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皓钧一惊:“前些日子捎来书信,说是要去漠北。侯爷打算召他回来?”
“郭茂怀的案子,怕是要落在本侯身上。”言下之意,他身边需要有能力、而且可以信任的人。莫长空曾经是蓝烈倾的侍卫长,早年跟着他久经沙场。定国侯卸职闲散以后,他亦辞了职责云游。
夏皓钧惊疑不定:“您已经远离朝政很久了,怎么会突然落到您身上?”
蓝烈倾露出厌倦的神色:“事关皇子,皇兄绝不会轻易罢手。吴瑾和屈少杰都太嫩,谁都不服谁。今后不出事最好,如果再出事,怕是不能像今天一样轻易推脱。”
“有危险?”夏皓钧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莫非他做错了什么,或者做得不够好?否则侯爷为何突然召莫长空回来?
蓝烈倾略微一想,便明白他的小心思,微微有些烦躁,屈起食指轻轻敲着书案:“皓钧,你做总管多久了?”
夏皓钧一愣,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他心里疑惑,态度仍然恭谨:“回侯爷,十年。”
“这两年府里的变化,可曾察觉?”
夏皓钧琢磨片刻,迅速明白过来:“您是说,落霞苑与青园那两位?”除了这两个女人,府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蓝烈倾点头:“你是府里的总管,统管府上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稳住,免得本侯自乱阵脚。此次召莫长空回来,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而是如今情势不同以往,不仅要注意外界暗流动向,更要当心府内。有他帮衬,你能轻松些。”
夏皓钧闻言,抬起头想要辩解:“侯爷……”
定国侯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你身手很好,更难得的是心思细腻。本侯身边不缺功夫好手,惟缺像你这样头脑缜密的人。莫长空也很好,但他性子直爽,不如你稳重有耐性,相比之下,他适合跟在本侯身边,不适合事务繁杂的总管一职。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定国侯的目光锐利起来:“你不明白。当年在战场上,本侯安排你居于后方策应,由莫长空出征前线,你表面顺从,心里却不服,私下经常与莫长空比划较量,是不是?”
夏皓钧噎了一下,坦然承认:“是。难道因为属下性子平和,就没有陪侯爷征战的资格,只能躲在后方料理杂事?”
“粮草后勤岂是杂事?”定国侯抬高声音责问。
夏皓钧垂首不答。打仗的时候,粮草后勤自然是重要的。可是如今呢?他大部分的都精力都花在府里的女人身上,从胭脂水粉到钗环新裳,简直像是保姆一样。
定国侯放缓声音:“我知道你心有不平,不想在后方,想在人前扬名立万。可是那几年你一向做得很好,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所以我以为,你已经想开了。”
“侯爷吩咐的事情,皓钧无论如何都会尽力做到最好。”
“莫长空离开的时候,我让你兼职侍卫长,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如今召他回来,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好,而是因为你身兼两责,会非常辛苦。”定国侯起身走过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不愿意,我亦不勉强。不必召莫长空回来,侍卫长一职继续由你统领,这两****另觅人选,统管府内大小事宜。”
定国侯说到做到,二天点了林羽、奚平生、展钦三人跟着夏皓钧熟悉府内各项事宜,要求他挑选一人接任总管。夏皓钧带着他们在府内转了数天,然后为难地敲开书房的门:“侯爷,属下觉得他们都不合适。”
定国侯手里握着书,转脸问他:“为什么?”
“林羽身手功夫不错,可性子稍嫌骄横,不懂得规矩;奚平生虽然稳妥,帐目算得很好,但心思太沉,反为所累;展钦各项能力比较均衡,可他今年才十八岁,没有特别出色的本事,年纪也太小,缺乏历练。”
定国侯轻描淡写:“人总会成长的,给他们点时间适应。”
夏皓钧急了:“侯爷要慎重。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定国侯终于放下书,郑重问他:“那你倒是说说看,府里有谁比他们更合适?”
夏皓钧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更合适的,不由怔住。定国侯想了想,吩咐:“重点培养展钦。十年后,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
夏皓钧忍不住问:“那这十年怎么办?”
定国侯重新拾起书:“无妨。本侯自会提点他。”他等了一会儿,见夏皓钧还站在门口,挑眉:“还有事?”
夏皓钧声音闷闷地:“没有。属下告退。”他承认展钦十年后会是出色的人才,但是眼下的十年里,他还是一个缺乏历练的年轻人。如果郭茂怀的案子果真落到定国侯身上,恐怕定国侯没有时间和精力提点他,需要他自己一点点地学会成长。倘若这个过程中出点差错,影响到定国侯的部署,会有什么后果?
夏皓钧不敢去想。莫长空的愿望是做个江湖人,山高水阔间纵马扬鞭,恣意地逍遥。两年前,定国侯向皇上递交请退表时,他也向定国侯提出退隐朝野的要求。定国侯准了。临行前,莫长空豪爽地笑:“侯爷以后若有吩咐,随时召我回来便是。”定国侯抬手拍上他的脑门:“赶紧滚。这辈子都没机会召你回来才最好。”
——离去的人还要召回来,证明定国侯的清闲日子也到头了。
多年来,夏皓钧与莫长空摩擦不断,却又配合默契,从未辜负侯爷的信任:莫长空跟在侯爷身边,陪着侯爷冲锋陷阵,贴身保护侯爷,准确向外传达侯爷的号令;夏皓钧处在背后策应,经手一切琐碎事务,大到兵马物资与人员配置,小到侯爷的起居安排、朝廷官员间的应酬等,他把各项事务都打理得妥妥贴贴,尽管他一点都不喜欢当个保姆。
就像莫长空不喜欢做个侍卫长,穿着光鲜的衣服,做任何事都要先掂量掂量影响。
为什么现在,他可以摆脱当保姆的日子了,却高兴不起来?
眼看着侯府要进一场风云,展钦还太嫩,他能守好定国侯府吗?能不能担起侯爷的信任?
【。。】
二十六莫长空
夏皓钧忧心忡忡地想了几天,再次敲开书房的门:“侯爷,属下私自做主,给莫长空传了讯,他大概三天后抵达京城。”
既然莫长空能收敛性子,做个合格的侍卫长,他夏皓钧为什么不能低下头,做个合格的总管?侯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定国侯蓝烈倾正在案前挥毫作画,闻言抛开笔墨,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可想好了?”
夏皓钧恭敬地回答:“是。”
“好。”蓝烈倾亦不多说,利落地吩咐:“往后多带展钦历练,五年为限。五年后不管这侯府在或不在,都不会是困住你的牢笼。”
听侯爷的意思,五年后要赶他走?夏皓钧一想便慌了,扑通跪下:“侯爷,属下知错!”
蓝烈倾摇头叹道:“还说你稳重。先起来。”
夏皓钧一动不动地跪着:“求侯爷不要赶属下离开!皓钧愿终生服侍侯爷!”
蓝烈倾乐了:“我也没说要赶你,紧张什么?”
夏皓钧稍稍安心,抬头问道:“那侯爷刚才的话……”
蓝烈倾慢悠悠地解释:“侯府上下,数你跟着我的日子最久。夏皓钧,你今年有三十岁吧?”
“回侯爷,到今年立秋恰好三十。”
“你志不在此,我不便强求。侯府空间太小,不比外面天地广阔。只是眼下本侯离不开你们,还要再委屈你们一阵。五年后是去是留,本侯都不拦着。”
夏皓钧越听越惊心,兜了一大圈,还是要赶他走?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侯爷的意思是?”
“你年纪不小了,再等十年,就算想扬名立万,也没那个机会了。所以五年为限,五年后本侯会替你觅个职位,留京或者远去边关,你自己选。本侯决不会亏待你。你若心怀愧疚,这五年内好好教导展钦便是。”
夏皓钧呆住:“您方才说不赶我。”
蓝烈倾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对,本侯自然希望你能留下。”
夏皓钧脑袋里乱糟糟的:“既然如此,为何对属下说这番话?”
“你平日也是极通透的人物,怎么扯到自己的事情,就这么愚钝呢?”蓝烈倾微叹,“我把府上内务交给你打点,是因为只有你能做到最好;对你说这番话,是因为你存着别的念头。既然你有出人头地的心思,我便告诉你,除了我府上的侍卫长,你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即使我舍不得放你走,也不能强拦着你。明白吗?”
夏皓钧心里踏实下来,顿时涨红脸,羞赧地垂下头:“属下明白。”
“下去吧。想清楚再来告诉我。”
“是!”夏皓钧挺直身子答应。
落霞苑里,南宫雪若敏锐地发觉侯府内的变化。表面上似乎一切如常,蓝烈倾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每天照旧听戏,饮酒,翻看坊间的闲话本子;暗地里,府上侍卫的布防调动逃不过南宫雪若的眼睛,她嗅到紧张的气氛,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也许,她很快就会有任务。
蓝烈倾来落霞苑的次数在减少。南宫雪若无聊地摆弄着蓝烈倾送的东西:胭脂首饰,漂亮衣服,各种口味的零嘴点心,以及奇巧的小玩意,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天生的美丽容貌,以及刻意的讨好似乎无法打动他,即使夜夜相拥,那个人依然存着不动声色的警惕;可是他的赏赐仍然一件件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全部一口答应。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
她开始想念十三。十三在身边的时候,她从来无需考虑什么,十三全部会妥善地打点好。完成这里的任务,就能回去了吧?
二月的最后一天,蓝烈倾正抱着南宫雪若教她作画,下人禀报说莫侍卫回来了。蓝烈倾丢开笔,当着南宫雪若的面笑呵呵地吩咐:“传他过来。”
少顷,一名男人进来拜见。他穿着平民的短打服饰,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年纪二十七岁左右,腰间挂着一柄厚背长刀,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赶了很远的路。他看见坐在蓝烈倾腿上的南宫雪若,模样清秀,眉目间顾盼生辉,带着别样的神采,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由稍稍一怔,顷刻后回神,咧开嘴打趣自家主子,声音爽朗:“在外面听说,侯爷最近都泡在温柔乡里,还跟人争风吃醋,原来是真的。”他性子洒脱,颇得蓝烈倾赏识,两人虽是主仆关系,倒没有太多规矩。
蓝烈倾勾唇,对他的调侃表示默认。
莫长空摸摸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南宫雪若两眼,看得南宫雪若心头惶惑,微红着脸,低头往蓝烈倾怀里躲去。莫长空神色促狭:“模样倒是极好,堪称绝世无双,就是年纪恁小了些,侯爷莫要欺负人家小姑娘。”
蓝烈倾抓起案上的油烟墨,抬手向他掷去,嘴里笑骂道:“本侯的人也敢调戏,胆子越来越大了。”
莫长空敏捷地接住墨块,恭恭敬敬地放回砚边,收起戏谑的神色:“侯爷过着温香软玉的舒适日子,突然召属下回来,可是发生什么变故?”
蓝烈倾颔首:“目前尚无变故,这个倒不急。你一路奔波,先去歇息。如今府上不比从前,具体情况找夏皓钧去问。晚些叫林羽过去找你,往后多带他历练。”
莫长空奇怪地问:“我带林羽历练?夏皓钧呢?”
“展钦跟着他。这两人还年轻,不比你们用着顺手,需要好好教导一番。”
莫长空意外地瞪大眼睛:“好端端地,为何要换人?”他低头思索片刻,很快明白过来:“侯爷懒得太久,夏皓钧有了想法?”
“他是有抱负的人,锁在本侯这里可惜。你也是个关不住的,本侯自然要早做准备。”
南宫雪若偎在蓝烈倾胸前,看似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