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秋想给何小风一个惊喜,她没有写信告诉何小风,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就订了直接到何小风所在学校的那个城市的票。下车后,她就直接去了何小风的学校。
那是一个闷热的上午,没有风,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路边的草木也显得无精打采。叶思秋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来到何小风的学校。她把行李放在门卫处保管,就直接去了何小风住的房子。因为何小风经常在信中提到厕所的臭味,她特意给他带来了一个香囊。她以前放假的时候来过何小风的住处,不用问人,就直接到了他的房门口。叶思秋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见到何小风在看书,自己就轻手轻脚地进去,用手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上一百遍也猜不出自己是谁。可是,让叶思秋失望得很,在门口迎接她的,是一把紧紧锁住门的铁将军。
叶思秋在何小风的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见他回来,就到办公室去找他。可是,每个办公室的人都很多,他们都在忙碌着。她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他们,只是继续向前走。她看见有一间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个人,就停顿下来,想了一会儿,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里面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罗副书记。
“有什么事吗?”罗副书记把脑袋歪过去,斜着眼看着叶思秋问。
叶思秋轻轻地走了进去,很有礼貌地看着罗副书记说道:“你好,我找何小风,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罗副书记的眼前一亮,用左手移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两眼直直地盯在叶思秋脸上。叶思秋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两脚挪来挪去,很不自然的样子。罗副书记知趣地把眼睛移开。他心里猜测,这个可能就是何小风以前的女朋友吧。叶思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他这才理解了何小风当初作选择时为什么这么痛苦。
罗副书记两腿颤颤地站了起来,好像中风后遗症似的,抖着左手指着对面的椅子说:“你先坐,你先坐。”
叶思秋走近那张半旧的椅子,合拢双腿迟疑地坐了下去。
罗副书记颤抖着双手倒了一杯开水给叶思秋,又坐回了自己位置。
叶思秋觉得有点奇怪,她想,这个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表情又这么怪异?而且这么久都不告诉我何小风在哪儿,她的心跳加速,她想何小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她有个很不好的兆头。她接过杯子后,看着罗副书记,小心翼翼地问:“何小风,他究竟怎么了?”当她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想着,何小风可能已经死了。难怪这么久没接到他的信。
罗副书记惊讶于这个女孩的聪明,他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平和些,慢条斯理地说:“何小风他很好,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学校工作了。”
叶思秋松了一口气,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里喊着,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他到哪儿去工作了?”
“他结婚后,就调到地委组织部去了。”
“他结婚了?和谁结的婚?”叶思秋张圆了嘴,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他和我们地委韦副书记的女儿结了婚。”罗副书记用手扶了扶他那老花镜,不敢正视叶思秋。
叶思秋一阵目眩,心里像被刀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砰”的一声落了地,泪水就像雨滴一样落下来。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冒着火辣辣的太阳,一眨眼功夫,就下起了雨。叶思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罗副书记的办公室出来的,她到校门口提起行李,在雨中漫无边际地走着。她分不清脸上的是泪珠还是雨滴,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何处是归程……
6
罗丽萍大专毕业后,分配在她们以前的母校任教。她学的专业是历史,出来当历史老师。她刚出来工作还不够半年,学校的体育老师罗子汉就向她发起进攻。他们很快进入了热恋阶段。因为,他们是同姓,双方父母反对得很厉害。可他们两个不管不顾的,依然谈他们的恋爱。吕玲后来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北方一所大学,虽然和她的理想有点距离,不是重点大学,可还是一所比较有名的大学。开始她还不太想去读,还想考重点。因为她这个人平时学习又不是很勤奋,又总是想考重点。叶思秋和罗丽萍就说她“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经她们这样一打击,她就没有了再复读的勇气了。当罗丽萍回到学校实习的时候,还上了一个月吕玲的历史课。所以,后来,她们经常开玩笑地以师生相称。
出来工作了两年,罗丽萍学会了几道拿手的好菜。她盼望着叶思秋和吕玲早日回来,好露一手给她们尝尝。一放假,她就去买了电饭煲的炒菜锅,还有一些碗筷。
叶思秋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停止了哭泣。可是一进门看到罗丽萍,她就放下手中的行李,扑到罗丽萍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罗丽萍被吓得脸色发青,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接过叶思秋手中的行李,把她扶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语无伦次起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钱被偷了吗?还是在车上被人吃豆腐了?”
叶思秋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书桌上拼命地哭。外面的雨在不断地飘落,门前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罗丽萍急得团团转,在那间学校分给她的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口里喊着:“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哭了大约半个小时,叶思秋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止住了哭。见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罗丽萍也不敢问她什么了,生怕一问她又哭起来没完没了。
罗丽萍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她的面前,像个小媳妇一样轻声说道:“你先喝杯水吧,现在什么都不要再去想。”说完就退到一边去。
大哭了一场后,叶思秋的心平静了许多,她拿起那杯水慢慢地喝了起来,也许是哭累了的缘故,喝完那杯水,她就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罗丽萍那张小床躺了下来。不到十分钟,她就沉沉地睡去。
外里的雨渐渐地停了,天空明朗起来,西面的天际射出几许黄昏的余辉。看着熟睡中的叶思秋,罗丽萍轻轻地帮她盖上薄薄的被子,就轻轻的把门关上,出门去了菜市。她想买两条塘角鱼回来煲点粥给叶思秋吃。
在菜市上的鱼摊里,罗丽萍东瞄瞄,西瞧瞧,和鱼贩子不停地讨价还价,溜达了二十分钟左右,终于买到了两条还算满意的塘角鱼。回到房子门前,她轻轻地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又轻手轻脚地在那间又是宿舍又是厨房的房子里,用电饭煲煮起塘角鱼粥来。
罗丽萍正在用一只勺子,不停地搅拌着那锅煲着的塘角鱼的时候,又听到了叶思秋嘤嘤的哭声,她马上放下手中的勺子,擦了擦手,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她伸手不断地摇晃着叶思秋的身子,喊着:“思秋!思秋!”
叶思秋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嘴里喊着:“你是个混蛋,你是个混蛋!”罗丽萍知道她在说胡话,见她又出了很多汗,知道情况不妙,就用手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一摸,把她吓了一跳,叶思秋的额头很烫。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愣了约莫一分钟,她就赶紧跑出去,走到对面的另一幢房里去,找她的男朋友罗子汉。找到了罗子汉,他们急急地把叶思秋送进了医院。
叶思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她问坐在她身边的罗丽萍,这是什么地方?罗丽萍告诉她,这是医院。并告诉她,说她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昨晚输了一个晚上的液,今天早上才退了烧。叶思秋感觉很虚弱,只是对罗丽萍说了一声对不起。罗丽萍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送到她面前,口里说着,我跟你,谁跟谁呀!还说这么客气的话。叶思秋慢慢地啃着水果,慢慢地回想着昨天的事,她想起了罗副书记告诉她的那些话,她的心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疼痛起来,泪水又顺着脸颊慢慢的流了下来。罗丽萍知道了她为何哭了,在她昨晚的一晚胡话中,她知道了何小风抛弃了她,和一个当官的女儿结了婚。可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拿了一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把身子转到了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家里人,肯定都在盼望着你回去了。”
一听到罗丽萍提到家里人,她又想起了妈妈和奶奶还有弟弟妹妹。她用低沉的语气对罗丽萍说:“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家里吧,就说我已回到县城了,不要说我生病的事,就说我在这里等待分配。”
罗丽萍回过头,看着她说:“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说的。”
在医院里只住了一天,叶思秋就出院了。出院后,她一直住在罗丽萍那间屋子里。她的情绪还是很低落,晚上,经常从梦中哭着醒过来。
7
叶思秋在罗丽萍那里住到第五天的时候,吕玲风风火火地来了,她放假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就是打电话找叶思秋。当她知道叶思秋在罗丽萍学校时,一分钟都没耽误就赶来了。她在家里带了很多吃的,什么龙眼、黄皮,一大堆。一进门,她就像一个火球似的,把整个房子都烧得热腾腾的。她先是抱了一下叶思秋,口里肉麻地说道:我亲爱的同学,我爱死你了。然后又抱了一下罗丽萍,口里说着:我亲爱的的老师,你还好吗?叶思秋和罗丽萍看到她那样子,都笑着,口里骂她肉麻。看到叶思秋脸上露出久违了的笑容,罗丽萍心里轻松了许多。吕玲一会儿剥个龙眼塞到叶思秋的嘴里,一会儿摘几只黄皮递过去给罗丽萍,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快乐得像只鸟儿。叶思秋慢慢地被她的快乐所感染,暂时忘记了心里头的痛苦。罗丽萍生怕吕玲一不小心又说起何小风来,这样又引起叶思秋的不快乐。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罗丽萍带她们两个人出去逛街。她见到什么都跑过去看看,并叫她们也过来看,目的就是要把吕玲的注意力分散,不要让她和叶思秋单独谈太多的话。好不容易到了一家成衣店,罗丽萍拿了一件在后面拉链的衣服到试衣间去试,一进到里面她就大叫:“我的学生,吕玲同学,快点进来帮我拉拉链。”
吕玲一听到叫声,就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样,急急地进去。她进去一看,罗丽萍连衣服都还没穿就在里面乱叫,张嘴就要骂她,罗丽萍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口里悄声说着:“你找死呀!别哼声!”
吕玲的嘴巴被她死死地捂住,只是盯得大大眼睛看着她,意思是问她为什么?罗丽萍把手放下,盯了她一眼,悄声说:“不要在思秋面前提何小风。”
吕玲悄声问:“为什么?”
罗丽萍压低嗓门:“不要问那么多,以后有空再告诉你。”
吕玲把脸拉得老长,嗡声嗡气地说:“知道了。”
罗丽萍扭了一下她的脸,悄声说:“知道就好!”说完,用力把她推了出去。
吕玲装模作样地在看着衣服,口里冲着罗丽萍大喊:“别找那些妖里妖气的衣服来穿,坐班车时,小心流氓在你后面把拉链拉开了!”
罗丽萍穿着那件从后面拉链的衣服,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还来不及到镜子前转一转,就冲着吕玲说:“要拉人家也拉像思秋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拉我这种丑八怪干什么!”
在一旁静静坐着的叶思秋开了口:“你们说就说,怎么又把我给扯上了呢?”
吕玲不折不扣地说:“人家在后面看,怎么知道你长得漂亮还是难看呢?虽然从前面看,你长得确实不怎么样,可是在后面看,你还是‘贝多芬’的嘛!”
罗丽萍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生气地骂道:“难道你老师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是这样子的吗?”
吕玲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叶思秋:“你看,你看,刚才不是她自己先说的吗?”
叶思秋淡淡地笑了一下:“她是因为谦虚才这样说的嘛,你怎么能也跟着她这样说呢?”
罗丽萍再瞪了吕玲一眼,骂道:“朽木不可雕也!”
站在一旁卖衣服的阿姨看着她们几个闹得这么欢,笑眯眯地问:“你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吧?”
“是的,是的。”吕玲说。
“是什么是?你还是我学生呢!”
“不就上过我几节课嘛,还整天老师老师的称自己,也不脸红。”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啧啧啧,连性别都改了呢,真是没救了。”
她们又像以前一样,三个人挤着一张小床过了两天。
那天她们在吃中饭的时候,值班室的老王叫罗丽萍去听电话。罗丽萍听完电话,就一路小跑着回来,口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思秋,你奶奶病了!”
一听说奶奶病了,叶思秋的心就像刀刺一样,她心里感到极度的恐惧,她很害怕奶奶会像爸爸和哥哥一样,突然离开他们。她放下手中的碗,拿起随身提着的那个手提包,拔腿就跑。吕玲和罗丽萍胡乱地拿了些东西,也跟着跑了出去。
晌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叶思秋站在公路边焦急不安地等着班车。此时的叶思秋,早就把何小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心里想着的是奶奶,眼里晃动的全是奶奶的影子。她只希望马上就能看到奶奶,可是左等右等都没见有公共汽车,她口里不住地骂着:“这该死的公共汽车,跑哪去了!”
罗丽萍和吕玲两个一前一后地向她跑来,在她的身边刚站稳,汽车就来了,她们猛地招手,公共汽车才在超出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公共汽车上站满了人,像叠粽子一样,一层一层的。她们很费劲地挤了上去,大家都挤出了一身汗,车子上的空气闷得让人发慌,从各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让人作呕。吕玲用手捂住嘴巴,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中国要搞计划生育!”
罗丽萍插嘴说:“可惜搞得太迟了,要是提前二十年,你就不用来到这人世间受苦受难了!”
吕玲还嘴:“你还不是一样!”
罗丽萍及时纠正:“我怎么能一样呢?我是第一胎呢!”
吕玲知道自己理亏,没再哼声,只是把她那张大嘴翘起来。汽车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上缓缓地行驶着。
叶思秋家住在公路附近,一下了车,她就急急地往家里跑,没几分钟就到了。正在读高中的弟弟叶志松在门口站着,一看见姐姐回来就好像盼到了救星一样,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叶思秋来不及应,开口就问:“奶奶怎么了?”弟弟说:“听医生说,是中暑。”叶思秋没有多说什么,就急急地进了奶奶的房间,罗丽萍和吕玲也跟着进去。在那间昏暗的房间里,只见奶奶很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个乡村医生在为她把脉,旁边围着妈妈和两个妹妹。她顾不得和妈妈、妹妹们打招呼,一进到房子里,就走到奶奶的床前蹲下,双手握住奶奶的手,看着奶奶问道:“奶奶,你怎么了?”奶奶睁开那似睡非睡的眼,微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浑身没力。”叶思秋举目看着那乡村医生问:“我奶奶怎么样了?严重吗?”那医生松开手,没事似的:“没什么大碍,天气太热,中了点暑,吃点凉药就好了。”说完就开了个药方递给林芳,林芳接过药方看着三个女儿,一时不知给那个拿去买药为好。这时,叶志松刚好进来,她就顺手把药方给了他。叶志松拿到药方,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就出去了。林芳给了钱医生,又对他说了一些客气话,就送他走了。
经过奶奶的这一次重病,叶思秋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更重要。这次失恋,和自己的亲人比起来,微不足道。奶奶康复后,她也渐渐的从这次失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虽然心灵的伤口,还有些许的痛感,但她相信,岁月会慢慢的把这伤口抚平,她也会慢慢的把何小风这个人给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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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思秋觉得,缘分这东西,有时真的是说不清楚,她居然也分配到县高中工作,又和罗丽萍做起同事来。有意思的是,就连住房,也在罗丽萍的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