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会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想起另一个男人?那是一种很不合时宜的煎熬和折磨。虽然雨荷明白,她和姜伟已经不可能再走在一起,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她也曾有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她仍然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也许,她永远都不能心安理得。
第二天下午,在剧院内安排了一个酒会。法国人做东,宴请来自各国的参赛人员。
要是在中国,比赛前的一天,人人都处于紧张的准备之中,哪有心情举行什么酒会?可这里是法国,是巴黎。为了明天的比赛,他们特意举办酒会,让所有的人都好好地放松一下。
她本想穿着那件旗袍去的。但她穿上它只在镜子前照了照,便脱了下来。在那些天里,她无数次地穿上它,一个人静静地伫立于夜色里。每当此时,她心底的思念便会一阵阵袭来,伴随着细微却钻心的疼痛。
其实,她对他的思念从未削减过。只是,她一直在尝试着忘却。
酒会非常的热闹和隆重。侍者向每一位客人送上红色的草莓,红色的甜点,红色的鸡尾酒。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客人们相互点头致意,轻轻地交流着,人人脸上都显得异常的光彩照人,神清气爽……是一个典型的巴黎社交。矫情,做作,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为富裕和奢华。
刘总被几名女孩围着,他已恢复了白天的傲岸、高雅的做派。
因为明天一早就得参赛,她和所有的女模特们先回到宾馆里。她原以为刘总会约她,或者给她一个电话,但他什么也没有表示,仿佛他们昨夜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临别时,他回过头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比出个好成绩来!”
她身边好多人都一齐响应着。原来,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他在众人中对她表现出来的矜持,和故意的冷漠,令她反感并且痛恨。
其实,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以前,她对他怀有感激崇敬之情,且有距离感。所以,他的一切行为,在她眼里都能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释。而如今,两个身体之间已没有了距离,而心却怎么也牵扯不到一块,这多少令她感到不适。
如果没有心与心的牢固牵扯,纯粹只是两个肉体冲撞时得到一些满足,那么,这样的满足和嫖妓又有什么区别?
她破破碎碎地想着,一些意识四分五裂着,不知怎样收拢。
那一夜,她不断地回想刘总和姜伟的点点滴滴。但每一次的回想,她的心痛感觉,却总是伴随着姜伟而起。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中繁星似锦,苍穹瑰丽,忽然,她明白了——为了前程,她已在彻底失去一份纯粹的爱情。她开始品尝失恋的滋味了。
她那么急切地想抓住刘总,原来,除了一份名利之外,也因为心底的那份绝望。那失去爱情的绝望,使一个女人孤单无靠。一个孤单的女人,总会不顾一切地寻求另一份精神依托,刘总自然成了她假想中的对象。
可是,假想的一切终于以最真实的一面暴露于她眼前。她和刘总,永远不可能走在一起,他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那件旗袍挂于衣架上,她久久地凝视着。终于,她哭了。
人想人会想到什么程度,她现在知道了。在这个异国他乡的窗幔下,悲伤的气息,伴随着无言的思念逐渐扩散……
她终于清楚,在她生命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心里有一个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以后才晓得珍惜?
有一首歌在空中飘扬。
“星尘已无家可归,
为何总在黎明到来之前,
化为灰烬?
就算爱已消逝,
对你永不忘怀……”
大赛终于拉开帷幕。
比赛的气氛热烈而紧张。
一定要争口气!——雨荷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已为此交出爱情来作筹码,她怎能甘心空手而归?
她的走场和服装并未引起多大反响,像一个无声无息的结局,悄然结束。
评委们在忙碌着,所有模特在幕后静候。等待裁决的时间是最最难熬的。每一个人都不开口说话,只一个个紧张地竖起耳朵,作好聆听的准备。
那段时间并不很长,但对雨荷来说,却像等待了一个世纪。终于,传来主持人的宣布声——
雨荷在在等待着。没有她的名字,连个安慰奖都没有。
本来在这卧虎藏龙的国际大赛中,轮不到她一个刚刚出道的模特得奖,也不过是件平常的事。但,她却是舍了爱情来交换的啊!
台前正在举行颁奖仪式,掌声,风光,笑脸,激动……而台后却立着一批失意的女人,她们来不及卸妆。仍一身的繁华,但心却空了。
有人在暗暗哭泣,有人黯然失色……只有黯然地换了衣服离去。
而雨荷却像痴了一般,眼神涣散,但却没有泪。她一件件地取下行头,换了衣服,退常
可她竞鬼使神差地,朝台前走去——
大红幕布悄然掀起,似一幅画,画中人款款如云出岫。一个身穿月白色旗袍的东方女子,风姿绰约地闯进千万双诧异的目光里。那是一份东方式的神秘和婉约,令在场所有的人屏声静气……
台上台下,刹那间陷入静默。所有的目光都盯在这件月白色旗袍上,盯在那个神情忧郁而古典的中国美女脸上!
突然,满场晃荡摇曳的镁光灯全部打在她身上!追着她,似追问一个谜一样美丽神秘的东方故事。那旗袍上梦幻般的蝶印,在灯光下呼之欲出,它们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在她身上飞翔,低徊,轻轻低诉着东方最美丽的传说——一个梁祝化蝶的故事。空中蓦地飘扬起《化蝶》的小提琴曲,柔肠百转,凄婉动听。如泣如诉。琴声低语中,雨荷的心飞回了东方,飞回到她最心爱的人的身边……
终于,人们回过神来,有的竟落了泪!掌声一阵响过一阵,如雷贯耳,经久不息,发出一片不可思议的喝彩。
那么黑压压的一群人,仿佛着了魔!
雨荷猛然惊醒:她竟不知不觉地穿了这件旗袍走向前台!她羞红了脸,揣着一颗怦怦狂跳的心,飞一般逃回去——
而节目主持人却在此时拦住她。他向她宣布,她已获得这次比赛的“东方女神奖”。
浪漫的法国人居然以最快的速度加添了这个奖项。
一头雾水的雨荷,懵懵然立于台上,她毫无准备地接受了这份惊喜,只喃喃地鞠躬道谢,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梨花带雨的娇弱更觉楚楚动人,美不胜收。
刘总坐于台下,惊愕着。他的心在遇着这件旗袍时,蓦地弹开来。他见到一张被旗袍衬托下的,泛着红晕的脸。他懂得这样的红晕,是因为心中有强烈的爱。而他又知道,这样的一份爱,并非是他给她的。
刹那间,她竞脱胎换骨似的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爱的女神。她的眼睛闪着忧郁但却异常明亮的光彩,如同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魂魄依附了她。抑或,她依附了它。
原来,思念是有生命的。
是那份强烈的思念,使她变得无比生动,风姿绰约。那样的美,是集绝望和渴望于一身的复杂的美。凄艳中,带着淡定。
雨荷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奇遇”。如冥冥中有谁引领着她,一切都那样的难以置信,像一脚踩进传奇中。
就要回国了。
雨荷默默地整理着衣物,她将旗袍重又放回盒子里,小心地盖好。那个蓝色的天使翅膀,留在桌上,她不想带走它。那只不过是个无法实现的幻想。
此时,巴黎对于她已不重要了。巴黎,只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名字,它只是一个承载或转接人们梦想的场所。对于巴黎,只要留着向往,保持一份臆想就够了。
她拎起箱子,走出房间,竟觉得豁然澄明。那是千帆过尽后的一份淡定和澄明。
刘总将自己的手递过来,不容分辩地将她的箱子拎了过去。一行人,人人手拎一个箱子,惟她两手空空,是因为她陡然间有了个护花的男人。
刘总公然地对她好,仿佛是从这个箱子开始的。
这趟班机,从巴黎飞往北京。
下飞机时,刘总突然对雨荷说:“去看看他吧?”那语调仍然像个长者。
她一惊,脱口而出:“不!”
连一丝丝犹豫都没有。她讶异于这份快速而坚决的回答。
可她在空中飞翔的那十几个小时里,却无数次地幻想着,是否会在北京碰到姜伟?他能暗里知道她出国的航班,也就能打听到她回国的航班。或许,他正在北京的机场等待她呢!
但她又知道,这个希望是渺茫的。既然送她时他不肯露面,又怎会在她回来时露面呢,更何况——她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她凭什么去看他?去告诉他,他的旗袍为她赢回了荣誉?不不——那原本是一个爱的信物,却让她一不小心沾染了名利,这只能让他更瞧不起自己。
现在,她已迈上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不可能回头。
人的一生中有无数条路,无数个岔口,只要你稍一犹豫或稍一挺身,往往一步之差,便注定一生一世,无法回头。
她沉默而坚定地走出机常她的坚定已让刘总知道:她是不会走回头路的了。只要她不往回走,她便是属于他的。
还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屈服于金钱、权势、虚荣之下……甚至一份浪漫。这世上,真有不屈的女人吗?
他甚至被自己一手策划的一幕感动:卢浮宫前,她抱着大束的莲花奔向他……他相信,这个如莲般的女子,在那一刻是爱他的。她让他重新拥有了年轻人的狂热。更让他快乐的,是她自己肯,是她自愿的!
太多的女人在权势面前,都愿意迫不及待地交出自己的身体,这对于他已产生不了任何兴趣。他要女人彻底地爱他,而非爱他的权势和金钱。他要凭一个男人的魅力,去征服一个心仪的女子。
而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的魅力不是靠金钱和权势铺垫出来的?
在这以前,他一次又一次去征服女人,可当女人反过来对他用心时,他的心却淡了。只因为到了手,也便不觉得那么矜贵了。而这一次,他明明已通过自己的手段,得到了她,但他却依然没有满足。是因为仍然有一个比他更强的对手占据着她的心?
他要怎样的处心积虑,才能彻底将她的心占为己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是什么激起了他?
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占有欲?
不,他想他爱上她了!他已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那一次次竭尽所能的克制,一次次处心积虑的“手段”,至今为止,他都无法解释那里面是否早已溶人了爱的成分——他那么在乎她!
一个过来人,怎可如此去“在乎”一个女人?她仿佛已是他心头的肉,掌上的珠。他不能失去她。
他的头发已夹杂了灰白,他不失潇洒的身体,到底也不再年轻了。在时间面前,他的身体再经不起“荒费”……
至于事业,几乎绑了他一辈子,他也该歇歇了。偶尔腾出点时间,风花雪月一场,也不枉这一世。
何况这个女人,目前已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收入。虽然参赛的那批服装并未得回个国际大奖,但因为那件旗袍,竞使江南制衣公司的知名度一夜之间响遍全国。国内外客商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旗袍乃国货,向世界推销国货,利国利民又扬名,真不知一举几得。
——只可惜,那旗袍是姜伟所设计,旗袍和女人,原本都是姜伟的,而如今,却两样都归他所有,让他来坐收渔翁之利。得意之时,多少有些愧意。
但这又有什么呢?谁能说,这不是他的高明?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
如果不是女儿的这场胡闹,他不会去逼卞泽聪,他没想到这一逼,还真逼来了一个准女婿,逼来了一个事业上的助手。更令人欣慰的是,从小淘气不懂事的女儿,竞突然间成熟了,懂事了。小两口,天天成双成对。是啊,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她是他惟一的家产继承人。他天天盼着她长大懂事,好掌管他的财产,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迅捷。在卞泽聪的感化下,薇薇掌管了公司的财务,且还做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薇薇的后顾之忧解决了,也便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了。他可以将所有的心思放于女人身上。他要彻底去征服一次,或者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好好去爱一回。
他带着雨荷,奔赴于全国各大城市。每一场演出,都引起了好评。他请来上海最好的设计师将旗袍再次改良,那经过改良后的各式旗袍,妖娆纷呈。几乎所有爱美的女子,一夜之间都穿上了这种旗袍。
不管长的短的半长半短的,或者是式样古典、怪诞的,只要往雨荷身上一套,那便是一种流行,一种时尚,一种美。仿佛,她的身材本身就是为旗袍而生。
但是,从巴黎回来后,她再也没有穿过那件月白色的旗袍了。它被置身于盒子里,盒子被封住了,用透明胶布,严严实实地缠上,粘牢。不容易打开。
但如果一定要打开,也还是容易的。
可她不打开它。仿佛,它已被她渐渐遗忘了。
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她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她现在是一个“快乐而富裕的明星模特”。纵然那是一种堕落,也是痛快的。她很满足。
如果不是他,也许她还默默躲在宜城某个角落里,做着向往的梦。她的出名,连她母亲的地位也提升了。他的继父对母亲刮目相看,因为她的女儿经常将大笔大笔的钱寄回家去。而她,再回到那个家时,再也不用受气了。事实上,她已很少回家。
刘总和她的关系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不是他的“用心”栽植,她不会有今天。这一点,她很清楚。宜城那么多模特,真正跳出来的,也就她一个。
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食。她很坦然。
刘总的身体一次次地压向她。她的旗袍落了地,各式各样的旗袍,一次次地,一次次地从她身上散开,像蝴蝶展翅,无声的……
她一点也不委屈,她是心甘情愿地肯了。她已习惯于在他压过来时,闭上眼睛。她两眼一闭,任自己堕入万丈深渊,一直地下坠,万念俱灰地,全心全意地。在这万丈红尘之中,这个男人是她的靠山。她要他,她爱他。真的,他是她的最爱。她像莲藕一般,在他的挤压下一点点地榨出水汁,发出脆嫩的声音。她的身体更紧地贴向他,在榨出水汁的同时,她要汲回另外一种养分。
她与他之间,再也不需要自尊,也没有拖欠。他在给予的时候,不也同时得到么?
男人和女人,任何关系,只要落实到身体,便谁也不欠谁。
演出最多、应酬最多的,是在上海。好像只要冲进上海,才能打开更大的场面。
宜城离上海不远,刘总的得势当然也仰仗了上海。上海服装界的很多头面人物,和刘总都是哥们儿。在生意场上翻滚的人,身边肯定会有一帮人在相互支撑相互照应着。
说是“哥们儿”,其实也不过是利益场上的朋友。
只要你得势,身边的“哥们儿”总是不断。
在上海演出做宣传,当然不能少了这些“哥们儿”的捧场和喝彩。
他们经常聚会,吃饭,在一起谈天说地,个个都分外的健谈。喜欢健谈,是因为“底气”足。试想,一个“底气”不足的人怎会健谈?底气不足的人,连发出声音也是困难。
筵席上,当然不能少了女人。
刘总常常带了雨荷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