,还讲什么朋友?再说,我师父若说罗文我将你养大啦,传授你的武艺,你来我九龙山盗印,那时我有何言答对?要以武力对待,罗文天胆也不敢!我罗文决不能从命。”
银龙一语不发,三太低头不语,铁飞龙的黑脸臊得直发红,遂说道:“我跟我胜三大爷说啦,您是我的舅舅,到这儿我就将您提去。如今您不去啦,我怎么回去?”罗爷闻听一笑说道:“你不能回去见胜三爷,我怎好去见九龙山的人呢?”铁飞龙性情粗莽,厉声说道:“九龙山他们是贼,胜三大爷是好人,你要不去,我至死不能见我胜三大爷!您摆一个什么道吧!”罗爷说道:“飞龙这是你说的?你们镖行的人都算上,哪一位能将我兜一个筋斗,立刻我就盗印。”铁飞龙当时就急啦:“我先摔你一个筋斗。”说着话直奔罗爷跟前走来。黄三太说道:“贤弟不许。”铁飞龙说道:“谁要劝我,我就撞死!”过去就抓罗爷。罗爷说道:“咱们爷俩没有舅甥之情吗?”铁飞龙说道:“论个头我比你大,论岁数我也比你小不了多少,谁是你的外甥?”过去就伸手。罗爷说道:
“咱们别在这儿动手,这是朋友之家。”铁飞龙说道:“咱走。”到了村西大树林子内。爷儿俩具都甩大氅,铁飞龙过去就是一掌,罗爷闪开,底下就是一腿。罗爷往后倒退,上面又是一掌,罗爷又闪开。罗爷说道:“念起甥舅之情,我让你三招。”铁飞龙说道:“我不承情哪,那是你没想起招数来。”黄三太、萧银龙二人抱拳说道:“罗叔父务必相让。”罗爷说道:“我是没有法子,不得不如此了。”语毕,照定铁飞龙劈面一拳,铁飞龙一蔽招,罗爷右手一拳,正打在肩头之上。列位,这一掌要是真打,必然骨断筋折!这一掌稍微碰上铁飞龙的衣服,罗爷便将掌抽回。左手又奔肋骨打去,铁飞龙一斜身躯,罗爷抬腿踢了铁飞龙右胯上一脚,稍微一挨衣服,便将腿抽回去了。铁飞龙腆着黑脸还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