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她太干净太青涩,而自己早已算得上过尽千帆,年纪比她大那么多,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漂亮,单纯,喜欢她的男生肯定不少,而他这个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男人,她看他的目光,兴许如同看待一个长辈,要得到她,又谈何容易?
她应该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子,谈恋爱,约会,一起讨论理想,等等,她的人生中,怎么可能会为他留有一席之地?如今她就在他的怀里,那么真实,触手可得就是她所给予的温柔和体贴,人生美好成了这个样子,他一度觉得自己太过幸运。
可是怎么办呢,好像,又不那么幸运了。
遇到陆黎之前他似乎没什么可以怕的,遇见了她,也就害怕失去她,如今,他是不会失去她了,可是更让他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假如,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比她早很多年离开这个世界,那么,陆黎会不会,连带着他的份,好好的活着?还有他们的孩子,假如,一出生,或者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不在了,那他,会不会向其他孩子那样,很乖,很懂事,健康的成长?
他揽着她的力道大了些,抱着陆黎,不愿松手,在她睡着了的时候,这些可笑的行为,连他都觉得自己幼稚。
眼眸轻轻合上,再睁开,黑夜里,除了彼此轻柔的呼吸,再也听不见其他。听着陆黎的呼吸声,在今天早上之后,对他而言都显得如此奢侈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听多久……
假如要死,那就悄悄地死吧,不让任何人知道。
死亡能有多可怕呢?
他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的妻子,舍不得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他活了将近三十四年,钱挣够了,名利地位都有了,忙忙碌碌那么多年,觉得,自己想要的都到手了,今生今世再也别无他求,他的要求很低,真的。
孙医生在陆黎不在的时候劝他可以住进医院去了,心脏换瓣术有高危风险,但是成功几率比较高,只要术后没有出现排斥反应,痊愈的机会很大。
孙医生这么跟他说,他一言不发,脸上也是极其平静,他的反应多少让孙医生感到意外,换做别人,估计都焦头烂额了,至少也会皱皱眉,会害怕,会退缩,顾远钧当时就只面不改色对他说了一句话,“住院,暂时没时间。”
“那手术总是要及时做的,远钧,”
他叫他名字,以长辈的身份关心他,“整个过程会很缓慢,等到你觉得安排好身边所有事才正视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怕会太晚。”
他只是笑笑,“孙叔,我也不想死,但是现在,我还不知道如何告诉我的妻子,我需要时间。”
怕陆黎会哭,怕她过度担忧,怀着孩子,情绪很重要。
顾远钧甚至觉得,真到了要做手术那天,他离开吧,去国外,幸运的话能康复,他健健康康的回到她身边,如果,如果他不幸,就那样再也回不到她身边,至少,陆黎得到的只是那个结果,没有经历痛苦的过程,或许,她的日子要过得好许多。
黑暗了闪现着光亮,是他的手机。
阿南沉不住气,今晚,一定要找他好好谈谈。
大床榻上,陆黎睡得很安稳,借着月光,他能看到她安静美好的睡颜,他把手机拿出去,接起来,阿南劈头盖脸就问,“陆黎睡了吗?”
他嗯了一声,将卧室门关上,随手开了客厅的灯,接着便听阿南说,“门开开,我在外面。”
两人站在阳台上,抽烟,顾远钧身体已经这样了,好像少抽一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阿南望着夜空,指尖弹着烟灰,不知抽了多少了,话还没说两句。
顾远钧心里很平静,脸上毫无病态,倒不是说他看起来有多精神,良好的状态总归还是有的。
“你什么打算?”
终于,在阿南捻灭了烟之后,开口问他。
顾远钧没吭声,他又说,“你这个事,从头到尾我就清楚,我只是没想到,已经严重到需要马上手术的程度。”
顾远钧笑了下,烟凑到薄唇边吸了口,看他,“人有生老病死,我运气差点,比常人少活几十年而已,我该有的都有了,就算现在闭眼也不觉得有何遗憾。”
闻言阿南冷笑,“作吧你就,你真不怕死的话,怎么拖到现在才去医院?”
于是顾远钧摇摇头,低头叹息,望着指尖烟灰掉落,“只要是个人,都想活得越久越好吧,我也不例外,可这种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确定你一定会死?”阿南咬牙切齿,盯着他。
“总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说。
阿南仰着头闭眼,摁着眉心,“顾远钧,不能这么放弃……”
半晌,他睁开眼,墨黑的眸子对上顾远钧深沉的目光,他艰难开口,“我爱她,我想得到她,可是我不想……在某一天,扮演你的角色去照顾她,你明白吗?”
阿南哽咽着,眼眶红了,顾远钧分明看见那眼里笼罩着的雾气。
他转开了脸,没有说话。
阿南太了解他了,这个人真的很自私,他怕是,在考虑所有事情的时候已经在心里为陆黎安排好了她往后的人生,顾远钧知道,就算他从不对阿南说些什么,他也会,代替他照顾好他的妻子,孩子。
真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顾远钧这么自私的人了。
“我怕她……承受不了。”
声音里,是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脆弱,这样子的顾远钧,有无奈,也有无助,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是星星闪烁,眼角湿润了,只是忍着,没有泛滥。
阿南艰涩地,沉声道,“她是你的妻子,是最有权力知道的人。”
陆黎睡到一半翻了个身,习惯性去摸身后的位置,空的。
她下意识就睁开眼,没看见顾远钧,当下心里就空了,下了床,开灯,想出去看看他在哪里。
门一开往外走了几步就看见阳台上两个男人,找老公找得急,连拖鞋都忘了穿,脚步很轻,那两人都没察觉到身后有了人。
“她是你的妻子,是最有权力知道的人。”
最有权力知道什么?
陆黎站在原地,没再靠过去,双手有些无力地捏着睡衣布料,阿南正好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这一转身就愣住了,看见了披散着头发一身睡衣的陆黎。
脑袋像被人敲了一棍子,刚才他们俩说的话她听到了没有?本来懒洋洋地站着,突见陆黎,整个人僵硬地站直起来,“这、这么晚你不睡觉跑出来干啥?”
顾远钧也转身,视线里是陆黎睡眼惺忪的木讷样子,此时她没穿鞋,他赶紧走过去把她拦腰抱起来,也不管旁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阿南低了头,缩回目光。
陆黎两条细腿在顾远钧的手臂上,她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好半晌才说,“南哥怎么过来了?”
阿南抬头看她一眼,再看顾远钧,他说,“他心情不好,过来找我谈心。”
陆黎撇嘴笑,捏他的脸,“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要去分担别人心理负担了?”
“我在你心里形象这么差?”他笑问。
“是挺差劲的。”
陆黎老实点头,顿了顿,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阿南立马接过去,“没有的事。”
陆黎淡淡的看他一眼,“我在问顾远钧!”
连名带姓称呼他,在外人面前,她很少,阿南被她这疏冷的语气震住,连抱着她的男人,心头也是一紧,“阿黎……”
她视线转回他的脸,冷冷开口,“放我下来。”
脸上是不容商量的表情,顾远钧不想放下她,怕她着了凉,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一刻,冷场了。
他放下她来,脸上极其平静,慢慢走进卧室去给她拿拖鞋,这期间,陆黎一直盯着阿南,阿南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转身去望着外面。
没多久顾远钧拿了拖鞋出来,蹲在地上给她穿,陆黎垂眸冷冷看他,并不配合,还踢了他一脚。
顾远钧并不发火,抬头,看见已然皱了眉的她,脸红红的,心里是气得不行了吧。
他固执地要把她的脚塞进鞋里,嘴里平静地说,“阿南先回去吧。”
阿南听着,没多久从阳台上走进来,看看脸色很不好的陆黎,再看看蹲地上扔在为她穿鞋的顾远钧,心里叹息,然后离开。
等到顾远钧站起来,陆黎转身就进了卧室,顾远钧跟上去,她已经把门上了锁。
陆黎背靠在门上,听外面动静。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此时,阿南在外面车里,并没有离开。
车里的烟灰缸,也已经堆满了烟头。
远钧家客厅的灯没有灭,说明事情没有解决,他不知道自己守在那里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不能走。
“顾远钧,我是你的谁?”
终于,陆黎在里面开口了,她微微偏了下头,脸贴在门上。
顾远钧闭着眼睛,听她突然说话了,缓缓睁眼,挑唇微笑,“要身体力行证明你是我的谁?”
“少来这招!”
他的玩笑,陆黎却听得火大,“我告诉你顾远钧,除了你,我不是没人爱,不是没人疼,只我愿意,哪怕是带着你的孩子,外面也有男人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