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三十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沾在人的脸上,透着点点的冰凉,李阿蒙用力的扯了扯脖颈上的围巾,感觉这样温暖了许多。半个小时之前,栏目组的组长老方打来电话,说是有紧急任务,这样的情况对她而言并不新鲜,在她们这一行里,时间的意义就像潜水员背上的氧气瓶,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的宝贵。
当她火急火燎的推开会议室大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小蒙,来来来,就在我旁边坐下吧,人员都到齐了,下面正式开会”组长老方指了指身旁的空位,李阿蒙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接上级党委通知,昨晚十一时左右,黔西省碧方市发生一起疑似农药中毒事件,事件造成四名儿童死亡,其中一男三女,系兄妹四人,最大的哥哥十三岁,最小的妹妹只有五岁。”方组长声音有些哽咽,用手摘下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轻轻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接着讲道“事情发生以后,当地政府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当地电视台和报社派出的记者,采访过程中均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拦,为了能够尽快还原事情的真相,保障社会公众的知情权,经上级党委批准,准许我们栏目组派出记者前往异地调查,上级党委提出了两点要求,希望大家谨记,第一,首先确保自身安全,避免跟当地组织和个人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第二,不要掺杂个人感情色彩,实事求是,牢记自身职业使命。”
众人听得非常认真,首先是事件本身很能博得大家的同情,其次是地方政府的态度让人感到压力很大,异地采访,遇到的困难通常都会成倍的放大,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的势力胡搅蛮缠,风险更是成倍的增长。
“考虑到本次采访任务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本次派遣记者人选党委不做提名推荐,原则上以个人申请为主,希望大家能够正视自身情况,确实有困难的不要勉强”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声音立刻响起。
“我请求参加此次采访任务,望组织批准,四个孩子的死不能如此的不明不白”李阿蒙自告奋勇的态度让在场的很多人感到一阵脸红,尽管他们中有很多人和她一样义愤填膺,但让他们顾忌的东西太多了,孩子、老人、爱人无不成了他们心中最大的羁绊。
“我也要去,请组织批准”说话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男孩儿,戴着一副干干净净的金丝眼镜,仿佛刚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同事们全都意味深长的看向了他,大学生男孩顿时满脸通红,感觉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一下子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大家面前,难以言表的尴尬之中却又透着一丝淡淡的期待,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除了小蒙和樊华还有人自告奋勇的吗”方组长抬头环视了一周,所有人都低着头做沉思状,他也无可奈何,这种任务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大多数员工都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万一遭遇不测的话,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好吧,我们在此祝愿李阿蒙和樊华两名同志旗开得胜,一路顺风”说完,他用力的鼓了鼓掌,随后,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些掌声,绝对是大家发自肺腑的敬佩和祝福,无论哪个行业,先行者的影响都是不容小觑的。
散会之后,方组长将李阿蒙和樊华请到了办公室。
“小蒙,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吗?前两天见他气色比以前还要差了,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拼命了”方组长一脸慈祥的看着李阿蒙,心中忍不住一阵感叹,这个侄女跟他爸一样的性子,拼命、要强,不甘人后。
“多谢方叔叔关心,我爸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他还能不拼了命的去做,怎么说也不听劝,我都快被他愁死了”李阿蒙难得的在方老面前撒起娇来,看得樊华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方组长察觉到了樊华的异样,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华,这次你们两个人到外地采访,小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请领导放心,誓死保卫蒙姐安全”樊华将身板挺得笔直,在他心里,学姐的命比自己的命要金贵得多。
“一个小时以后出发,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抓紧时间喽”方组长说完走到了窗户前面,顺手掀起了合着的窗帘,电视台的采访车已经在楼下就位了。
李阿蒙和樊华告别了方组长,直接上了电视台的采访车,对于他们而言,时间就是一切,几乎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刘师傅,麻烦跟我到第三师走一趟,接个人,和我们一起行动”李阿蒙此时心里想着的是那个跛脚老人的小矮棚和那口黑乎乎的大锅。
“好嘞,坐稳了”老刘是台里的老司机了,这些年跟着李阿蒙天南海北的去过很多地方,接触的时间久了,对她的性子已经相当了解,她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樊华听到李阿蒙要去第三师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升起了浓浓的醋意,上次跟她去采访的时候,他是见过这个新兵的。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两人没有一点般配的地方。但他没有傻到去质疑李阿蒙的选择,他相信时间能够证明一切,终有一天她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爱她的那个人,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默默地守候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将她感化。
车子在一个破烂不堪的小矮棚前停了下来,司机老刘和樊华忍不住面面相觑。只见一个跛着脚的老头儿一瘸一拐的从矮棚里走了出来,冲着车上的几人嘿嘿的笑着,露出一口的黄牙,即便是隔了十几米远,老头儿身上的酸臭味仍然让人闻之欲呕。李阿蒙仿佛没有受到一丝感染,笑呵呵的来到了老人跟前。
“大叔,又见面了,这回你不会赶我走了吧”李阿蒙的笑容看起来如同天使一般。
“呵呵,不会的,不会的”老头儿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转身到棚子里拿出来几只茶杯,从乌七八黑的灶台上拎起一个烧的滚烫的水壶,分别往三个杯子里放了些大片子粗茶,经茶水一泡,泛起如同尿液一般的澄黄,看得樊华一阵恶心。
“来,喝茶”面对老头儿的热情,樊华硬着头皮端起了茶杯,他仅仅是出于礼貌,并不会真的去喝,茶杯上沿的缺口上沾满了黑色的不明污渍,叫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口。
李阿蒙说了声谢谢,大方的端起了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跟她喝过的那些高档茶叶比起来,这种粗茶有种特别的韵味。
老刘到底是个粗人,没有樊华那般讲究,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干了半碗,然后冲着老头竖起了大拇指“这茶够味,喝出了咱滇南老茶的味道”。
长江看着眼前的来人嘿嘿的笑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到这里看他。
“大叔,昨天万田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只是到处跑来跑去的,就怕累着你了”李阿蒙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的瞟了瞟他的瘸腿,她很担心长江能否受得了长途跋涉的艰辛。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不信你看、、、”长江敏感的注意到了李阿蒙的顾忌,尽管她是无心之失,却依然触碰了他的逆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长江猛地扫出一脚,红砖垒砌的灶台被踢的轰然倒塌,他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向来人证明,这不是一条瘸腿。
“你怎么这么不心疼自己啊”李阿蒙赶紧蹲下身子检查着他的小腿,刚才那一下绝不是闹着玩的。
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李阿蒙长长的松了口气,这老爷子,真是个暴躁脾气,她此时想来仍是感到一阵后怕。
樊华和老刘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下长江,“这个老头儿,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