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饥肠辘辘时,赶上一趟去佳木斯的破旧列车,车厢里,坐在我对面的一个黑瘦的小伙子,正啃着半只烧鸡,喝着啤酒。他乌黑的嘴唇,油亮油亮的。
我曾在舌干口燥嘴里像要着火时,看见路边一棵大榕树下,一位穿着黑布衫、袒露着古铜色胸膛的老人,端着一把黑亮的宜兴壶,慢悠悠地向一只陶碗里斟茶。浓郁的茶,残酷地冲向我的鼻孔。
那都是强烈的诱惑,然而,我庄严地移开目光,没有向他们伸出乞求的手。
前些年,有一次去电影资料馆看“过路片”。连演三部片子。看完第二部时,我忍受不住烟瘾的煎熬,溜到休息厅里,摸遍所有的口袋—我忘记带烟了!
举目四望,大厅里没有小卖部,却看见两个年轻人并肩坐在靠背椅上,一边聊着,一边有滋有味儿地吸烟。
有滋有味儿!
我稍加犹豫,便笔直地向他们走去。不管我多么故作率直,故作矜持,总之,我伸出了乞求的手。
真的,某些时候,烟民们是没有自尊的。
据说,吸烟不像吸毒—有瘾,只是个习惯而已。不过,这习惯也真是顽固透顶了。
几年前,一个以戒烟为己任的机构,主动登门,要帮助我们单位里的烟民们逃出肺癌的阴影,而且分文不取。
我们医务室的一位老大夫对我关爱有加,一定要借此机会了却他要帮我戒烟的心愿。三番五次地动员、劝说,碍于情面,我只得填表,领药,但却未吃。三个疗程过后,老大夫问我效果如何?我只能支吾其词,深感对不住大夫的一片好心!
然而,在生活中,吸烟越来越被看做不文明的行为,允许吸烟的地盘儿日渐萎缩,“禁止吸烟”的标志随处可见,它像一只烂眼边儿的大眼睛,瞪得你不得安宁。
有时在某些场合吸烟,不得不偷偷看看周围人的脸色。
即便在家里,有时也会遭到妻子和女儿的抗议。谁都知道,如今的女人们在家中都是女强人,都要充当发号施令的角色。
在内外夹击中,吸烟好像不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犯罪了。向来,实在没有意思。
于是,我萌生了戒烟的念头儿。
当然,办事要讲科学。吸烟数十年所形成的体内平衡,不能骤然打乱,戒烟要循序渐进。
我采取的是小步戒烟法。顾名思义,它的要旨是逐渐减少吸烟的数量,最后达到完全戒掉的目的。
开始的一个礼拜,我将吸烟量减半,每天只吸十支。
那个礼拜是如何度过的,我的意志受到何等严酷的挑战,我的精神受到多么惨重的折磨,我均已忘记。我只记得,在那个礼拜中,每当我取出一支烟时,总要数数烟盒里还剩几支。那情景,就像在三年困难时期拿着饭卡到食堂打饭时一样,担心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心里好不凄凉!
体味凄凉不是好事情。
当胜利地度过第一个礼拜,即将开始一个新的阶段——我要由每天吸十支减少为七支时,我为自己的健康、为自己的精神生活断然做出一个既负责任又不负责任的选择—我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那天,我蔑视了妻子的讥笑、女儿的攻击,悍然恢复了原来的“定量”,吸了整整一盒纸烟,每支都又香又甜。
我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烟民。
当然,放纵过后,烟还是要戒的。
我为自己定了新的戒烟计划,当然,它会完成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