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就是这里,我记得的,这个于府门前有两个很大的花坛,一年三季都是开月季花的!”常胜一边叫着一边往于府跑,等到了门前却又突然停了脚步,脸上尽是怀疑。
高天磊也跟着走了过去,待看到门前那擦得锃光瓦亮的门匾时,却是笑了,轻声念道:“黄府…好啊,常胜,这一石二鸟的功劳可是要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
常胜还未反应过来呢,便见他已是走上前去,朝着那柚木大门便砰砰地敲了起来。
几分钟的光景,那黄府的大门被打开了,出来一个衣着不整,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尽是不耐烦之色,打了个哈欠,问:“你找谁啊?”
高天磊顺着半开的门朝着里面看了看,门外虽是光鲜富丽的大宅子,里面却显得极萧条,昏昏暗暗的灯光,再看那摆放在窗台上的几根烟斗子,他心中很快便明了,轻笑一声,客客气气地对着那男人弯腰揖了揖,道:“烟客高天磊,为讨口瘾,特来拜访黄得利黄老板。”
下了一夜的雪,待天完全亮开了倒变成了大晴天,阳光照在雪面上,仿佛给大地铺了厚厚的一层银屑,明晃晃的,照得整个上海滩都格外明亮。白园院子开满了艳丽红梅,阵阵暗香浮动而来。
桂巧从衣橱里找出大衣来,又四处找暖手抄,一边忙着一边道:“夫人这几日一直没有出门,外面可是冷得很,一定要准备暖和了才行。”
初阳梳理头发的手顿了顿,道:“桂巧,那一会儿你去叫阿征开车来吧,难得的好天气,就先去街上逛逛,再去静安寺。”
桂巧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初阳本是惦记着霞飞路的一家甜品店里的薄荷糕,早饭都没吃便出门了。大街上的雪倒是扫得干净,大公司广告牌打得锃亮,小摊贩生意也照样开张。
在这商业街上,阿征把车子开得极慢,初阳便与桂巧隔着车玻璃看着路边摊贩摆的小玩意儿。不远处便是采仙斋了,她向来不待见陈力水,所以也没想着下车,只是抬头间却是突然发现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自里面出来。
正是孟丽丽。
孟丽丽被影视公司相中以后,穿衣打扮越发成熟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袍上裹了一件雪白的裘皮大衣,配着一双墨青的细高跟,看上去真是艳丽极了。
初阳让阿征将车子停到了她的跟前,将车窗摇下来,喊了她一声:“丽丽。”孟丽丽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初阳只当她胆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吓成这个样子。来,上车聊。”
孟丽丽脸上恢复了几分平静,也笑了出来,上前开了车门坐进去,道:“是啊,今日来你家的玉石店买首饰,刚讨了几分便宜出门便碰到了你,可不是亏心嘛!”
初阳方才注意到她耳朵上戴着的那一对翡翠珐琅托的方钉,道:“这是采仙斋刚来的款式吧,可真是好看。”
孟丽丽得意地拿手托了托,道:“你们自家的东西,你要是喜欢还不得大把大把地送到你跟前来?今天这是上哪儿去?”
初阳知道她这是在打趣她,便笑道:“昨天下了一夜的雪,今日的天倒是格外亮,所以就想出门走走。你这又是干什么去?”
“我?”孟丽丽双眉动了动,看了看身后采仙斋的门面,“我可是要接拍电影做电影明星了,喏,就是出来买首饰衣服的,不过这会儿也买完了,正要回家。”
初阳道:“我可是刚出来,你就陪我再逛逛吧。”
孟丽丽笑道:“好啊,你想去哪儿?”
初阳道:“一会儿再说,你先陪我去甜品店吃点东西吧,早上饭也没吃,可是要饿死了。”
两人吃过东西后,又坐上了车。
孟丽丽以为初阳只是让她陪着在商业街上逛逛,万没想到阿征开着车子竟是一路到了静安寺,想起前几日跟陈力水见面时,他提起要在静安寺解决二太太的话,心不由得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去。
已是下午时分了,夕阳照在寺院上空,让人心里自然而然沉静了许多。因是个上香的吉日,所以进进出出的香客挤满了寺院前的台阶。初阳与桂巧都上去几级了,孟丽丽却一直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四处看着。
初阳喊她道:“丽丽,你看什么呢,上来呀。”
孟丽丽这才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后快步追上去,道:“没看什么,我还是第一次来寺庙这种地方呢,稀奇呗,就看了看,不过我说啊,这来上香的大都是些老妈子,哪有像你这样的小媳妇、小姑娘来的?”
初阳看着她笑道:“有啊,不是还有你吗?”
孟丽丽扬了扬头,“还不是为了陪你?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迷信!本小姐只信自己拯救自己!”
初阳笑了笑,“好了,咱们进去吧。”
孟丽丽却是又下意识地朝着人群里看,初阳拉了她一把才跟了上去。
二太太果真已经在堂内了,初阳进去的时候她正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软垫之上。月香也在旁边,看到初阳,月香刚要上去喊人,却是被初阳拦住,她拿食指在唇边嘘了嘘,小声道:“不要打扰姨母,我悄悄地到她身边去。”说着便走到案前取了香火,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之后又猫着腰,很是小心地跪在了二太太的旁边。
孟丽丽自顾自转悠到一边儿去,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戳那供桌上大红苹果的同时,眼角却是突然瞥到了一个身影,就在那佛像右下方的石案后面,她的心倏地被提起老高,待转过头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短短几秒的光景,她的手心已是冒出了密密麻麻一层的汗,她到底还是不敢再大胆地走到佛像后面看个究竟,便从左边门转回宝殿去了。
初阳闭眼拜了几拜,然后偷偷转头眯着眼睛想偷看二太太,她穿了一件毛呢大衣,动起来总是沙沙作响,二太太自是早就听到了,便道:“要拜就好好拜,干什么三心二意的?”
初阳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已是睁开了眼睛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撒娇道:“姨母。”
二太太看她一眼,道:“怎么想起来静安寺?”
她低声道:“阳阳想姨母了。”
二太太看着她,却只是哀叹一声,又给菩萨上了香,便朝门外走去,并不再说话。
初阳快步追了上去,道:“姨母,爸爸…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二太太道:“你呀,你要我怎么说你。现在整个于家都被搅乱了,生意上更是大受影响,老爷一气之下犯了病,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初阳大急道:“爸爸病了?姨母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陪在一边的月香却抢先道:“小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次闯的祸,老爷都要登报与你脱离父女关系了!是二太太给老爷跪下才劝住的。”
说话间,几人已是走出了庙堂,人群中却突然冒出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人来,正直直冲着她们而来。孟丽丽率先叫出声来。
阿征是一直候在台阶下面的,见那些人手中都握着尖锐的刀子,其中一个就要刺向初阳,便赶紧朝那人扔飞刀,同时喊道:“夫人小心!”
刀子正中那人脑后,那人就生生地倒在了初阳身前,只让她想起校庆被人绑架那件事来,她下意识大叫一声,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狮子,张开双手把二太太护在身后,道:“他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孟丽丽自是知道这些人有多狠,道:“干什么?这是有人想要你们的命呢!”说着自顾自往车子跑,“我真是疯了,竟答应跟你一起闯这鬼门关。”
也不知是那些人之后谁突然开了枪,正打在那车门上,砰的一声巨响,只让原本宁静的寺院门前突然变得混乱起来,人们恐慌着,尖叫着四处逃散。孟丽丽本是率先逃到车子身后了,这会儿脸吓得铁青。阿征也赶紧将初阳她们掩护到了车子后面去。那几个人却是突然并成了一排,所有的枪口都直直地朝着阿征射了过来。
那些人个个面无表情,双眼通红似是噬了血一般吓人,不难看出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杀手。阿征也迅速将腰间的枪上了膛,正准备要与那些人决一死战时,那些人的身后却是突然有人砰砰开了枪,便有人应声到地,脑后随即汩汩地冒出血来。
来者正是唐汉生。
阿征与唐汉生对视一眼,双眉皱起,眼底尽是疑惑之态,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该有的冷峻。一场激战瞬间爆发,只让弹末烟硝陡然弥漫在寺庙上空。
子弹打在车皮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二太太紧紧地将初阳护在怀里,惊慌失措的人群四处奔逃,慌乱中竟有人将两人生生地撞开。二太太被推倒在了地上,她的身子也已然暴露在车身之外。
为首那人迅速地将枪指向了二太太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初阳一下子从车后跑了出来,挡在了二太太的身前,“姨母,小心!”
砰--
血瞬间从初阳的身上涌出,染红了身下一片白雪,那样的触目惊心…
“夫人!”桂巧尖叫起来。
然而那些人却丝毫未有收手的意思,紧连着竟又是狠毒至极的几枪,但这一次,已年过半百的二太太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初阳狠狠地推回车身后,而那些子弹无一虚发全数射进了她的身体。
“姨母!”
一声哀呼,响彻天地。
血从二太太的身体里缓缓地流出来,初阳想站起身来,到二太太身边去,却是突然被桂巧与孟丽丽固住了手脚,“你不能去,危险!”
她哭喊着,大叫着,恐惧、无助与绝望满满充斥在周围,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与地都要崩塌了。
唐汉生与阿征快速地退回到她们身边来,周围依旧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喊声。初阳只觉得血从身体里流失得越来越快,护她成长的温暖也要一并溜走了…
雪下得越发猖狂起来,伴随着寒风呼呼而下,只让窗上的玻璃都被吹得叮当作响,屋檐上垂下的冰锥子也被这吓人的天气唬没了魂,摇摇晃晃自瓦片上坠落,摔得粉碎,正如撒了一地的玻璃渣子般骇人。
医院里永远都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气味,好像生怕人不知道这里是要往人身上动刀的地方似的。仇少白在石埠口也受了伤,胳膊上足足有十厘米的大长口子。这会儿,他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便急急地往病房赶去,本来半披在肩上的大衣随着他的步伐落在走廊里,他也顾不得理会。若不是她身体里的子弹已经安然取出,现在正昏迷着,他也定不会离开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唐汉生身上也是挂了彩,与阿征在他身后一边捡了衣服又快步跟了上去。
初阳依旧昏迷着,病房里开着温度适宜的暖气,护士正在往点滴瓶里注射消炎药剂。他轻轻地坐到了她的床边去,本想伸手将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拿下,却又不小心拉疼了肩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护士道:“先生,你肩上的伤口本来处理得就晚,这会儿可不要乱动了,小心裂开。”
仇少白蹙了蹙眉头,道:“我没事,她怎么样了?”说着,还是忍着疼去把那发丝捋了下来。
护士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先生对夫人还真是情深,放心吧,子弹并未伤及心肺,眼下血压体温也正常,麻醉剂过了就会醒了。”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有劳了。”
那护士笑了笑,端着药盘离开了。
唐汉生上前将大衣给他披到身上去,自责道:“白爷,是汉生没能保护好夫人跟于二太太,汉生愿接受惩罚。”
阿征也道:“还有阿征,护主不利,愿听白爷责罚。”
仇少白双眼眯了起来,声音极冷,道:“这不关你们的事,这些人比秦先生逮捕队里的人早一步出现在静安寺,这不过是义父在向我警示罢了,他是想让我顺从,而不是反抗。”
唐汉生道:“白爷,那现在要怎么办?”
仇少白极烦乱地摆摆手,道:“一切都由义父去做,我只要她没事就好。”
他就那样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几日拼命劳累终是让他体力不支,竟就那样握着她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雪依旧在下,窗外的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正打在初阳的眉间,她的脸色终是不那么苍白得吓人了,麻醉药效过了,伤口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渐渐地苏醒过来。
仇少白睡眠向来很浅,她的手指只是在他掌心稍动了动,他便一下子惊醒了。见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心中的石头终是落了地,不禁露出笑意来,轻声唤她:“初阳,你醒了。”
初阳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白壁,又看了看他憔悴的脸庞,弱弱地问:“少白,姨母呢?”
仇少白看着她这副模样,满是心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二太太,去世了。”
她的双眼缓缓地闭上,泪水便顺着脸颊一直流了下来,打湿了耳畔的发丝,浸透了枕套上的红十字。她就那样无声地哭了好久,让这病房里的一切都变得沉静了,甚至都能听到药水在针管里流动的声音。
仇少白心疼道:“初阳,你不要哭。”
她却突然睁开眼来看着他,眼神冰冷,道:“少白,我要杀了那些人,我要给姨母报仇!”
他俯下身子将她的泪吻去,道:“好,等你身子好了,我便带你去靶场好不好?我教你射击,教你用枪,总有一天,总有些人,是要你亲手去杀的,我定会竭尽全力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