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次听到于格的名字是在1985年,那时我在西安。来到巴黎以后,我们真正结识当始1997年。我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曾几次向他索求这部自传体小说。(书店脱销)阴差阳错,一直等到2003年12月13日,他才将把这本写于二十几年前的书赠送于我。当晚,我翻阅着,泪水不止一次地遮住我的双眼,以致无法阅读下去。我非常欣赏他自由豪放的性格,十分敬仰他酷爱生命的人生态度。凡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的人也都被他的豪爽、博学以及鲜明的个性所吸引。
当我读完最后一页,掩卷闭目,思绪如潮涌。谁知竟涌出来个心愿,我想将之翻译成中文,推荐给我的中国朋友。激动之余,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于格,他的反应是那么的兴奋。可是,在开始工作之后,我幡然得知自己的法语水平是多么有限,在本书里,作者叙述了大量复杂的心理活动,和一系列的梦幻或似梦非梦的境界。他还运用较多的现实与梦境、过去与现状掺揉交错,错位叙述的处理手法,以及采用古希腊神话的若干典故等等。也许是画家的天性,特别是为了杜绝与视觉世界失去紧密联系,他执著地追求实践多种感官、记忆、想象性视觉神经的日常性训练。在日常的生活里,他总是自然而然地说:“我看,我看到,让我看看”等口语。因此,在他的口中、笔下,有很多的叙述都是那么富有诗意,并且栩栩如生。使我们立即感到如聆其声、如临其境。还有他的黑色幽默手法,他的敏锐思想和其坦荡透彻的个性,以及鲜明的文化烙印都是引人入胜、令人深思的。书中大段的浓郁文字也传达出作者对生活、爱情以及生命意义的独特见解和深层思考。也许,于格并不是所谓的完美无瑕的英雄,这本书也并不只是一本激励残疾人乐观向上的励志书,可贵的是他以诚实、坦率的态度记录了一个画家失明后的挣扎、疼痛与煎熬。使我们真实地看到他那超人的毅力,他那炽热的生活态度和不断的追求与探索的举动。
在翻译的过程中,我有幸能时而向他本人请教。有一次,他为我出示收藏在书柜中的一本本书写手稿,字迹密密麻麻,但并不凌乱。从那一排排坚定有力的手写字体里边,我又一次看到他不可摧撼的坚韧性。他还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在巴厘岛的一农家小屋里,他日日不停地艰苦写作,一天早上,他来到桌前坐下,请每天来此帮他料理杂事的渔民朋友为他翻到前一天写的最后一行,朋友翻了几下说:“没有,”再翻一页,“什么也没有,”那你把本子转过来看看,是不是写在另一面了?“没有,什么也没有。”原来,昨天他的油笔没有墨了。结果,一整天的辛苦写作付之东流。他还告诉我,书大致写完,只是第一章他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他只好拿起录音机口述。整整一章,一气呵成,一字未加,一字未减。从中我们不难体会他书写此书时付出的双倍,甚至乘以几倍的艰辛。还有一次,在意大利的电视专访节目中,记者问他,您看不见了,每当您听到他人讲到“看见”、“看到”这一类话题的时候,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他回答道:“从不。真正让我感到难过的是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我很遗憾他们看不到多少东西,看不见人世间的真、善、美。”记者再问,“自从您失明以来,您切身感到最缺少的是什么?”他感到最最缺少的是能够“目睹地球之美,触摸落日彩霞。”记得前不久,我在网上给他发邮件,由于电脑里的中文系统,在他的法文回信中总会夹杂着三三两两的奇异汉字,很是滑稽。我忍不住和他开玩笑地说,你现在的中文写得真不赖,他无限深情地回答:“韶华,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看看这些汉字啊。”是的,遭此不幸,的确给他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遗憾。但是,坚强的他,仍然保留了他往日的爽朗大笑,并且笑得坦坦荡荡。
作为半路盲人,他对得与失,真与伪,美与丑,善与恶等问题,有着特别深刻和不同凡响的见解。无论是与他长期接触,还是与他片刻聊天,我们都会多少产生一种敬佩和自省心理。我想,我之所以渴望将他的事迹转告给我的中国朋友,无疑是深深受到他人物本身的激励,或者是感悟到一种文化信使似的责任感吧。我由衷地想说: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年朋友们,假如在你们的生活里遇到困难和不幸的话,假如你或她一时陷入精神黑谷之时,你们绝不能轻易丧失生活勇气,更不应该为在进取过程中所遇到的障碍而气馁。我们要以珍惜生命、热爱生活的态度面对人生,要以不畏艰辛、不惧坎坷奋进前行的意志来渡过难关。于格是个诚实的人,当医生宣告他不能复明以后,百般苦思,他立志做个正常的人。历尽千辛,凭着坚毅的性格,他首先学会了独立生活的技巧,继而敞开心窗,打破了盲人的禁忌,在黑暗中得以重生——重新拥有了自由。他以令人信服的语言告诉大家:在肉体惨遭毁灭之时,剩下的是什么呢?是精神!只有精神不倒才可以重新站立起来,才可以获得新生,才可以让生命展现出不朽的意义。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来自社会、朋友和家人的帮助。在此。我期望通过于格的故事,直接或间接地给予大家一些启示,让我们的生命焕发出最大的光亮。
我是第一次做翻译小说的工作,想必遇到不少困难。为了能够准确表达其文其义,我的确像在修复一幅巨大油画般地精心工作。如果说于格在黑暗中以钢笔代画笔绘出他生命的心曲,那么我是在极力选用最准确、最优美的音符和色彩来再现他人生的杰作。在翻译中,我常常完全进入状态,我随着于格脚步而行。时而缓慢,时而顿足,时而豁然开朗并会心一笑。经历了一年来的自我磨炼和工作堆积,我终于看到耕耘后的收获。我想我之所以能够完成这部书的翻译,完全是被于格的精神所感动所激励,还有家人的关切与支持。有一天,我实在累了,我想中途停下另找人翻译后十章。我丈夫当即说:“做事理当有始有终,凭你对于格的了解,凭你对文学的理解、喜爱,再难还有比于格做个正常人难吗”?当这本书出版之际,我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我首先感谢于格,他一开始就非常信任我能够完成此任。我要感谢我丈夫雷纳,他经常回答我的不解之问。还有女儿马征,她不厌其烦为我扫了我的电脑盲。特别使我感动的是,程抱一先生(作家、诗人、书法家、法兰西学院院士,fran?ois Cheng)在百忙之中阅读了这本书的翻译手稿,并给予我许多鼓励与具体指正。我还要感谢前教育部副部长韦钰女士,她对于格和本人的关助与鼓励令人难忘。借此机会,我诚挚地向凡是支持、帮助过我的朋友们和出版社的朋友们深表谢意。
桑韶华2012年5月1日写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