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过得如何苦,只是相比同龄人经历了更多东西,他觉得自己一辈子承受的痛苦和娘亲比起来不值一提,他只能怜惜娘亲,却不能做一点儿帮助的事情,娘亲更加不可能怜惜自己。
有时候,尹江想告诉娘亲放弃自己,他不要治病,他要自生自灭,可是当望着娘亲那张憔悴的脸,他实在不敢说下去,要是自己都放弃了,那么谁来支撑他们活下去。娘亲过世后,尹江更加挣扎活着,他觉得自己背负着两个人的希望,不能让娘亲失望。
娘亲说,不要想过去,要向前看,哪怕更加痛苦,至少还希望。在尹江眼中,娘亲既不漂亮也不温柔,不聪明也还很粗心,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所以希望不断重复唠叨让尹江记在心中,实际上啰嗦反而让人叛逆,此时尹江依旧没有听娘亲的话,他忆到过去,双眼紫红,他控制不住自己自己,身体很热,体内的血液快速流动着,刺激着皮肤,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赵思雨觉察到尹江不对劲,挽着他的手臂,凝视他发紫的眸子,发现那双眼睛仿佛穿过了她,不知投到了什么地方。
“你如果回头,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救你出去。”尹江突然说。
“你什么意思?”赵思雨松开手臂。
“我想说往前走,会有更多危险,我没有能力保护你。而且我受了伤,留着魔族的血液,就算出去,也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你没有必要跟着我。”
尹江并没有说自己选择往桃源阵最中心前进,那是九死一生的一条路,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完成娘亲最后的心愿,上天将他困于桃源镇,冥冥之中指引他的只有那个方向。
血桃凋亡,它既然结不成果实,也就不会有延续,自然不会有下一棵血桃,然而这是在桃源阵中,似幻似真,此处阵源灭而又生,所以谁也没有看到,在抽空的树根之下,一朵嫩黄冲破泥土,冲破旁边压着的“巨大山石”,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此时的赵思雨就如同这新生的芽儿一般执拗、委屈,她手紧紧抓着裙子,紧抿着嘴唇,双眼通红,却不躲闪。
“难道你还不明我的心意吗,你是什么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可以依靠的人,我们一起走到了这里,现在让我离开,难道不觉得很过分吗?”赵思雨声音嘶哑。
“对不起!”
赵思雨愣住了,她想不到尹江的回答,在他的印象中,少年比她要固执百倍,他认定的事从不会让步,此时他却说了一句“对不起”,只这一句话,赵思雨竟然前所未有的满足,无语凝噎。
一步错,步步错,既然有血桃,接下来也会有更多的危险,饶是尹江知道破解之法,还是身受一箭,走下去有死无生,尹江没有任何把握,所以他选择了死门,一是那里是母亲故事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同时也是尹江绝处逢生的唯一机会。
死门位于桃源阵最中心,那里保留了一棵几百年的参天桃树,众妖汇集,虽然阵破,那里依旧有群妖之魂,是桃源阵最为凶险的地方,那里,同时是城主府!
“走吧!”尹江微微蹲下,示意赵思雨上来。
“你受了了这么重的伤,让我自己走吧。”赵思雨不忍道。
尹江没有坚持,这点伤对他没什么,不过要是再背个人,说不定会让伤口破裂,他是个害怕流血的人。
于是两人相互搀扶前进,尹江搭着赵思雨的肩膀,赵思雨可以理直气壮的搂着尹江的腰。赵思雨可以感受到少年的重量,可以感受到少年并不平稳的呼吸,于是她更加自责,说:“下次一定不要为我挡箭,一定不要!”
“没了瞎子,瘸子可以爬出去,但是没了瞎子,瘸子寸步难行。”尹江答。
虽然少年要表达瘸子识路的重要性,但赵思雨依旧能读出那份关心。
奇怪的是,尹江没有问赵思雨前面的景物,他似乎对这一条路很熟悉,他从容避过坑,跨过石头,就连前路消失,尹江依旧从容不迫向前,绝处之后又是柳暗花明。
赵思雨一度以为尹江已经能看破迷雾,分辨得出方向。周围的景物越来越多,植物茂密,虫声渐亮,犹如走进了原始森林。然而赵思雨并没有感受到大自然的带来的舒适,植物的绿是阴森的,虫声是凄厉的,黑压压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赵思雨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阴森森的风起了,墨绿色、挤成一团的树叶随着风摇曳着,凋下的叶在打转,被吹得老远。赵思雨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在她右边,一个黑烟塑成的牛头,张着血盆大嘴,乘着阴风,朝二人飞来。
因为看不到,尹江毫无反应,赵思雨摇晃他的身体,尹江才感受到一丝阴冷。他不惊不惧,似乎早有预料,从腰间抽出那把泛着青光的匕首,然后虚空一辉,那牛头便化作飞灰。
赵思雨并没有为此欢呼,因为下一刻,她看到一个羊头,然后是一个狮子头,看到了凶猛的鸟类……他们都只有一个脑袋,由灰黑的烟雾聚集而成,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烟雾尾巴。
这些怪物,加上阴森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想到它们的身份——魂,只有魂才会如此凄冷,让人心底打颤,也只有魂才会这么容易消散,因为它们早已经死亡,余下的不过是对人间的最后眷恋,这种眷恋很容易被消灭。
越来越多的野兽朝这边冲来,尹江挥动匕首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魂魄皆是烟消云散,最后兽魂们似乎产生了意识,刻意远离了匕首所在的位置,赵思雨震惊发现,这把看似普通的匕首原有它的神奇之处。
但是,远离并不代表前赴后继的兽魂少了,相反更多了,到了后来,尹江甚至听不到风声,只听到兽魂们凄惨的嚎叫声,他匕首所挥之处,定时那嚎叫最密集处,但依然有很多的兽魂突破了防线,冲向两人的身体,最后被温度消散。
赵思雨注意到,这些灵魂虽然被身体的温度消散了,但是每随着一个兽魂进来,她感受到身体更加沉重一些,阴冷一些。
“我背你!”尹江松开赵思雨,将匕首叼在口中。
开始赵思雨摇摇头,但是看到尹江沉重的表情,她老实爬到尹江的背后。
她终于知道尹江为什么会这么严肃了,周围的兽魂越来越多,仔细一看还会发现,远处的兽魂不仅仅只有脑袋,还有模糊的身体,那马首奇怪的长着狮子的身体,那苯牛奇怪的长着一双硕大的翅膀……赵思雨没见过妖,又怎么会不知道眼前的就是妖?
妖魂如潮而至,似乎长时间没有人类到来,他们积攒的欲望更加疯狂。尹江的匕首依旧有奇功,只要碰到妖魂,定会将对方摧毁,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越来越多的妖魂突破防御。
赵思雨可以清晰的看到尹江脸上的凝重,以及每一个妖魂撞击过来的时候,尹江的步伐都会有一丝不规律,他的衣襟随着妖魂的撞击出现了破碎的痕迹:这些妖魂并非是没有实质攻击力。
尹江托着赵思雨身下的柔软,双手在背后牢牢扣紧,然后提了口气,将速度提到极限,全然不顾及身体的伤。
由于速度太快,尹江对于小坑小洼、石头藤蔓,他选择了无视,以至于背后的赵思雨颠簸得厉害。本来少女发育得已经初具规模,胸前的柔嫩在少年背后摩挲,葇荑般的手搂着少年的脖子,女孩害怕偎依在少年肩头,气吐如兰,让少年心猿意马。
赵丫头聪明伶俐,很快注意到了尹江耳朵通红,这才想到两人此时的暧昧姿势,她面颊微红,然后“咯咯咯”笑得无比开心,似乎吃亏的并不是自己。
就在两人心有旁骛时,一只丑陋的的巨兽以更快的速度向二人撞击而来,它口有獠牙,额有两角,五官近人,须发近狮,身如禽类。
等尹江反应过来,巨兽已经仅在咫尺,已经来不及反应,他干脆心一横,朝巨兽撞去,然而巨兽并没有如同其他灵魂一般消散,倒飞的反而是尹江和丫头二人。
丑陋巨兽并非全然魂体,乃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