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成功和失败
成功像儿童的玩具,未到手时令人垂涎,到手之后转瞬失宠;失败像病人的手术,施行之前令人畏缩,施行之后方得康复。
对成功的快乐要浅尝辄止,对失败的苦痛应咀嚼再三。
成功是人生朝圣途中的风景,而失败则是同行的向导。
在世人眼里是失败者,在上帝眼里未必是;在世人眼里是成功者,在上帝眼里未必是。
21.读书,写作,学术
读万卷垃圾书,不如行十里崎岖路;写百篇糊涂文,不如种一株清凉树。
读好书是享受。写好文章是受苦。搞学术要读又要写,所以是有乐又有苦。
学术讲方法、求进步、有目的,所以学者既要“埋头拉车”,又要“抬头看路”;不宜学“四百米跑”,而宜学“铅球、射箭”。
学术的灵魂是“天理良心”,有之则不但高卓超绝,而且可为社会福音,无之则不但卑污猥琐,而且会成人类祸害。
22.消费,享受,生活质量
消费成了主义,就会破坏人所必须的消费基础即自然资源,也会破坏人所必须的生活意义即给予和创造;享乐成了主义,就会剥夺人的高级快乐即精神创造,抽掉创造的基础即艰苦劳作,还会削弱享乐的条件即体力和脑力,或生理和心理健康。
人的物质需要相当有限,而精神需求显然无穷。所以,提高生活质量,当以精神为主要方向。
较高质量的生活,应是较能实现生命潜能的生活。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23.自我,人与社会
人是不完全的、非自足的、处于关系中的、不能孤立生存的。而自我中心主义会加剧这种局限性,会使人疏离自然、疏离他人、疏离自我的本性,疏离世界的本源,简言之,会使人非人化。
社会是众多的小我结成的大我。允许对别人的侵害,意味着允许对自己的侵害;维护别人的权利,意味着维护自己的权利。
家里脏,我的身体就难清洁;邻里脏,我的家就难清洁;城镇脏,我的邻里就难清洁……自我是没有边界的,关心社会就是关心自己,热爱世界才是真的自爱。
24.嫉妒
嫉妒的根源是:站在低处看他人——觉得别人比自己高;只从一边看他人——看不到别人有不幸;静止地看他人——忘记了人生有浮有沉;迷狂地看他人——没想到人各有境遇,故各有优劣。
要破除“羡慕、嫉妒、陷害”的恶性三部曲,下策是代之以“羡慕、奋斗、超胜”;中策是代之以“赞美、达观、超脱”;上策是代之以“赞美、善待、超越”,自忖正如一棵大树上,面对花果的枝叶。
25.幽默
幽默需要高超的智,更需要宽宏的心。
“只有伟大的悲剧才能称为悲剧”,只有深刻的幽默才能称为幽默。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诞生于苦难的幽默往往让人拍案叫绝。
如果说庄严是一百万元的钞票,那么幽默是这张钞票的背面,而噱头只是一分钱的硬币。
苦难是高压电,幽默是变压器。
幽默是对人类与世界之缺陷的承认,因此而成为对理想状态的追寻。正如一切优秀的精神文化,它的师法也是存在本身(自存或自在者),它参照世界本源来看待实存的一切。
26.语言与沉默
如果因记得“上帝给人一张嘴两只耳”而注意听取,那不是沉默的本意,沉默是指有话而不说。
“沉默是金”有两面解释:有时是指它比语言更有力量,它能表达对别人的某种态度,对自己的克制或充实;有时则指它具有掩盖无知或伪装深沉的功能,它有两面讨好和明哲保身的妙用。
语言的创造能力,是人的创造能力中最接近上帝的一种。
世界的造成,是通过语言——“起初,上帝创造天地……上帝说……事就这样成了”;“太初有道(言)……万物是借着它造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耶稣基督是“道成肉身”,也即“言”成肉身。
如此来看《中庸》的“诚者,天之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其中的“诚”字由“言”与“成”合成,这纯属巧合吗?
在人言穷尽之处,我们面对的就是“圣言”。
27.才能与人品,真诚与虚伪
才能是上帝的赐予,所以为之而骄傲,就像小孩子以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礼物而向人夸耀。人品是自身行为的结晶,而每一次行为都是选择的结果,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人品是人自己的作品。
真诚是白色的画布,在上面可以画出美丽的人生图景。虚伪是画布上的蜡,或是颜料稀释剂。
基督教说上帝是“信实的”,人要效法上帝,“爱人不可虚假”,要有“信德”,方能“称义”。儒家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仁义礼智信,东西南北中,信居其中。
28.传统与创造,革命与改良
人都生长于一定的社会、历史和文化中,又都具有自由、心智和创造性,所以,彻底抛弃传统是不可能的,完全保留传统也是不可能的。
生命力就是新陈代谢的能力。如果一种传统停止吐故纳新,不愿容纳新因素,不能创造新因素,它也就接近死亡了。
如果把革命定义为引起事物质变的事件,那么历史上很多革命并不能称为革命,很多改良却可以称为革命。
就手段而言,现代社会需要改良;就性质而言,现代社会需要革命。选择革命性效果的改良,可以避免改良度极小的革命。
改良是人怨的结果;革命是天怒的结果。
29.东方和西方
就方位言,宇宙无东西之分,地球上任何地点亦东亦西;就文化言,惯说“西狄东夷”的中国人曾把英国称为“夷”,把印度称为“西”,而今中国人爱穿西装,西洋人爱吃中餐……东西之别,岂非人为、可变?
一种自称以“圆融”和“包容”为特色的传统中人,热衷于大谈东西之别夷夏之防,岂非自相矛盾?
从古老的“书经”、“诗经”,到今日的祈年殿内,“上帝”之名久存于国中,而国人竟以之为“舶来”洋货,岂非咄咄怪事?
上帝有许多名字,但其主旨是仁慈爱人,人却因为别人称呼上帝的方式与己不同,就彼此对抗相互仇恨,岂非舍本逐末?
群体的自我中心主义使本群体疏离自然,疏离其他群体,疏离本群体的人性,疏离世界的本源,导致群体的非人化。这就是现在谈论东方西方时不可忽略的巨大危险。
30.科学技术与人类未来
电话、电视、电脑……无疑正改变着人的生活。我们必须再想一想这些改变的利弊得失。
复制绝版邮珍,就是毁掉邮珍的价值;克隆人类,就是毁掉人的价值。科学技术本应参与创造,绝不应当参与毁灭。
真离不开善,事实离不开价值,工具离不开目的。所以,科学技术必须要有伦理道德和天理良心的指引。
人类的相互依存性正日益加强,但又因个人和群体的自我中心主义而彼此对立,所以亟须顾及整体的全球主义。
功利主义和技术理性正日益扩张,从而导致精神价值的危机和整体智慧的失落,所以亟须全球性的宗教哲学。
人类未来的文化,应是传统与现代、道义性与功利性、存在理性与技术理性的结合,应是一种纯粹的信仰与宽广的理性的结合。
人类面对毁灭,必须思考,必须团结,必须行动!
1998年春
于马萨诸塞州光明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