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娘把自己的家底都给了女儿柳英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业”。胡翠华经过了那轮“溃败”和月桂之死，自己又做了婆婆，就有了很多的感悟，对她婆婆好多了。平时，她都是蒸好馍让玲玲给她奶奶送去。铁锨也会不时地给他娘一些零花钱，他真不想让老娘再干了。抓钩逢年过节都寄钱回来。
可是，我干娘并没有因为这些停止了她的“创业”。她又包了几亩地，除此之外麦收秋收之后，还去人家地里捡麦穗、玉米棒子。铁锨怕他娘累着，不想让她再去拾庄稼了。他劝她：咱自己地里打的粮食都吃不完，还去拾啥啊？你要是缺钱吭一声。我干娘说：种庄稼不容易，侍弄多少遍才长成，抛撒了可惜。俺不是看钱重，是舍不得。农耕时，她到地里捡地膜，她说地膜败坏地皮，捡了也能卖钱。反正她见啥拾啥，能卖的就卖钱，不能卖的就堆着。
那天，她刚从地里回来，一只野猫蹿了出来。我干娘就把胡翠华送给她的一条小鱼给了它。那猫“喵”了一声，衔着走了。
那野猫刚走，石磙就进来了。石磙因为对老娘不好，在集上一直没有威信。柳学成当政，他好歹跟着，反正副主任也不当啥家，只是凑个人数。
他进了门就说：大娘，开会选干部哩，你得选学成。
我干娘说：这晌不晌、夜不夜地选啥干部啊？那学成不是干着干部哩？
村委换届了，现在时兴选举，群众都参加投票。
不选学成还能选你啊？咱馍匠柳家里又出大干部了？
俺哪是那料啊。阳会儿兴竞争了，柳宏新回来跟他爹争主任哩。
上级咋说的？
上级不说话了，叫咱老百姓自己选。学成跟铁锨恁好，你咋也得选学成吧。再说，那柳宏新还是个娃娃，咋能当主任哩？要是跟人家争还好，跟他爹争，真浑啊。
俺知道了。
哦，一定得选学成啊。
叫俺当家，俺就自己选，咋还得听你的？你是党啊？
是亲三分向，你是俺大娘，学成说让俺来给你说说，选他一票。这是学成的意思。
村委换届，乡里按照县里安排，在几个村搞公选试点。柳家集是其中之一。挑选的这些村也都是班子比较好的，一般支书能控制局面的，不会出现什么乱子。那些原本有问题的村，都先撂一边，怕选乱了。因为，前期公选中，选得五花八门，闹了很多笑话。有个村公选结果选出一个卖耗子药的，会喷啊，说得大家高兴，就都投了他的票，既然是公选，就得有效啊。你想，一个卖耗子药的，主要本事是坑蒙拐骗，他哪能当干部啊？进班子不久，就把班子捣得稀烂。原本一个好好的村班子就这样给搞垮了。还有一个村，一个包工头，选举时一个选民一盒烟，结果高票当选。可是他当村主任只是为了要个名分而已，好争取个人大代表的头衔，将来有点违法乱纪的事儿了，有把保护伞罩着，他根本就没有上任，更不可能履行村主任的职责。还有一个更绝的，选了上访的头儿，这边选举一结束，上访的开始整原班子的人。那边落选的原班子开始新一轮的上访。县里一看情况，简直乱了套，马上叫停，重新制订方案，先搞试点，分类指导。嗨，搞民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选柳家集搞试点时，柳学成还很自信的。因为原定候选人是副主任柳石磙，柳石磙选一百轮也选不上，根本谈不上竞争力。他这些年之所以没让他下，就是因为这。实际上，经过前些年那件事儿，他威信已经大不如以前了。但是，目前柳家集的天下还是他柳学成的，还没有人能出来和他竞争。柳大成那一拨儿的人早已不干了，和柳学成一起搭班子的都是他自己挑选的。他进班子比较早，有文化，又是转业军人。虽然是柳大成的儿子，但是他进班子柳大成是没有私心的，也不是柳大成推荐的。所以，他在担当重任时，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基层干部了。后来，又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经验更加丰富了，他觉得完全可以掌控住柳家集的时局。当时他是村主任和支书一肩挑，确实找不到合适的村主任人选，就让柳石磙出来和他搭班子，担任村委会副主任。柳石磙仿他爹，实诚听话，对柳学成言听计从，但是威信不高，不是当主任的料。柳学成也觉得一个人干比俩人干利多弊少，省得两套班子闹矛盾。在石磙之前柳学成首选的村主任是柳铁锨，可是我干娘死活不愿意。柳铁锨当然也想跟柳学成干一番事业，就义无反顾地出来了。我干娘看阻拦不住，就夜夜去老坟院里哭，哭得柳家集的人都以为闹鬼了。她逢人便说：馍匠柳家的老祖宗不让柳铁锨当干部，老坟院里鬼哭狼嚎的。自此，柳家集上空，夜夜飘荡着鬼叫，大人孩子一片恐慌。为了柳家集的安宁，大家都起来反对柳铁锨当干部。柳学成也只好作罢，才挑了他堂兄弟柳石磙。柳石磙一当干部，月桂就去我干娘家里炫耀，说柳石磙进班子了，还当了二把手。我干娘“嘿嘿”一笑说：二把手还是副的，俺儿（她是说我的）还吃皇粮哩。柳石磙当了村委会副主任，我哥史前进当了文书，橘子的弟弟柳头当了副支书。柳鲜花虽然已经是乡村医生了，柳学成当政后，就请她当了妇联主任、计生专职。她有优势啊，她开着妇科诊所，谁家的媳妇怀孕了，谁家的媳妇该生了，还能逃过她的“法眼”？乡里分的计划生育四项手术任务就好完成。柳鲜花和柳学成又是同学，自然跟他一心。
柳学成上任后，确实干了不少实事儿，打了不少井，栽了不少树，修了不少路。还根据柳家集的特色，发展了蔬菜和瓜果。后来，乡里要从山东引进塑料大棚，他第一个报名搞试点。这些在当时还是很新潮的，他当然也是支书中的佼佼者，威信不用说还可以。那时，他在柳家集也是一言九鼎，包括谁家媳妇怀了孕，不跟他打招呼也不敢生出来。
柳学成想想自己的成绩，觉得自己还是对党忠心耿耿，对群众恩爱有加。他搞塑料大棚时，替这家干了替那家干，去山东拉棚料，路上啃了几个干馍，连进馆子吃碗面都没舍得。自己家杂货铺里的钱也没少往里填，那些大棚户现在不都是兜里揣着成沓子的毛爷爷啊？柳家集的大棚蔬菜在陈州县都是有名的，不都是他柳学成的功劳？种苹果虽然失败了，那也是为了响应县里号召。当时，县里不是在柳家集召开过现场会吗？罗书记还代表张庄乡介绍经验，并因此被提拔为副县长。现场会结束时，县委书记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老柳，干得好啊！虽然人家书记比他年龄大，还叫他老柳，显然是尊称。
至于毛笔厂，也是他响应上级的号召办的，没有赢利不光是管理问题，而是当时乡里催得急，没有调查好市场仓促上马，产品销不出去。可是，那也是张庄乡为数不多的村办企业啊，当时上级来张庄乡视察工作，乡里还不是都领到柳家集来啊。张庄乡有啥企业可看的？咱好歹也算个企业。咱给乡里挣足了面子，结果经济负担由他一人来承担。想想过去的政绩，柳学成还是有成就感的。至少，他比他爹的贡献大。他爹从解放到分责任田，让群众吃饱过饭吗？他爹领导得最好的时候，群众的生活也只是“好面汤，杂面馍”，他执政不久就是“好面汤白面馍”了。他不但让群众吃饱了饭，而且还有钱花。所以，他觉得选举不会有什么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