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终吗?
我们无法理解诗人的直觉是如何同冥冥之中的未知沟通的,穿越百年的那一条线头是不是一直在我们身边的某处,拾起它只是一种巧合,一种缘分,一种感应,一种幻觉,还是一种必然,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麻木不仁。
事实上那个玉姑娘的情人叫李成,是当地采燕窝的能手。他徒手攀援而上,左拐右旋,渐渐地变小,最后像燕子一般大小,消失和出现在悬挂的钟乳石间。在下的人群只能仰望,犹如仰望高不可攀的天堂。在这些仰望的人中就有那位名玉的小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年一度的采燕窝成了山乡的盛事和节日。采燕窝人在那几天成了英雄,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穷困潦倒,狗一样活着,就只有这节日里他们才出人头地,高高在上,俯瞰那些达官贵人。两人的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在纯真的爱恋中也许还有一丝引起玉小姐春情荡漾的不成体统的秘密,玉小姐开始只是崇拜李成的体魄、灵巧和胆量,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攀登的李成。李成赤身赤足,(不是高远讲的穿草鞋),身上只穿一条宽大的短裤,用布条缠着腰。当他在上面跨脚蹬踩时,有一瞬间那短裤拉开成一个空裆,玉小姐正正地看见那里有一只鸟,一只带着幻想双翅的鸟,它顷刻飞进玉小姐的眼中,从那一刹那起,玉小姐就被那只从未见过的鸟儿带上了虚空,她轻飘飘地就飞了起来,再也落不下地来。这晚在篝火旁,有人唱起了粗俗的小调:
小妹小妹真快活,
腰里别着小雀窝,
小妹有窝没有雀,
哥哥有雀没有窝。
不能说玉姑娘情窦初开有失体面,不能苛求十八年深闺清纯无邪,那是一种自然的萌动,正是时候,恰到好处地接上一段不知是祸还是福的因缘。祖传的一只翠玉戒指成了定情之物。他同百年后的高远一样珍爱地戴在手指上。玉姑娘的父亲一面哄骗李成上洞口钟乳间挂匾,一面告官,带捕快候在洞下,企图在李成下来时(如果他没有摔死的话)一举人脏俱获,判他个盗窃罪拿入大狱。同去挂匾的另一个人叫郑娃,他收受了老爷的二百吊铜钱,犹豫地同小时的伙伴上了洞顶。洞口下人头攒动,看热烈的,卖米线和煮包谷的,烧豆腐的和炸洋芋的,要钱的,杂耍的,在一顶轿子旁老爷正在焚香祭拜,郑娃看见有几个人戴着斗笠帽身穿官衣。猛想起玉姑娘的所托。他对李成说,前天玉姑娘来找你,慌慌张张的,找不到你赶快回去了。李成问:什么事儿?郑娃说,那玉戒指的事她父亲知道了,要告你个盗窃罪送官。李成说:是玉姑娘送的。郑娃说:咳,到时你说不清!李成说:玉姑娘会作证的。郑娃说:你傻×,到时不让玉姑娘出来,你咋办。古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成这才慌了。全身就一条裤衩,藏没藏处。李成抬起手来,那翠玉绿得分外动人。他想起同样动人的玉姑娘,心如刀绞。
这时他俩已顺利过了黑洞洞、耗子路、猪进门、天门方、狮子头、青石礁顶扒、疯子饼、锅转洞、石柜子、石庙子几个险关,这是掏窝人取的名。其名如此,其险可知。这会儿正要过那个扒钩石。所谓扒钩石,过此处,要先用下巴挂在石上,如上吊般,然后双臂伸开抱住石壁,才能“磨”过去。脑里乱如一团的李成,这脚就不稳了,一个闪失,差点滑下。郑娃心知不妙,却帮不上忙。
两人停了一阵,歇歇气,定定神。
前面的穿风洞则是一片光滑顶壁,上有无数镂空的小洞,要用双手轮流扣住洞沿,身子悬空地吊着过去。
李成心痛玉戒,怕磨坏了磕坏了。他取下来衔在嘴里。“飞”过这片空空旷旷的穿风洞,前面就没有“路”了。
前边三五米是一根倒悬的钟乳。
扔了吧!郑娃出主意。
李成不吭气。
这时就得纵身一跳,飞过三五米,抱住那根钟乳。这是掏窝人的绝招。有一刹那李成真想一个爱情的俯冲飞下去,甚至希望抱不住那根钟乳,一了百了。就在身子跃起的那刻,玉戒指在嘴里间不容发地发出寒碜碜的凉气,李成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了那生命之柱。
郑娃接着飞了过来。
扔了吧!郑娃第三次劝说。
不!
他俩终于到了洞口的顶部。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缝隙,打进了钉子,然后抛下绳索,吊起那块匾额。
这一过程折腾了一顿饭的功夫。
返回的“路”上,李成俩人从右边下去依次通过壁虎墙、燕子脚、燕子翅膀、燕子嘴、一支笔等险要地段,在那里有许多碗口粗的竹竿,长约三五米,是插在钟乳间的“路”。有的竹竿甚至悬空半截,伸向虚空。这些竹竿是前人插放的,多有数十年了,有的已经腐朽了。人间没这样险恶的路。而且,路不在脚下,竟在头顶。李成感觉到飞燕从洞中扑出,发出哗哗啦的响声还有唧唧的鸣叫。倏地他感到一只硕大无比的飞燕身影在前面哗地一下落了下去,接着听了哇的一声人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是郑娃摔了下去!他心一紧,就见洞下的人呼啦地围了去。他闭上眼睛,心头怦怦地跳。
他已经安全妥当地将玉戒藏在了挂匾的背后,那是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同来的伙伴却……
他没有想到这玉戒一放就是一百多年。
他更没有想到郑娃的死是因为自己。郑娃收受了二百吊钱的代价是做手脚,玉姑娘的家里为他准备了一个猪尿泡,里面装了菜油,他的任务是将油偷偷地抹在那些搭手的竹竿上。郑娃到底没敢做这缺德事儿。却不想尿泡挂破了,油从腰间漏出滴在竹竿上,他没防备一脚打滑,就摔了下去。天地间的报应因果不爽,只是幡然悔悟的郑娃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呀!他自然也没想到那块匾额的红漆会褪去,金字会发黑,成了白底黑字,字迹会从“天相天往”变成“无相无住”,到变为“无月无日”。这天地间却又是善恶相报分分明明的,老爷到底没有祈福,不两年就过世了,老爷弥留之际有没有对郑娃的命债心有愧疚,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应了俗语,恶念一生,纵是烧香磕头也枉然。
李成无意中意外地捡了一条命。老爷没能捉到赃物,答应的婚事自然也不兑现的。有那么一天,李成和玉姑娘就逃进了那个幽深的燕子洞深处,他俩原本是想殉情的,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俩人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何况李成发觉玉姑娘已怀孕了。俩人想重返人间,在洞内东突西窜,摸索着辨别来路,却不料不辨方向,越走越远。他俩的南辕北辙让他们走向了另一个新的世界。他们终于凭气流和水声寻到了一个充满光明的洞口,那是一道岩间的裂缝。
他俩挣扎着爬了出去,在呛眼的阳光下他俩都失明了,双双昏了过去。
当他俩醒过来时,发现眼前全是陌生人,说着半文不白的话,穿着上个朝代的衣衫。
他们到了另一个世界──必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