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这几天抽空就上街办年货,烧的炖的炒的荤的素的样样齐全,该腌的腊肉也腌好了,香肠也做了,到乡下婆婆家去的东西也准备好了,还特意为老人买了一双春芽保暖鞋和素花二五式棉袄,她想,人年纪大了冬天主要考虑穿着暖和,美观在其次,所以每次为婆婆办的东西都能得到老人家的珍爱。临走时,每次老人也会左一包右一包塞进许多农村的土产,本来也不怎么爱吃的,但却不想怫逆了老人的心意,便总是随她直到装不下为止。
往年火爆时节,今年却异常清淡。洪叶站在“红叶商场”的柜台前忧心如焚,但却毫无心绪实施什么新举措。洪平走过来说,姐——也没往下说,眼神却盯着对面胖子的商场和隔邻何良才的店里,购物已到了高峰期,大多是整箱整箱的掇,顾客摩肩接踵。洪叶知道弟弟的意思,但心乱如麻无法说什么。片刻之后,她回到房间,打何谭的呼机,不回再打;仍不回。还打。等了约摸半个小时,何谭终于回话了他轻轻地问:洪姐,找我有事吗?洪叶说,生意越来越清淡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人也没心情想生意上的事了。你回不回来过春节?何谭马上说:不回去!刚出来就回去有什么意思?我刚刚找到一份工作,也必须留下过年。何况即使回家,我又能去哪里?到姐姐家也没味儿。
洪叶沉默,半晌才问:真的不回来?
不回去。何谭说。
我到你那儿去过年。你到底在哪里?洪叶的声音哽咽起来。
何谭好一会儿没吱声,象是下决心似的:你算了吧。你丢下自己的事跑出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事做。
我想去!洪叶说。
还是不来好。何谭仍是劝说的口气。
我一定要去!这边我已不行了,坏名声传了出去生意再卖力也红火不了。我要离开这里!洪叶急急地说。
你那些东西怎么办?何谭问。
让洪平在这儿应付一阵子。洪叶说。
又停了好一会儿,何谭终于幽幽地说:那好吧。随后告诉了接应时间、地点。
就在司仪从乡下回城的这天傍晚五点,司仪接到洪叶的电话,洪叶说:我明天要走了。
司仪大吃一惊:你走到哪去?
到广州去。洪叶的声音伤感而平静,就象这冬日黄昏的天幕似的冷寂,令司仪更加不能理解:别人一股劲往家跑,车子都挤破了,你还反其道而行之,往外跑,你这发的哪门子神经呀?洪叶!
这里我已无法呆下去,这里容不下我!洪叶差点哭出声来:别人都在家里忙过年,和和乐乐,而我呢,家没有家,连儿子都说我不好了,生意没生意。你说我还留在青云干什么?留在这里看人家的白眼么?
司仪不能言语。她明白洪叶这样的女人如果没有爱情的支撑是无法干出什么业绩的。她心知这必定还是因为何谭之故。这样的情况是留不住的,一颗受伤的心只有异性的爱抚才能痊愈,友情在这样的情形面前无能为力。于是,司仪说:那随你吧。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你忙就不用送了。我准备明天就出发,坐上午九点的车子去南昌,再改乘飞机,快一些。
那我争取去送你!司仪还是说。她知道洪叶此刻的心境一定不佳,自己是她最好的女友,不能不出现在远离的站台,挥挥手,否则,对于孤零零在年关之时远去的人那将是一份多深的凄凉!
洪叶连夜将给父母亲戚的礼物分派好,叮嘱洪平过两天商场关门后一一送去,写了封信给两个儿子,简要解释了一下南下之因。然后对洪平说:小平,你跟姐有十几年了,生意场上你混得很熟。这个商场姐暂时就委托你管,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暂时不需要进货,卖完为止吧。如果真正不行就转租出去,商品折价处理。我在那边如果混得不错,就让你一块去。
洪平虽然不能完全知道姐姐的心事,但姐姐的酸甜苦辣也略知一二。他没有阻拦姐姐,只抿紧嘴唇,狠狠点了点头说:姐,你放心吧!我明天送你!
不用送,店里的事也走不开。我的行李不多,打的去车站没问题。洪叶说。
一觉醒来已是七点了,洪叶赶忙起床洗漱,吃早点,收拾带走的衣物,带了一张全国通用的龙卡,带了三千元现金。她几次伸手想去拨司仪的电话,话到嘴边却又挂了。形单影只地远离故土,远离亲情血脉错结缠绕的故土,前往那陌生的远方,洪叶的心里被惆怅涌满,她忽而生出许多的畏缩来,双腿软绵绵的。去,还是不去呢?
手机响了!
洪叶吓得一激棱,慌忙开机,就听何谭问:洪姐,你出发没有?现在在哪?我几时去接?
洪叶一咬牙说:我已动身了。马上上火车!下午再联系吧。
放下电话,洪叶再没犹豫,提了箱子和包,下了楼,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买了票,还有半小时。洪叶又心绪不宁起来,眼睛老爱瞟候车室的大门,心想:司仪真的不来吗?我说不用送是客气,她就真的不来送送么?就那么狠心么?我可只是告诉她一人了呀!
天气很冷。候车室的四个门大开着,四面通风,穿着银灰色翻毛领呢子大衣的洪叶站在行李旁不安地踱步,时不时看一下表,望一眼大门处。
就这样似乎等了一个世纪,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快要进站台了。洪叶焦急地望着大门,忽然眼睛一亮——司仪正匆匆赶来,被风扬起的大衣下摆斜罩住膝盖。洪叶大喊“司仪”就猛跑过去……
两个女人欢喜地拥抱在一起,泪水顺着洪叶的面颊漱漱而下,她哽咽着说:你果真来了你果真来了!我一直在这里望着!
司仪心里也怪怪的感觉,看着洪叶激动的样子说:我不可能不来。只是我碰上点事来迟了。
就在这时,“呜——”一声长长的汽笛声由远而近,哐当哐当……火车终于到站了。
司仪提起箱子说,快走!洪叶便拿了包进站。
上车的人不多,不到百把个。而下车的却十分拥挤,大包小裹,全是回家过年的打工仔打工妹,大学生还有在外地工作的青云人。
司仪把洪叶送到9号车门,洪叶停住,凄然的眼神望着司仪,列车员在催“快点”,洪叶这才提了箱子上车,找了靠边的一个位子,立即打开窗子喊“司仪”。
车子哐的一声巨响,又启动了,洪叶的心象被什么揪得越来越紧,她伸出头,朝司仪拼命挥手……
司仪站在月台上,望着南去的列车,也拼命挥手,高喊“洪叶,你多保重!”列车渐渐远去,象一条巨蛇消失在冬日的天幕下。
司仪站在冷风吹拂的站台上,望着冷利的南天,喃喃自语:少了一个,这是为什么啊?
忧戚戚的心情一直过了春节仍无法开颜。看着城里孩子被爷爷奶奶外婆外公姑叔姨舅们宠成了天上的月亮,司仪便想起乡下的大婶和她的孙女儿,想起大婶因为超生而外出打工的儿子,想起洪叶想起何谭。心情便怎么也好不起来。她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就这么的不自由。洪叶与何谭的离去是世俗的道德舆论所迫,而大婶的儿子儿媳的流浪却是为什么所迫呢?前者因为有悖常理,而后者却因为执着于常理。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衡量是非曲直善恶的标准。司仪想不明白。
初四日,罗舜要回乡下看母亲,说顺便到姑妈家吃一餐饭,问司仪是否一块去,司仪怕再见夏天明惹出心中的不快,闷闷地说:你去吧,小念愿去就带去,我想去司玲那儿呆一天。
罗舜带着儿子走了之后,司仪闷闷不乐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感觉实在乏味。司玲那里她并不想去,不喜欢听司玲那种乍乍乎乎的口气,而且动不动就教训人,连龚晓也不放在眼里的那种神情,最叫司仪看不顺眼。只不过是为逃避,逃避一种情感的折磨而找个由头搪塞一下罗舜罢了。罗舜走后司仪便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听院外远处的喧嚣声,独自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