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开了一辆越野车在梅园门口停下。敞开的车斗里全是玫瑰花树,有些已开了花,有些还结着苞,新鲜艳丽。
一个女孩刚好经过梅园,一看是罗泽,便冲过去缠牢他道:“我的大诗人,可想死我了!这么久你躲哪儿去了?电话也没有一个。”
罗泽推开她的手说:
“别这样,叫人看见多不好!”
女孩诧异——
“哟,你什么时候学会害羞了?”
罗泽笑而不语。
“你还欠我一首诗呢!上次你说要献一首诗给我的,都忘了?”
“有空再说吧,我这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什么事嘛?”女孩探头看一下车斗里的玫瑰,“又耍花样去骗女孩啦?这回又是谁呢?”
“你别乱讲,这回可是真的!”
“来真的?!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不会去爱上一个女人的吗?”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
女孩露出妒忌的眼光,死缠着不肯走。
罗泽正想敲门,嫣然从身后走来。她像看到一个热恋中的情人一般,跑上来当着那女孩的面“啪”地亲了罗泽一下。
女孩双眼冒血,“哼”了一声,气呼呼扬长而去。
罗泽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无奈地笑一下,用手摸了摸脸上的吻痕。
“你别以为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只是替你解围而已。”嫣然微抬下颏,轻笑道。
罗泽拍拍嫣然的肩膀,说了声:“哥们儿,谢谢。”
嫣然仍不放过他,一脸嘲讽:“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哥们儿了?你用心良苦,可惜不知是个什么结果!”说着,她帮罗泽将车上的玫瑰搬进梅园。
白房子是流线型的,类似三十年代上海滩的小洋房。三面用黑色的铸铁雕花栏杆围祝白房子后院处是一堵古老的青砖墙。墙上开了个蝴蝶状的石窗,用青石雕刻而成。梅园在几次重修时,保留了那堵墙的原样,因为有人发现那墙上的砖用的是清朝时期的青砖。梅园四周都是梅树。唯这堵墙下却种了几棵枫树和银杏。
罗泽在青砖墙下种下一棵又一棵的玫瑰。
嫣然不再帮忙,她双手抱臂,远远站着。她看他种下那些玫瑰,神情有些恍然。
此时,安琴下楼。
看着罗泽做这些事情,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可这些花头花脑的事又能说明什么?
“你知道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她看着罗泽。
“我知道你常在这堵墙下构思你的小说,这些玫瑰也许会带给你一些美好的联想和灵感。”
“你的玫瑰只会破坏我的感觉。”安琴冷冷地,“这里是梅园,不是玫瑰园。”
罗泽僵住,他痛苦地看一眼安琴,无比坚定地道:“如果你不喜欢,你来拔掉它们。”他微一侧身,一眼瞥见墙上的蝴蝶石窗,那丰满的双翅,似欲振翅高飞,但它飞不走。那石窗,缘何偏偏是只蝶?只因这是蝴蝶的故乡么?
这个男人没等安琴来拔,他自己动手。九百九十九棵玫瑰,种的时候是温柔地种,拔的时候是疯狂地拔。那茎上的花刺根根扎着他的手,扎在他心里。
安琴知道,她又伤了他了。可她自己的伤却更重。
为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地伤他?
为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地伤自己?
洛家荣当年送给白宜这个梅园时,他也亲手种下一院子的梅树,只为讨红颜一笑。可白宜却说:
“你这又是何必打呢?你知道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混在上海一帮娘姨们中间,洛家荣是知道她的,她不同于这些娘姨的庸俗。她是个冰清玉洁的女人。再说,宜城是她的故乡。只有梅园才是最适合她的去处。
她知道他对她好,他的心意她也领了。
但是这又能改变她什么?
虽然,他帮她回到了她身体的故乡,可她精神的故乡又在哪儿?
他还得回到上海去,因为上海才是他的家。梅园只不过是他一个金屋藏娇之处,她只不过是他身边一个女人,其中的一个。
三十年代的一个无助的女孩。当她找不到她的精神家园的时候,她将泪吞回了肚里。
历尽红尘万丈之后,她在心里说:“其实,我要的不是梅园……”
那么,她要的是什么呢?
梅花香了一园,她手攀着枝头,梅花纷纷坠落。
她终于泪下。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一份没有归属感的凄惶。
他会知道吗?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也许他什么都知道。但万丈红尘中的男人,同样也有身不由己的无奈……
安琴的眼睛,像玫瑰花瓣,红成一片。
她看着他,在心里痛苦地问自己:
“我要的是什么?我到底想要他什么呢?”
嫣然仍然远远站着,双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可她觉不出疼。她咬着唇看着这一切,眼里充满了恨。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为什么她要这般对他?
扎伤的手刚好,又被刺得直淌血。他这是何苦?
她的心痛着。
为他的痛而痛。
好几次,她都想冲过去拉开他,又生生忍了回来。
她的腿部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恨他!她恨死了他——
为什么要去帮他?他甘愿为女人流血关她什么事?!哪怕他去死,也不关她的事!
终于,所有的妒忌,所有的恨意,伴着一阵阵的心酸,泪水夺眶而出。她急步跑出院门。
罗泽没有注意,他已处于一种疯狂状态。玫瑰在他身边撒了一地。
安琴也没有注意。她根本没有看见嫣然。她的心全在罗泽身上。
安琴走近他,依然冷静。但泪水却终于滑落。他抬头,一样的泪流满面——
“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相信我爱你!”
她要他怎样?她到底要他怎样?
她知道她要一份深刻的感情,一份不变的爱。但是,怀疑的品性在她心里也同样的深刻。
摆在她面前的这份感情,接受与拒绝也许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是一种残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