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相思之苦
青峰到吉安的汽车修理厂后,经师父介绍才知道,汽车修理分为钣金、机修、油漆三个工种,师父最拿手的是钣金,青峰选择了钣金。青峰十来天写一封信给秦溪,收到信后,秦溪或长或短马上回信给青峰。
一个月的补课很快结束了,暑假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秦溪回到东坑,她感觉处处都是青峰的影子,可她习惯了一回来就能看见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青峰。
秦溪呆呆地在小店里坐了一个下午,听见路上拖拉机“哐哐哐——”的声音,她总会幻想,青峰会不会在路上开拖拉机?每次拖拉机的声音响起,她就跑到门口张望,每次带给她的只有失落。连续十多次,她告诉自己,别看了,青峰哥不在东坑!听着屋外“吱呀——吱呀——吱呀——”的蝉鸣、路上“哐哐哐——”的拖拉机的声音、母鸡“咯咯咯”地唱歌声和猪儿尖厉的闹食声,她有些烦躁不安,有些心神不宁。她起身走到屋外,日头像一只倦鸟,静静地越过山头,向西移去,黄昏薄薄地落着。溪边繁茂的水草被晒得少了一份野性,屋坪前菜园里的菜都被晒得耷拉着。草丛里,绿色的蚱蜢搏动着翅膀四处飞,发出“啪啪啪——”的声音。蜻蜓和燕子在橘红的天幕下或快或慢地飞舞,燕子时不时地发出相互追逐的“叽——叽——叽——”的声音。黄昏温柔、美丽、祥和,但秦溪觉得好像缺少点什么,心中没着没落。到了煮晚饭的时候了,她在屋前的滚烫的石头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向槽门下的菜园走去,走到大夫第旁边的山坡上,她远远地望见秦妈在菜园里整土,她大声喊:“妈,天黑了,你回来!”
秦妈大声应道:“你先回家煮饭,我还要一会儿!”
“妈,明天再做,你回来吧!”
“我就回!”
秦溪坐在山坡上的大樟树下,凉风习习,拖拉机“哐哐哐——”的声音少了,“咕咕咕——”的蛙声、落雨般的虫鸣、“钓鱼哥哥——钓鱼哥哥——钓鱼哥哥——”的低声饮泣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看着暮色笼罩下的一切,她突然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看着暮色中秦妈躬身劳作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哭得可笑,便起身回家。
远处传来杨明生粗犷、野性的客家山歌:
月光华华,点火烧茶。茶一杯,酒一杯,嘀嘀嗒嗒讨心旧(媳妇)。讨个心旧矮墩墩,蒸的饭来香喷喷;讨个心旧高喃喃,揩担谷来好清闲;讨个心旧笑嘻嘻,三餐不食肚不饥;讨个心旧嘴嘟嘟,欢喜食甜也食苦。食得苦,不怕苦;不怕苦,脱得苦;脱得苦,有福享;有福享,要回想……
走到大夫第门口,杨明生背着竹篓、拿着鱼簪子迎面向秦溪走来。
“表叔。”
“怎的啦?满脸戚戚的!”
“没怎的。”
杨明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溪,嘀咕了一句:“活脱脱的一个像!”
“表叔,您说啥?”
杨明生戚戚地说:“看见你,想起了一个十多年不见的故人。秦溪,进屋歇会儿,我中午开了个西瓜,一个人没胃口,陪我吃几块。”
“天暗了,我要回家做晚饭。”
“我到沙兰窝簪着了不少泥鳅,你带些回去。”
秦溪呆呆地坐在杨家院门外的高高的石阶上,背后蹲着两只嘶牙咧嘴的石狮子。不一会儿,杨明生用竹灶箩装了一些泥鳅出来。杨明生出神地看着秦溪缓缓地往坡下走的背影。
经过老屋时,秦溪走进院子,香樟稠密的树叶绿得发亮,热气里散发着更为浓郁的樟香。她先到东墙边的香樟树下站了一会儿,又来到西墙边,双手环抱着香樟树干,由树干到树枝、由树枝到树叶地打量着香樟。她感觉香樟就像一个可以吐露心声的老朋友,她心里安定些了,她静静地在香樟树下发了一会儿呆,缓缓地回家了。
秦松和梨花拉煤还没回,老秦寻牛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黑黢黢的。秦溪懒得开灯,坐在烧火凳上发了一会儿呆。她打开灯,把火烧燃,把饭甑端进锅子里蒸。切菜时,屋外传来老秦的吆喝声和秦妈放锄头的声音,马上又传来拖拉机的“哐哐哐——”的声音。按规矩,一家人走进院子就能闻得见饭菜的香味,就能看见秦溪在院子里等着一家人,就能看见秦溪在橘黄色的的灯光下跑来跑去地给家人打洗澡水、拣衣服、安排家人洗澡的欢快的身影。
秦妈走进厨房,摸了摸秦溪的额头,轻声问:“幺妹子,哪儿不舒服吗?”
秦溪一边低着头切菜,一边轻声说:“没有。”
梨花进厨房打洗澡水,可后锅的水还不热,秦妈见饭已经蒸热,她把饭甑端起,放了一大锅水在前锅里烧。烧好洗澡水,秦妈打起水,招呼大家洗澡。秦妈炒菜,秦溪坐在烧火凳上烧火,她看着噼里啪啦烧得正旺的红红的火苗发呆,饭菜快弄好了,秦溪像往常一样,在橘黄色的灯下拣碗筷、端菜,但看不见她跑来跑去的欢快的、轻巧的身影。
吃过晚饭,秦溪独自来到老屋院子西边的香樟树下,香樟投下斑驳的身影,晚风吹来,树影婆娑,枝叶随风摇曳,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香樟树好像想要对秦溪张口说话,却欲言又止……
秦溪坐在树下,院子地面上的鹅卵石正散发着白天所储的热流。一轮又大又圆又亮的孤月从屋后的山头升起,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中。群山既似静穆,又似奔跑,被群山环抱的庄稼泼墨似得起起伏伏。菜园里高大的柚子树和池塘边的木槿花影影绰绰。秦溪凝眸高悬的明月,看着清辉笼罩下的一切,听着雨点般密集的夏虫的鸣叫,她又忍不住地掉眼泪。她想起了《春江花月夜》里的几句话:“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秦溪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拿着箫管抚弄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睡梦里,秦溪仿佛听见了“呜呜呜”的箫声,伴着箫声,在温柔的夜色里,在透蓝的天幕下,她飞呀飞,飞呀飞,飞得很远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