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最后的晚餐
【1】
初秋，天黑得有些早。
孙悟饭将二手奥拓停在一家餐馆前，靠在车门旁抽了几根烟后，转身走进餐馆。车门没有上锁，因为，那辆破车根本不属于他。
餐馆门可罗雀，老板神经兮兮地坐在吧台前张望着，似乎在等候着客人的到来。孙悟饭径直走到吧台前，裂开嘴巴笑了笑。
“你要吃点什么？”老板问。
“您不记得我了？”孙悟饭皱起眉头，那张本不漂亮的麻子脸更加难看起来。
“你是？”老板警惕地望着孙悟饭，好像眼前的人是追讨高利贷的小混混。
“我今天上午来应聘，您通知我晚上来上班。”孙悟饭故作惊讶，“咦，似乎让我来工作的人不是您啊？”
老板立刻换了副态度，“你瞧我这记性，老爸走时特意交代我今天有人来工作，我竟然忙忘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孙悟饭。”
“那就先开始工作吧。”老板言简意赅，“你叫我老板就行。”
孙悟饭转到后厨换上了服务生的服装，随后拿起工具开始进行打扫。他一边擦着玻璃一边偷眼观察老板，老板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右手手背上有藏青色的龙文身，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钻石戒指，古铜色的皮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强壮。
打扫完毕，孙悟饭靠在门旁发呆。
窗外黑得吓人，偶尔有路过的车辆将车灯晃在玻璃上，那一瞬间的光亮仿佛死气沉沉的黑夜露出的一抹狰狞微笑。
时间悄悄地溜走，孙悟饭看了看手上的表，还有一刻十点，他有些紧张。
吧台前，老板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环胸，像石雕一样坐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头上多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似乎在打瞌睡。
这是一家餐馆，却没有服务生，没有厨师，只有一个老板。
孙悟饭满腹狐疑，他觉得这里有点不寻常。
门上的铃铛响了，老板的身子动了一下。一名跛脚青年男子推门而入，孙悟饭热情地迎了上去。
“真他妈的冷。”男青年穿着厚重的外套，将整个头都埋在衣帽里，仍然一直喊冷。
“服务生。”男青年一边喊一边东张西望。当他的目光落到坐在吧台前的老板身上时，他的神色突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
“赶紧给我来份罗素汤，再来一盘牛肉。”男青年居高临下地说，“别他妈磨蹭。”
吧台前，老板只端出一盘牛肉，并告知孙悟饭转达顾客，这里没有汤。
“对不起，没有汤，只有牛肉。你还需要点别的吗？”孙悟饭冷冷地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男青年吐沫星子满天飞，破口大骂起来。
孙悟饭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两个人互不相让，大声争吵起来。奇怪的是，老板丝毫没有要平息争吵的意思，相反的，他竟然坐在吧台前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
孙悟饭和男青年的争吵迅速升级，两个人竟然扭打成一团。孙悟饭的脸上挨了两拳之后，彻底被激怒，他从兜里掏出弹簧刀用力地插进男青年的心脏。
一声惨叫，男青年缓缓倒地，血流如注。
老板凑到孙悟饭的跟前，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杀人了。”
孙悟饭回身将手里的刀架在老板的脖子上，“闭嘴，想办法帮我把尸体藏起来，要不然我把你一块儿杀了。”
“餐厅里根本没有地方藏尸。”老板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孙悟饭望着通向二楼的楼梯，“先把他抬到二楼去，免得被进来的顾客看到。”
尽管老板有些不情愿，他还是帮着孙悟饭把尸体抬到二楼的储物间。事实上，他也不希望被人发现店里死人了，那对他相当不利。
【2】
孙悟饭切断了和外界联络的工具，像随身护卫一样紧张兮兮地坐在老板的身旁。
“老手？”老板一反常态地冷静，竟然和孙悟饭闲话家常。
“什么？”孙悟饭左手的刀抵住老板的后腰。他相信，凭借对方强健的体格，他会轻而易举地被打倒。只有这样，他才会安全些。
“看样子，你并不像是冲动杀人。你和那家伙有夙怨？他经常来这里无事生非找你麻烦？”老板拿起吧台上的木糖醇瓶子，倒出几粒放在手心送入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孙悟饭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他觉得身旁的人是一个怪物，一个变态，一个神经病。没有人见到杀人会如此的冷静，从始至终一直面带笑容，而且还兴致勃勃地和身旁的杀人犯谈论杀人的动机。难道他是警察？
“你现在应该逃走才是，为什么还留在这儿？”老板接着问。
“闭嘴。”孙悟饭有些歇斯底里，他执刀的左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其实，你现在很无助，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些什么，你很茫然。对吗？”老板说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如果你继续说下去，我会杀了你。”孙悟饭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这里的老板啊。”
“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动你。但是，你要是想报警的话，我立马废了你。”孙悟饭说。
老板突然严肃起来，他的眼睛变得像鹰一样锐利，刺穿了孙悟饭最后的心底防线。趁着孙悟饭走神的空隙，他迅速地闪身，右手用力抓住孙悟饭的左手，刀子轻而易举地落在了他的手里。身份的突然逆转，孙悟饭成为了被挟持的人。
“我不会报警，但你要留在这里直到天亮。”老板说，“我讨厌别人问理由，你老实地给我闭上嘴。”
孙悟饭乖乖地点点头，暂时他还没有想离开的念头。
偌大的餐厅里，两个男人并排坐在吧台后面，气氛显得很诡异。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宝马停在了餐厅前。
孙悟饭斜睨了一眼身旁的老板，他的嘴角竟然扬起一丝诡秘的微笑。
老板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道：“提前了啊。”
门开了，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们的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一家三口。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她面无表情地走到一个座位前坐了下来。
孙悟饭走到三个人的面前，“请问你们要点什么？”
三个人依次点了自己需要的食物，孙悟饭将饭菜端了上去，再次返回吧台坐了下来。
小女孩吃得很香，那对男女似乎根本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吧台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楚两个大人的侧脸，孙悟饭和老板像观众一样安静地看着热闹。
女人抹了抹眼泪，“张富，我等了你整整五年，我一定要和你结婚。”
“童玲，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在孩子面前说这个话题吗？”张富轻声斥责道。
“你们父女才刚刚相认啊，你怎么舍得又要离开我们？”童玲抚摸着身旁女孩的脸蛋，女孩用力地甩开她的手，继续狼吞虎咽吃起东西。
“相信我，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张富说。
“能和你结婚就是我的好日子。”童玲说，“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孙悟饭舔舔干裂的嘴唇，这种苦情戏他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我要去厕所。”女孩突然拍着桌子大声喊。
“我陪你去。”童玲温柔地说。
“不要，我自己去。”女孩固执地说。
童玲目送着女儿走进卫生间后，再次把目光转移到张富的身上，“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我们结婚吧。”
“我不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在一起呢？”张富无奈地说，“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说吧，你要多少？”
啪——
餐厅陷入一片黑暗。
三十秒后，所有的灯再次亮了起来。
童玲继续喋喋不休，张富以沉默面对。
大约过了五分钟，童玲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尖叫着跑向卫生间。
【3】
卫生间的窗户大开着，风扯动窗子发出怪异的声响。
童玲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孙悟饭跟在张富的身后跑了进去，他在卫生间的门上揭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个小字：“要想女儿活命，就不要报警。”
绑架案？
孙悟饭将纸条递给童玲，“这应该是给你的吧。”
“你还我女儿。”童玲撕扯着孙悟饭的衣领，好像他就是绑走她女儿的人一样。
张富拉开失控的童玲，“玲玲，不要这样。”
孙悟饭整理了一下衣领，一本正经地问，“先生，需要报警吗？”
“你没看到纸条上的字吗？你想我的女儿死吗？”童玲厉声尖叫，声音刺痛了孙悟饭的耳膜。
几分钟后，童玲像是听到了什么，转身跑回餐桌旁。孙悟饭竖起耳朵，好像有手机铃声在响，虽然不大，但是仍然可以听到。
童玲拉开餐桌上的皮包，一股脑儿地倒出里面的东西，颤抖着右手拿起手机。
“喂？”她说。
五秒钟后，童玲将手机递给了张富，张富接过手机放在耳朵旁。
张富的眉头拧成一团，整个通话过程中，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见张富挂断电话，童玲急切地问，“他说什么了？”
张富摇摇头，目光望向窗外。
“你快说啊，绑匪到底要什么啊？”童玲带着哭腔，摇晃着张富的肩膀。
“听我说，你待在这儿别动，懂吗？”张富说完转身走出餐馆，他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你觉得那个男人会不会去报警了？”孙悟饭问身旁的老板，“他有点反常啊。”
“不知道。”老板面无表情地说。
孙悟饭仔细想了想，事情有些不对。莫非眼前的老板就是策划这起“绑架案”的人？看他如此镇定，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而且，他好像一直在等着这对男女的出现。
疑团越来越多，孙悟饭觉得自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里。
“服务生，请给我拿一瓶冰镇纯净水。”餐桌前的童玲说。
孙悟饭起身走到冰柜前，当他拉开冰柜门的那一刻，餐厅上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冰柜里躺着三具尸体，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一个干瘦的、手腕上戴着金表的老头，还有一个穿标准服务员外套的女人。
这三个人应该是餐馆里的人，那个老头大概就是老板。如果是这样的话，眼前这个“老板”又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掉这三个人占据这个餐馆？或许，他真的是绑匪。
孙悟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着矿泉水返回吧台前。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他只希望，那个人不要被发现才好。
五分钟后，张富返回餐馆，他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们走，赶快离开这儿。”张富颤抖着声音说。
“你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窗户上、门上的卷帘门一瞬间砸了下来，整个餐厅变成了一个四周铜墙铁壁，根本无处逃生的监狱。
【4】
孙悟饭目瞪口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板走到张富的跟前，微笑着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童玲闪身挡在张富的跟前，大声质问。
老板狠狠地给了童玲一巴掌，“臭婊子，闭嘴。”
“你是乌鸦？”张富一把拉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童玲，故作镇定地问。
“没错，刚刚客串了一把餐馆老板，感觉不错啊。”乌鸦放肆地笑了起来，右手做出手枪的姿势指着张富的头，“砰！”
“是我雇佣你杀我，现在我取消合同。你放心，佣金照付。”张富说，“我就是你的那位雇主，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把你的银行账号写出来。”
“取消？泼出去的水有收回来的道理吗？”乌鸦冷笑道，“我可是一个敬业的人。”
孙悟饭愣愣地看着张富，怎么会有人雇杀手杀掉自己呢？
“我女儿被绑架了，我刚才出去给你打电话，关机。我现在还不能死，求求你，放了我吧。”张富哀求道。
“你，把他们给我捆上。”乌鸦没有理会张富，他指着孙悟饭说，“吧台后面有绳子。”
“我不是你的手下，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吩咐？”孙悟饭反问道。
“难道你想和他们一块儿死吗？”乌鸦咆哮着，他的最后一点耐心即将用完。
孙悟饭不情愿地拿着绳子来到张富的跟前，“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自己。”
张富并没有挣扎，因为孙悟饭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大概能猜出孙悟饭的意思。事实上，孙悟饭只是象征性地捆了几下而已。
乌鸦拿出一瓶啤酒，一边喝着一边看着时间。
按照约定，乌鸦将在凌晨两点将刀子插进张富的心脏，现在距离那个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有耐心等下去。虽然是一名兼职杀手，但他一直按照合约行事。雇主要求他三点杀人，他绝对不会三点一刻行动。用乌鸦自己的话说，这叫干一行敬一行。
“怎么回事？”童玲在张富的身边耳语道。
张富压低了声音，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一周前，乌鸦在网上遇到了寻找杀手的张富，两人达成协议，乌鸦负责制造一场死亡意外。张富已经预先支付给他一部分佣金，他把另一部分放在自己随身的皮包里，让乌鸦杀掉他后取走那笔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童玲不解地问。
张富称，自己即将破产，他为自己买了一笔保险金。只要他死于意外，那笔保险金就会进入受益人的皮包，所以他需要一名杀手帮助他结束生命。最后张富强调，那笔保险的受益人就是童玲。
童玲感动不已，她没想到这个一直不想和她结婚的男人竟然会如此为她着想，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她一直以为张富不爱他，是她自己死心塌地跟在他的身旁，足足等了他五年之久，现在又找出一个“私生女”威胁他和自己结婚。童玲有一种冲动，她想告诉张富，被绑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可是如果她说出真相，张富生存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会不会被她扼杀？不，她不能说，起码现在不能说。
【5】
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尽管声音很轻，孙悟饭仍然听得很真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乌鸦，乌鸦的表情告诉他，他也听到了来自楼上的声音。楼上是杂物间，只有一具死尸，孙悟饭和乌鸦都很清楚这一点，那声音来自于哪里呢？
“你去上楼看看。”乌鸦以命令的语气说。
孙悟饭讨厌极了他的这副嘴脸，他想大声呵斥乌鸦：你不是我的头儿，我也不是你的手下，你没有权力对我颐指气使。
孙悟饭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乌鸦的体格是他的一倍，乌鸦是名杀手，乌鸦的身上可能有枪。
一切的一切告诉孙悟饭，他不能惹怒乌鸦。
孙悟饭不情愿地来到楼上，推开储物间的门。
不久前刚刚被他刺死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面前，嘴角鲜血四溢。突然，他睁开双眼，裂开嘴角冲孙悟饭笑了一下，两只手缓缓地伸到孙悟饭的肩膀处，像僵尸一样立在那里。
“如果是那个家伙上来查看的话，你就死定了。”孙悟饭关好储物间的房门，轻声说道。
“三德，你找到那个保险箱了吗？”孙悟饭皱着眉四下打量着已经被翻乱的储物间，看样子三德并没有什么收获。
三德摇摇头，“没找到。那个死老头会不会把保险箱移走了？”
“那个老头确实死了。”孙悟饭说，“楼下有一个杀人犯，就是他杀了那个死老头和他的两个员工。”
“什么？那你怎么不报警啊？”三德惊讶万分。
“报警？怎么解释？难道你要我告诉警察我们两个是潜伏在这儿的小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三德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后悔了，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打那个保险箱的主意。
孙悟饭又想起一个月前的情景，那时候三德也是这样手足无措。
三德打听到这家餐馆的老板有一批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古物，所以卧底来到这家店。经过一段时间的查看，他终于知道老头把东西藏在这间储物室内。可在他准备下手之际，老头儿似乎发现了他小偷的身份，毅然辞退了他。三德很不甘心，他找到同行孙悟饭，拟定两个人一起，拿着枪威胁老头，直接抢走那批古董。但是孙悟饭不同意，他提出了另一套不可思议的方案。
首先，孙悟饭来这里应聘，如果应聘成功，三德就伪装成一名顾客进店，两个人假意争执，孙悟饭动刀，三德负责装死。然后孙悟饭胁迫老板把他的尸体藏到二楼，这样三德就能接近保险箱，轻而易举地盗走古董。如果应聘失败，他们再实行三德的计划也不迟。
孙悟饭坚持认为，他们是优雅的贼，不是动粗的抢劫杀人犯，所以他们的偷窃行为也应该艺术起来。
三德从心底里鄙视孙悟饭这种愚蠢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看不出前后两个方案之间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胁迫老头，只不过前者的目的很直接，后者很隐晦罢了。
最后，拧不过孙悟饭的三德还是看在古董的分上同意配合他作秀。
现在看来，他们确实很有演戏的天赋，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竟然没有被发现。进店之初，三德已经发现老板不是原来的老板，他以为那个男人是临时代替老头照顾店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果之前按照他的办法去做，搞不好现在他们会和那三个死人一起躺在冰柜里。
所有的计划一瞬间都变成了笑话，保险箱没有找到，老头儿死了，楼下还有一个杀手。他们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