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晚风吹拂着,我们在小径上漫步,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绵延的沙滩上,海水轻吻着细软的沙子,慢慢地覆过来,又轻轻地褪回去。星光下,我瞥见每一颗沙子闪着幸福的光彩,捧起一把,细细碎碎地在指尖倾泻,湮没在时光的隧道里去了。
“风清夜,仙宫月满,歌吹遍雕栏。”我轻倚栏杆,闭眼享受着温柔的夜风,灿烂的星光,无限思绪在海水中静静流淌。
不经意间抬头,郑成功的雕塑屹立在岩石的上方,坚毅的眼神,粗壮的骨骼,高大的身躯,无数个日夜,他吸取着日月精华,如同降落的天神,镇守着鼓浪屿。站在巨神的脚下,瞻仰着民族英雄雄伟的风姿,仿佛听得见当年战船滔滔的前进声,盔甲在风里嚓嚓地摩擦着,看得到远方的敌人望风而逃!
转个弯,白昼看到的废墟里却闪着昏黄的灯火,朦胧的亮光照得房子更显沧桑,仿佛被时光遗忘了般的,幽幽地,幽幽地退到小岛的一隅,在幽静的夜晚喃喃地自言自语。友人来了兴致,想要前去探个究竟,我拉住他,不要扰了他的回忆吧。
星光下,我们轻轻悄悄地行走着,生怕惊醒了那些沉睡的传奇,但我仍然仍不住想要歌唱,歌唱这一个温柔静谧的四月天里的鼓浪屿的夜晚,月亮慈爱地拍着我的肩,轻轻地对我说:
要歌唱你就歌唱吧,但请
轻轻,轻轻,温柔地
四月的鼓浪屿
仿佛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也许有一个约会
至今尚未如期
于是,在我转身的刹那,留下了一个美丽的约定。
过程
过程就是意义所在。今早起床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谁说过这样一句话。
最近,每天都很晚睡觉,冲一杯咖啡,听着音乐,每天都写字,有时几个词,有时几个句子,有时几大段,没有目的,只是随意记录。有的时候脖子有些酸痛,站起来看看窗外静立的树木,枝头嫩黄浅白的小花,夜风吹进来,清凉,有淡淡的花香。我忍不住想象它们如何在第一道晨光中明亮地闪着,想象麻雀怎样清彻地唤醒我的清晨。然后带着花香睡去。
而在过往后的日子里偶尔翻阅我所记录的东西,不过就是每一段经历的过程,零碎的,片段的,感动的,烦恼的,自说自话的。这些记录是每个阶段的真实痕迹,它印证着我走过的那些或安静或热闹的日子,印证着我在每一个漫长又短暂的夜晚的忧伤,和快乐。
生活是一个万花筒,我所做的就是将这些从筒内飘溢出来的朵朵碎花收集,还原其纯真的面貌,吹去灰尘,只不过是个孩童的心罢了:穿着绣花棉袄在院子里踢毽子,隔壁男孩抢过去站在矮墙上笑嘻嘻;暑假读书回来,甩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牵牙齿都掉光的奶奶坐下,央她讲那个很老掉牙的故事;从遥远的地方给妈妈买回鲜艳的衣服,惊觉她已经像奶奶那样老了,而奶奶呢,原来早已不见了;站在院子里看一池水波荡漾,桂花兀自将八月香透了,噢,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我看见阳光底下跳跃着的细小灰尘以颗粒状的姿势不断地将拥过来,又散去,没有人知道。我深深地呼吸着,尘土的气息很亲切,带着踏实的味道。日子就在这些颗粒里钻了过去。不知谁家的阳台上有一台收音机,我穿过光线明灭的傍晚,看浮动如影的桂花悠悠飘落。罗大佑在那里唱着:
我来唱一首古老的歌
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得,
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天光暗淡下去,我的心却明亮着。因为我如他记得那些日子,闪亮的,温暖的日子。它们如此美丽,我们索性把脚步放缓慢些吧,慢慢走,细细品味。有了过程,结局不再重要了。
黑将军山之行
在珠海爬过好几次山了,比起黄扬山、脑背山来,黑将军应该算是线路最短的山,但却是最难爬的山了,因为它有着岩石错峰的陡峭,而天气也十分的闷热,让人极易犯困疲劳。
一开始,它不像其他山那样有一段平缓的山路让人先有点缓和的情绪。它是直接切入陡坡的,很陡,让人有点措手不及地感觉。刚走几步我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太阳很晒,后背的棉T恤紧紧贴在脊梁上,黏糊糊的。我是手脚并用着攀爬,不敢腾出一只手来擦汗,也没有机会抬头看看这座山的容貌,因为脚下实在太滑,长着青苔光溜溜的石块,很陡的溪涧。
尽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行走,还是不幸摔下来了,匍匐着从岩石块上滑下去的那一刻,听得见身体在石壁处的擦响以及驴友的惊呼声,还有疼痛生生地袭来。我没有经历过如此的场景,自然无法平静,短短几秒钟内,我就在滑行中想象了缺胳膊断腿的全部过程,接着,居然有一种很遗憾自己这次可能无法上山的感觉。在胡思乱想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趴在了一块平整的岩石上,身边围了一大堆人,关切地问询,检查伤势,翻转过身体,居然还可以动弹,给蹭伤处上好药,竹影扶我站起来,除了可以忍受的疼痛,侥幸居然无大碍,却后怕地又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伤痛,只好沮丧地拖拖拉拉跟着队伍走在最后面,除了感觉此行的艰难险阻之外,还没有发现此山的特别景致和感觉。中午餐是在林中稍平缓的一块地上进行的,三三两两围坐地上各成几席,有的满脸倦容疲惫不堪倒地就睡;有的豪情爽朗地碰杯拥抱,像是赢得了一场球赛;有的颇有小资情调地煮咖啡喝红酒,只要心中存有浪漫,管他场地是否适宜;更有情侣避开人群席坐于丛林深处窃窃私语,羡煞他人……
我感到累极,所以没胃口,稍稍吃点东西就漫步闲晃,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放松悠闲一点,才可以去欣赏这瓦蓝的天,闪光的树叶,矮荆棘树上青嫩的刺,如此平常的景致在累极之后会凸现它细节之美,让人怦然心动。此刻,一丛细碎浅白的花在我面前惊然乍现,扑簌簌地在风中晃动,在荒凉的杂草丛中盛开如锦,有水墨的风格,洁净之极。我看花无数,却总是偏爱山中这样无拘无束盛开着的花丛,因为它暗香浮动,仿似破空而来。在荒凉的地带,在身心疲乏的时候,这一种旧日熟悉的暗香,连同山风一起拂来,——似故人遥远的微笑从水底逐渐浮现,清晰可见,让你愿意从此厮守终生。
告别一朵花,如同告别一个人,渐行渐远,不见她的芬芳。溪涧却逐渐明朗真切,一股清凉的溪水循着山道潺潺而流,勾起了许多人泡水的热情欲望,大家的背包里都带着泳装的。可是,水势越来越弱,沟渠里、水洼处的储水浅浅的,只可泡脚罢了。失望,人群的骚动渐成无声,默默赶路……
太阳越晒越猛,山川花草、溪流岩石在这暴晒下越发安静沉闷。行至转角处停下来,回首张望,山坡上,一队人马稀稀拉拉慢慢腾腾往下拉,穿着、神态活像前方败阵下来的寡弱兵将,不禁慨叹:追寻如此之累到底是为何?
此时,山谷无声,人群安静,这场面,像一场突然被消声的电影场景。一声吆喝吼叫突然从前方传来,打破了这沉闷的安静,是谁攒足气力在呼喊?在这安静的山谷世界里,那声音有一种未化开的原始粗糙的生命力!大家被感染,有人唱起山歌,有人诅咒天气,有人莫名其妙地欢呼……
终于挨下山了,转入一个鼎沸的小镇集市,听得见摩托车突突的发动声,听得见小商贩拖长声音的叫卖声……走在青黑的马路上,人还似乎踩坑洼不平的山路,找不到重心所在,还沉浸在刚才苍凉热烈的情绪里没有回过神来,这么快就回到人间了吗?回头,起伏的山野不见了,一场忘情的短暂之旅在尘嚣中过去,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升起,忍不住嘴角恍惚地微笑起来。
今夜,星光如此灿烂
——福建南靖行之一
星星们动也不动/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他们说着一种语言/这样丰富/这样美丽/却没有一个语言学者/能了解这种语言/但是我学会了它/我永久不会遗忘。
——海涅
长长的山村公路上,我们正走向看不见的彼端,隐藏在山的那边,夜的那边——塔下。
冷风拂过,山峦沉稳,遥远的山腰有两盏幽幽的灯火摇曳,再抬头,却已归于寂灭,只剩下满山的草木随风摇动,一色的枝杈。
这样的料峭寒意,这样的清幽寂静,无声而又细致地缓缓卷来,把我们包裹其中,融为山间一体。
我们像一群行脚僧,踩着沙石,泥土,裹着冷风,夜雾,只信透明的美丽,喜悦彼此拥抱的温暖,虽然不知道它会在哪一个山口出现,或者只能遗憾而归。
殊不知它已经陪伴着我们良久,一年,两年,或者半生了吧,如同蛰伏身旁的爱情,一直默默不得语;如同一坛酝酿经年的好酒,一直尘封瓶盖。都只为在今夜,在这样的一个山谷,在这样一个刹那,抬头的刹那,彼此相遇,穿越天地般的震颤,——如此美丽的星空。
如此美丽的星空啊,如一块光洁无瑕的黑缎上镶了密密麻麻的碎钻,点点闪烁耀眼,灵动如一个个精灵,顽皮跳跃,纯洁美好;又似一双双深情的眼睛,已经等待千年,望穿秋水,原来你就在这里!
原来你就在这里,我们跋涉千里,我们风尘仆仆,就为了来到这儿与你相遇罢?这漫天的星辉,无风无雨,稳住亿万兆吨的寂静,无尘无埃,笼罩每一个寂寞的灵魂!
在圣洁的光辉里,我们沐浴着一场盛大的洗礼。在每一颗星子面前,我们寻找着自己最初的纯洁无瑕,才能与之遥相呼应。
有的仰天呼唤;有的踢着碎石一溜儿小跑;有的跳跃挥手;有的用电筒与天空对照,喜笑颜开……不再有成熟的坚持,不再有羞涩的矜持,如孩童般,我们回到了最初的纯真。
还记得那些童话年代吗?还记得矢车菊、飞燕草的年代吗?还记得美人鱼、丑小鸭的年代吗?还记得爬树、掏鸟蛋、月下演八路的年代吗?
你不会不记得的,今夜的每一个人不会不记得的,还有那夏夜竹床上,漫天的星斗,奶奶的蒲扇摇过一阵清凉;还有那洁白的纱帐里,年轻的妈妈轻轻哼唱古老的民谣:
天真的/我的宝贝/静静地睡吧/妈妈陪你数星星/伴着歌声睡吧/亲爱的/好宝贝/伴着歌声睡吧……
今夜,如水晶诗的今夜,遥远的歌声穿透时空传来,我迷惑了。不知道是星斗们在旋转,还是我的脚步受到诱惑般的不由自主地走动,一阵炫目,灵魂仿佛被揉皱了般,迷惑得无法辨认,哪一颗星是我的前世呢?哪一个我才是自己最真的渴盼?
在小河边素描一整天的小女孩,夕阳,老牛,炊烟,两只小辫子的纯真美好;还是披满肩长发的女子,穿过尘嚣的街道,满怀书本,空灵和迷茫?抑或是短发如云,闲时行走青山绿水,洗手煲汤插花,踏实安稳地渐渐变老?
今夜,星光如此灿烂,星空如此美丽,虽然飘逸虚幻,但我定然能够穿越其中,寻到自己的家园,我灵魂的净土,尘世里的天堂;我定然能够枕一个完整的童话,枕一首梦中的童谣,不再迷路,不再。
塔下之夜
——福建南靖行之二
——我真喜欢这个夜晚,不一样的新年之夜,虽然它已经开始远去,但却仍然让我迷惑。
一路上沐浴着星辉,心中的愉悦不断扩散扩散。进入塔下,就像阿里巴巴在寂静黝黑的山谷里突然敲开了一张门,面前豁然开朗明亮,尽管这明亮只是如萤火虫般的点点灯光,但是已经令我们兴奋极了。
村口有几条狗在我们跟前晃了晃,但它们懒得发出声息,转了几圈走了,让我没有机会去害怕。于是,我忙不迭地伸长脖子端详这月下的塔下之村。
夜幕下,整个村庄微微地透出淡淡的红色光晕,村中央一条小河,河水像是凝固的波浪,但此时它没有凝固,正随着夜雾在泛动着……河边两排房屋交错矗立着,暗淡的墙壁,黝黑的房檐,随风兀自晃动的小红灯笼,印在水中的光影交错迷离,忽明忽灭。如此的光亮,却让夜色更加深浓,沾上我们的衣襟,拂之不去。
我们沿着小河边平整的路一点点往前走,在夜幕的迷离光影里,这路就像是一个谜,一个故事,一个童话,因为我不知道将要走向哪儿。
转个弯,上了一段铺满细碎石子的小坡路,前行数百米再转个弯,陡然看到了一片空旷的地,前侧一个狭小的池子,飘满了落叶;四周的房子掩映在杂草丛中,有点荒凉,有点神秘,有点奇异。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我想起了聊斋的故事,想起了白狐,想起了一些古老的诗篇,想起“翘翘错薪”、“清角吹寒”这样的句子来。
可是我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就在眼前的三根笔直的柱子直插云霄,像是三炳极大的剑,下端是方形的石柱,中段铸有一个一米多高的人在眺望远方,上端却是圆形的,末端尖尖翘首待发,像火箭,不,更像传说中胜利英雄齐格弗里德的兵器,不知怎么遗落在此,伫立在广场,与日月同辉,与星光同耀,那么神秘,那么大气,那么厚重。于是,我的心中像受到什么感动似的颤抖起来。
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消融殆尽,我又随着人流来到了一座小桥上。踏上小桥,我的脚步一下子变得轻轻袅袅,立在拱桥的中央,低头看水中的倒影,依稀中,她成了那个“两重心字罗衣”的小苹,挽着琵琶,轻启歌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醉了的,不只是晏殊吧?或者更是陆游?“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一段桥,一池水,幸福了,也伤了心,罢罢,不要看水了。
那就看身边的人吧,正有两对甜蜜的恋人在相互拥抱,还有同行的友人相互搂着腰做幸福娇羞状,口里却嚷着:“快点,快点给我们拍下来啊!”于是,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荡漾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