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分手后，确保外公知道。告诉他这没什么，告诉他以前也没什么。告诉他不用再担心那个男孩，接着跟他说说哈佛，网球队，和你面前的未来。你明白吗？”
我没有这么做，以后也不会。
我跑出屋子，冲进盖特的怀抱。
我的血流在他身上，他不在意。
那天深夜，米伦、盖特、约翰尼和我来到克莱尔蒙特后面的工具房。我们找到了锤子，只有两把锤子，于是盖特拿了把扳手，我拿了把沉重的园艺剪刀。
我们聚集起克莱尔蒙特的象牙鹅、温德米尔的象、红门的猴子以及卡德唐的蟾蜍。我们秘密地把它们拿到码头，用锤子、扳手和剪刀把它们砸碎，直到象牙制品成为粉末。
盖特从冰冷的海水中提来一桶水，把码头冲洗干净了。
68
我们思考。
我们讨论。
我们说，假使
在另一个宇宙，
一个分裂的现实，
上帝伸出手指，闪电击中克莱尔蒙特？
假使
上帝把它化作一片火海？
因此他可以惩罚贪婪的人、小气的人、有偏见的人、不动感情的人、刻薄的人。
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之后，重新学会彼此相爱。
打开他们的心扉、开启他们的血管，抹去他们的假笑。
成为一个家庭，守护一个家庭。
我们认为这不是宗教性的，而是惩罚，通过火焰得到净化。
或者两者都是。
69
第二天，第十五个夏天的七月下旬，他们在克莱尔蒙特吃午餐。与所有其他午餐一样，摆在大桌子上。只是泪水更多。
声音大得让我们说谎者从红门走过来，站在花园底下倾听。
“我每天都必须去赢取你的爱，爸爸，”因为醉酒，妈妈的声音含糊不清，“大部分日子我没能成功。这他妈的不公平。卡丽得到了珠宝，贝丝得到了波士顿的房子。贝丝得到了温德米尔。卡丽有约翰尼，你会把克莱尔蒙特给他，我知道你会的。我会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即使卡迪才应该是那一个。第一个，你老是这么说。”
外公从桌子首席站起来。“佩内洛普。”
“我会把她带走，你听见没？我会把卡迪带走，你再也看不到她。”
外公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这是美国，”他说，“你似乎不明白，彭妮，让我解释一下。在美国，我们是这么运作的：我们拼命工作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获取成功。我们不接受否定的答案，我们锲而不舍的努力会得到回报。威尔，塔夫脱，你们在听吗？”
小男孩们点点头，下巴在颤抖。外公继续说道：“我们辛克莱家族是一个古老的上层家族。这是值得骄傲的。我们的传统和观念形成了后代站立的基石。这座岛是我们的家，一如它是我父亲和我祖父的家。而你们三个，离婚、家庭破碎、藐视传统、缺乏职业道德，你们什么也没干，只是令一个把你们好好养大的老人失望。”
“爸爸，拜托。”贝丝说。
“别说话！”外公怒喝道，“你们不能指望我容忍你们无视这个家族的传统，还给你们和你们的孩子提供经济保障。你们不能，你们都不能指望这个。日复一日，我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不会再容忍下去。”
贝丝哭了起来。
卡丽抓住威尔的胳膊肘，朝码头走去。
妈妈把玻璃酒杯砸向克莱尔蒙特房屋一侧。
70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问约翰尼。大清早，我们仍然躺在卡德唐的地板上。第十七个夏天。
“你不记得？”他说。
“不记得。”
“大家开始离开这座岛。卡丽带威尔去了埃德加敦的一个宾馆，并且请我和盖特一收拾好就去找她。员工们八点钟离开了。你母亲去马撒葡萄园见她那位朋友——”
“艾丽斯？”
“没错，艾丽斯过来接她，但你不愿意离开，最后她一个人走了。外公去了大陆。然后我们决定放火。”
“我们计划过。”我说。
“我们实施了。我们说动贝丝坐大船带所有小家伙们去马撒葡萄园看电影。”
约翰尼说的时候，记忆成形。我填补进他没有说出来的细节。
“他们离开后，我们喝掉了他们存在冰箱的酒，”约翰尼说，“开了四瓶酒。盖特非常愤怒——”
“他没错。”我说。
约翰尼转过脸，又对着地板说起来。“因为他不会回来了。如果我妈妈跟埃德结婚，外公会跟他们断绝关系。如果我妈妈离开埃德，盖特与我们家再没有关联。”
“克莱尔蒙特似乎是一切错误的象征。”这是米伦的声音。她静悄悄地走进来，我都没有听到。她躺在约翰尼旁边，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父权制的所在。”盖特说。我也没有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他在我旁边躺了下来。
“你真是个笨蛋，盖特，”约翰尼温和地说，“你老是说父权制。”
“那正是我的意思。”
“无论何时你都偷偷用上它。面包上的父权制。我裤子上的父权制。柠檬汁上的父权制。”
“克莱尔蒙特好像是父权制的所在，”盖特重复道，“没错，我们是愚蠢的醉鬼，我们认为他们会让这个家四分五裂，我再也不会来这里。我们以为如果这栋房子没了，里面的全部文件和资料也没了，他们为之争吵的所有东西也没了，这种权力也就没了。”
“我们会成为一个家庭。”米伦说。
“这就像一种净化。”盖特说。
“她只记得我们放了一场火。”约翰尼说，他的声音突然响亮起来。
“还有另外一些事情，”我补充道，坐起来，看着晨光中的说谎者们，“你告诉我这些时，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们在告诉你放火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约翰尼说着，声音仍然宏亮。
“是的。”米伦说。
“我们放了一把火，”我惊奇地说道，“我们没有哭泣悲恸，反之我们做了一些事情。我们做了些改变。”
“可以这么说。”米伦说。
“你在开玩笑吧？我们把那个该死的宫殿烧为了平地。”
71
姨妈们和妈妈跟外公吵架后，我哭了。
盖特也哭了。
他要离开这座岛，我再也见不到他。他再也见不到我。
盖特，我的盖特。
我以前从没和别人一起哭过。
他哭得像个男人，不像个男孩。不像是他受挫或是不能自主行事，而像是人生多苦多难。像是他的伤口无法愈合。
我想替他治愈伤口。
我们两人跑到小海滩。我们坐在沙地上，我紧紧抱住他，头一次他无话可说。没有分析，没有问题。
最后我说
假使
假使
我们自己掌控一切？
盖特说
怎么做？
我说
假使
假使
他们不再争吵？
我们要挽回一些东西。
盖特说，
是的。你、我、米伦和约翰尼，没错，我们可以。
不过当然我们总能见面，我们四个。
明年我们可以开车。
总是可以通过电话联系。
但是这儿，我说。现在。
没错，这儿，他说。现在。
我说
假使
假使
我们能够不再是美好的辛克莱家庭，而只是一个家庭？
假使我们不再计较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出身，只是相爱？
假使我们可以迫使大家去改变？
迫使他们。
你想要扮演上帝，盖特说。
我想要采取行动，我说。总是可以通过电话联系，他说。
可这儿呢？我说。现在。
没错，这儿，他说，现在。
盖特是我的爱人，最初和唯一的爱人。我怎么能够让他走？
他是一个不会假笑却经常微笑的人。他把我的手腕裹进白纱里，相信伤口需要关注。他在他的手上写字，问我的想法。他的头脑探索不止，永不松懈。他不再相信上帝，但他仍然希望上帝能帮助他。
现在他是我的，我说我们不应让我们的爱受到威胁。
我们不应让这个家分裂。
我们不应接受能改变的罪恶。
我们应该起来反抗，不是吗？
没错。我们应该。
我们甚至可以成为英雄。
盖特和我跟米伦和约翰尼谈话。
劝说他们采取行动。
我们一遍遍告诉彼此：做你害怕做的事情。
我们告诉彼此。
一而再再而三。
我们告诉彼此，我们是对的。
72
计划十分简单。我们去找放在汽艇库里的备用气罐。衣物间里有报纸和薄纸板：我们可以把这些废品堆起来，浇上汽油。我们还会把木地板浇上汽油。退后一步，点燃一卷纸巾然后扔出去。很简单。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点燃每一层，每个房间，把克莱尔蒙特化为灰烬。盖特在地下室，我在一层，约翰尼在第二层，米伦在顶层。
“消防队来得真晚。”米伦说。
“两个消防队，”约翰尼说，“伍兹霍尔和马撒葡萄园。”
“我们料想到了。”我明确说道。
“我们原计划打电话寻求帮助，”约翰尼说，“当然要有人打电话，不然看上去会像纵火。我们会说我们都在卡德唐看电影，要知道四周都是树。除非上到屋顶，否则看不到别的房子。没人打电话过去是说得通的。”
“那些消防队主要是志愿者，”盖特说，“谁也没有线索。木质老房。高度易燃物。”
“要是姨妈们和外公怀疑我们，他们绝不会告发，”约翰尼补充道，“这一点可以确定。”
当然他们不会告发。
这儿没人是罪犯。
没人是瘾君子。
没人是失败者。
我为我们做过的事情感到兴奋。
我的全名是卡登丝·辛克莱·伊斯门，与我成长其中的美好家庭的期望大相径庭的是，我是个纵火犯。
幻想家，女英雄，叛逆者。
改变历史的那种人。
罪犯。
但如果我是罪犯，我是瘾君子吗？我是失败者吗？
我的大脑和往常一样玩弄着转折的含义。“我们做到了。”我说。
“看你怎么想了。”米伦说。
“我们拯救了这个家。他们重新开始了。”
“卡丽姨妈夜晚在岛上游荡，”米伦说，“我妈妈擦洗干净的水槽直到她的双手破皮。彭妮看着你睡觉，写下你吃的食物。她们大量喝酒，醉到眼泪从面颊滚落。”
“你什么时候在新克莱尔蒙特看到这些的？”我说。
“我有时去那里，”米伦说，“你以为我们解决了一切，卡迪，但我认为那——”
“我们在这里，”我坚持说，“没有那场火，我们不会在这里。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好吧。”
“外公以前握有那么多权力，”我说，“现在不是。我们改变了世上的一桩恶事。”
我更好地理解了之前不清楚的事情。我的茶是热的，说谎者们是美好的，卡德唐是美好的。墙上有污迹没关系。我有偏头痛，或者米伦不舒服没关系。威尔做噩梦，盖特讨厌自己没关系。我们犯下了理想的罪行。
“外公缺乏力量是因为他精神错乱，”米伦说，“如果可以，他仍然会折磨大家。”
“我不同意，”盖特说，“新克莱尔蒙特似乎是对他的惩罚。”
“什么？”她问道。
“自我惩罚。他给自己建了一个家，但那不是家，他故意让那里不舒服。”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问。
“你为什么赠送出你所有的东西？”盖特问。
他盯着我。他们全盯着我。
“做慈善，”我答道，“做点好事。”
一阵怪异的沉默。
“我讨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说。
没人发笑。我不知道这场谈话怎么会谈到我身上来。
很长时间说谎者们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约翰尼说，“别着急，盖特。”盖特说，“很高兴你记起了那场火，卡登丝。”我说，“哎，一部分。”米伦说她不舒服，去睡觉了。
男孩们和我躺在厨房地板上，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直到我有些尴尬地意识到，他们两人都睡着了。
73
我发现妈妈和金毛猎犬们在温德米尔的门廊。她在用钩针编织淡蓝色的羊毛围巾。
“你总是在卡德唐，”妈妈抱怨道，“总在那里不好。卡丽昨天去那里找东西，她说那里脏得很。你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抱歉那里很乱。”
“如果它真的很脏，我们不能让金妮去打扫。你知道，对吧？对她不公平。要是贝丝看到了，她会昏过去的。”
我不想任何人来卡德唐。我只想它成为我们四个的地盘。“别担心，”我坐下来，拍了拍波什可爱的黄脑袋，“听着，妈妈？”
“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家里人跟我谈论那场大火？”
她放下纱线，看了我很长时间。“你记起那场大火了？”
“昨天晚上，这场大火涌入我的脑海。我不记得全部，但是，我记起了那场大火。我记得你们吵架，大家离开了小岛。我记得我跟盖特、米伦和约翰尼在这里。”
“你还记得别的吗？”
“燃烧时天空的样子。浓烟的味道。”
如果妈妈认为我有什么困惑，她永远不会问我。我知道她不会。
她不想知道。
我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我改变了这个家族的命运。说谎者们和我。
做这样的事很可怕，也许，但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我没有坐在一旁抱怨不休。我是我妈妈永远不会了解的更有力量的人。我冒犯了她，也帮了她。
她抚摸我的头发。如此让人腻烦。我往后退。“就这些？”她问道。
“为什么没人跟我说这件事？”我重复道。
“因为——因为——”妈妈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语，“因为你的偏头痛。”
“因为我头疼，因为我记不得我的事故，我没法承受克莱尔蒙特被烧毁了这个事实？”
“医生告诉我不要给你增添压力，”她说，“他们说那场大火也许会引发头痛，不管是吸入烟尘还是——还是恐惧。”她胆怯地说完了。
“我不是个孩子，”我说，“我完全可以知道我们家的基本情况。整个夏天我一直努力记起我的事故，努力回忆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