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风雪依旧,南门宴自定境中苏醒,蓦然发现,丹田气海中的天地元气明显少了半成,不由得暗自震惊,修行『安若般若』法门竟然会损耗修为。
顾不得多想,只能暗自警醒,南门宴飞快从树巅上下来,悄然赶到滴水崖,毫不犹豫地一头扑进昨日淮山进出过的阴冷暗沉的石窟。
石窟不大,约有丈许方圆,恰值一人来高,里面空空荡荡,唯有一块小凳似的青石挤在角落处。南门宴四顾之下,快步走到那块青石前,搬挪开去,露出一个半尺宽的凹槽,探手进去,触摸到一片冰冷的柔软布帛。五指擎张,一把抓掖出来,随手一抖,一袭玄黑如夜的宽大斗篷舒展开来,一块半丈大小的玄色令牌叮然掉落在地。
南门宴翻动黑袍,发现竟是冰蚕丝与火浣绒所制,不由暗自心惊,同时又不禁暗自感叹,如此水火不侵的珍贵之物,难怪葛青松会冒险来取。
俯身拾起那枚玄黑令牌,触手冰冷而沉重,令牌上雕刻的骷髅惟妙惟肖,那个纂体的“主”字更是霸气张扬,一看便知是紧要物件。南门宴心思暗转:怎么不是无常令?莫不是刑堂堂主令?
南门宴心头微微一跳,将黑袍折叠起来,将玄黑令牌收入怀中,一脚将青石踢回远处,翻身从石窟中飞跃而出,脚步轻点,毫不停留地长飞远去。
……
……
狂风从北方扑面而来,一身黑衣蒙面的葛青松,匆匆越过归元山外的明月湖,洞穿了前胸后背的创口,早已凝结成疙瘩似的冰花,雪白中绽放一抹璀璨的猩红,叹息似的火炬一样。
奔行十余里,辗转向东,迎面扑进一座低矮的青山,宛若石子投湖,虚空中,一缕涟漪随风飘散。
青山嶂影,内里却是一片平整的青岩。崖上石室洞开,栉比如林,足有二十四室之多,其间篝火熊熊,上窄下宽,形似一座恢弘的焰塔。此处便是九嶷山刑堂据点,焰塔。
刑堂堂主长居焰塔之巅,在葛青松破障而入的刹那,便已施施然负手转身,只见一道黑影越过刑堂鬼厉匆匆结成的防线,星辰陨灭一样坠落在跟前,深藏在斗篷阴影下的秀眉,猛地紧缩起来。
葛青松恭谨匍匐在地,口鼻间洒落一滩污血,气息衰落,呢喃似的轻语:“堂主……来……走……”
刑堂堂主莫尘衣看清葛青松背上的创口,暗自吸了口冷气,见葛青松声气低弱,根本听不清楚,不觉一步跨出,屈膝墩身,侧耳倾听,追问道:“你说什么?”
莫尘衣的话音不高,但却中正清亮,犹似醒钟空鸣,振荡人魂心魄。
葛青松精神微微一振,猛然抬头,双眸间闪过一抹冷厉怨毒之色,萎顿在地上的身躯,如电弹跃而起,双爪齐出,一爪轰落在莫尘衣的左肩,一爪击打在她胸膛。
莫尘衣在侧耳倾听的刹那,顿时心生警兆,然而未等她明白警兆因何而来,葛青松的双爪已经击落在身,只听得砰砰两声闷响,整个人宛若沙包似的倒飞而出,轰然撞在坚硬的石壁之上,反弹三尺有余,扑面摔向地面。
耳畔风声猎猎,葛青松一击得手,又誓不罢休地轰杀过来。莫尘衣心中惊怒愤恨,右手轻扬,无形的劲气扑打在地,笼罩在黑袍下的身躯,猛地横飞盘旋,黑袍红裙榆花似的怒然绽放,双脚连环踢击,将漫天掌影隔挡在外。
噗噗声响,半晌方绝,葛青松重创之身,不能盈久,力竭退至三丈开外,脚步踉跄,胸膛起伏,哇然呕出一滩污血。
莫尘衣身形翻转,双脚砰然定立,精血从斗篷深处疾喷而出,长飞三尺有余,倾洒如雨,涂得满地腥然。松软的长裙,宽大的黑袍,徐徐然飘摇坠落,直直的凝成一股凌厉冲天的气势。暗影中如电的双眸,牢牢锁定葛青松,檀口轻唾,冷冷说道:“说,为什么?”
葛青松神色灰颓,看着重创下依然定立如山的莫尘衣,听着她那冰冷平静得骇人的声音,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倒吊的三角眼急剧哆嗦,喘息着嘿嘿笑道:“你应该再多些自知之明,刑堂堂主的位子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斗篷下的莫尘衣蹙眉若川,冰冷中多了一丝凝重:“你是老三的人?”
葛青松不置可否,愤然斥道:“自从你接掌刑堂以来,不仅数年毫无建树,反而致使堂中精锐损失大半。白熊、黑虎、苍鹤、泥蛇、火猴、金鹰、红鸾、月狼,八大阎罗尽死于南云轩之手。你不敢上万圣山讨要公道,就带着我们缩进这南疆荒蛮之地,美其名曰直捣黄龙。
然而,三年来你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如今行动在即,却连敌人实力都没摸清,让兄弟们无端送死。你如此贸然武断,优柔无谋,焉能担当刑堂堂主之重责?”
葛青松与莫尘衣之间的战斗,兔起鹘落不过须臾之间,四周的刑堂鬼厉匆匆围拢过来,恰巧听到葛青松这段满含怨愤的斥责,不由得一个个止步不前,看向往日威严不可一世的刑堂堂主的眼神,也隐隐多了些许怀疑。
莫尘衣感受到四周刑堂鬼厉们怀疑的目光,眸光在葛青松的黑衣上逡巡了一圈,稍稍静默片刻,淡淡问道:“刑堂黑无常,功力极深,地位崇高,每每行动,必穿水火不灭黑风袍。如今你一身黑衣裹伤而来,显然事先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假手他人以致行踪败露,是也不是?”
正如莫尘衣所言,葛青松当日接到刑堂鬼厉传递的堂主命令,让他亲身前往谷城调请破除毒瘴的药师一名,由于觉察到水木华暗地里盯得甚紧,是以辗转交托信物,让淮山代为走了一趟。
日前淮山完成任务归来,将黑风袍与堂主令秘密藏进滴水崖下的石窟,他费尽心力躲开水木华的监视,乘夜去取信物,不想却被南昌河堵个正着,一战之下身负重伤。飞逃之际心生毒计,至此设局袭杀莫尘衣。
而今袭杀未果,又被一语道破原委,葛青松一时间无言以对。
四下里一片静默,风在山前呼啸而过,呜呜空鸣。莫尘衣忽然身躯微颤,秀眉长拧,盯着葛青松的眸光杀意盎然,寒声说道:“你故意将敌人引来此处,是要为老三永绝后患?”
葛青松漠然不答,眉宇间闪过一抹阴厉至极的冷笑,身形急转,跃过四周鬼厉的包围,如同大·鸟一般,朝崖下急扑而去。
“嘿嘿,想逃?”
空中一阵波动,一道魁伟的身影突然闪现崖前,右掌凌空直拍而下,青芒凝练的掌力,闪电似的划过长空,轰然击打在葛青松的后背之上,充满讥诮的声音滚滚如雷:“没那么容易!”
葛青松惨遭重击,身如陨石,坠落百丈有余,激起满地白雪乌尘。
南昌河凌空迈步,悠然跨落在焰塔最上层,粗重的浓眉微挑,嘴角轻咧,嘿嘿笑道:“真是祸害遗千年!”
莫尘衣同样感觉到了葛青松已然潜逃远去,掩藏在斗篷下的苍白俏脸微微一滞,暗自喘换呼吸,镇静说道:“南大先生隐忍决绝,将计就计,手段高绝,实在令人佩服。”
南昌河剑眉微挺,大有深意地盯着斗篷下看了片刻,凌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三寸黑暗,盯得莫尘衣的面皮一阵阵发麻,洒然落落笑道:“你就是当年与云轩订亲的女娃儿吧?没曾想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而且还成了刑堂堂主,不过就像葛青松说的那样,你不该来这九嶷山,而应该去万圣山才是。”
莫尘衣秀眉暗紧,默然不语。
南昌河不以为意,充满讥诮意味地疑问道:“莫不是你还对那臭小子念念不忘?害怕自己见了他仍会举足无措?害怕你自己下不了手反而被他所杀?”
莫尘衣十指暗紧,秀眉长挑,冰冷而淡漠地说道:“你太高看你儿子了,也太轻看了我莫尘衣,只要我不想死,这天下间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能杀得了我,你儿子不能,你也不能。”
南昌河眸光一闪,定定地盯着莫尘衣,哈哈笑道:“是吗?那我倒要试试看。”
话音未落,南昌河的右手悠然抬起,并指如山,浓郁的青芒透掌而出,迎风暴长,刹那间及至丈许有余,充塞于整个石室上下,同时一抹诡异而又绚烂的血芒,如同流星一般从其双眸与掌心划过,眨眼间杀至莫尘衣身前。
掌力倾注如山,红芒绚烂如狂,虚空中只余一声呢喃似的惨哼,水火不侵的宽大黑袍倒卷而飞,空空摔落在冰冷的墙根之下。
南昌河眼角猛地紧缩,身形一闪,如电一般穿过随时纷飞的风暴,一把将软软的黑袍抓在手中,眼眸深处浮起一丝凝重,喃喃道:“竟然是金蝉脱壳!”
南昌河一掌之下,刑堂堂主“湮灭无踪”,众刑堂鬼厉终于骇然惊醒,齐声呐喊着朝石室中发动攻击。
南昌河剑眉深锁,反手拽着黑袍背负身后,一掌迸出,红芒耀天,片刻间将一众刑堂鬼厉杀得一干二净,一步跨出,冲天远去,唯余二十四处篝火空燃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