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刚过。马文辉特意等到酒醒后，才从车库里走了出来。通向别墅的草坪闪着晶莹的水珠，横穿院子的时候皮鞋面上沾上了少许草渍。
起先他以为屋子里的人都睡去了。可是在经过二楼书房的时候，被门缝底下透出的光线吸引了过去。走近后，马文辉听到了一段足以改写他生活的对话。
兴许谢美玉没有想到半夜会有人站在书房外窥视自己的隐私，所以她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要控制谈话的音量。放心的前提是建立在她让屋子里的佣人都放了假，加上她从儿子的口中得知了加班的消息，才会勉强同意在自己的家中会见神秘访客。
“归根结底，这都是你半年前心软的后果。妇人之见，如今牵连了大局。还不是要劳烦别人替你善后。”
听到门板后方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让马文辉险些闪了自己的脖子，更何况对方的语气还是那么的不可一世。记忆里，他可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用这种无礼的态度抗衡过母亲。他的好奇心压下了进门的冲动。耳朵几乎完全贴到了门板上。
“在生意场上，我和你的老板是报有共同利益的合作伙伴。因此，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对我的恶劣态度。”
“你的房地产王国都岌岌可危了，别忘了十多年前的那件事要是曝了光，你们谢家可是等着头一个完蛋。另外，也不知道我的老板还会容忍你这个女人多久。”
“那就一起沉船啊！看到时候，是你的老板损失大，还是我的损失大。”谢美玉微微一笑，她平静的话音中甚至带着几分威胁。可惜，她颤抖的尾指出卖了她的心情。
访客踱步到书架前，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先前的一幕。
“我同意见你，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在电话里说。我收到消息，有人想要翻查我丈夫当年死亡的案件。我希望，你的老板替我解决掉这件事。当然包括那个四处惹事的小子。”
“马佰成他也太可怜了。自己的妻子不但帮着隐瞒了他的死亡真相，现在还要除掉他的另一个儿子。我是实在好奇不过，才忍不住问一声。如果此时此刻是你的亲身儿子，在追究他父亲死亡的真相，你会不会同样吩咐我做事……”
“我的意见已经传达到了。这里也不方便你逗留……”谢美玉双手合到一起，下达了驱逐令。
水龙头里的凉水带着一丝金属味，卫生间内马文辉一遍一遍地打湿自己的脑袋。母亲的声音不正常，一切都不对头。他晃晃脑袋，甩去了头发上的水滴。他努力地想要摆脱回想，是幻觉、是该死的酒精让自己产生了幻听，再不然他被困在自己的噩梦里了。
他死命捏着水龙头，直到崩裂了指甲，就好像跟它有血海深仇似的。他一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缓慢的后退。
“原来如此……”
“这就可以解释一直以来自己的怀疑……”
在童年时代，他当然怀疑过父亲死亡的背后牵扯到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可是无论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也绝对没有想到这个份上。一直以来，母亲都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原来他的母亲，还藏着亲身儿子都无法想象的可怕的一面。
“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你知道你没法子忍着不去探究父亲死亡的真相。但同样，你没有勇气去和你的母亲抗争。父亲的枉死，牵连到母亲半辈子的事业。站在天平的中央，你要如何抉择将来的去留。”
他真希望自己方才没有吓得从书房外逃走，那么他或许还能听到更多的线索。可是，他没勇气面对神秘访客质问母亲会不会除掉自己的那番谈话。母亲希望马陆不存在这个世界，自己有何尝不曾有过这个念头。但这和下令除掉一个人是两码子事情。后者的性质更加严重，它等同于犯罪。教唆他人犯罪，母亲如此轻易就能宣布他人除去自己丈夫另一个骨肉的命令……那么换作自己……
为了避免自己的胡思乱想，马文辉作了一个冲动的决定。说真的，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正面突破。虽说这个决定与他的性格完全不符，但在酒精和惊吓的双重驱使下，他打开了门直奔楼下书房。
客厅的玄关，传来一声响亮的关门声。马文辉知道母亲已经“送”走了访客。
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跟母亲二人。一个提着满脑子疑问乱窜的脑袋，另一个恰巧拥有拨开迷雾的能力。
“快把我给吓死了！”走廊里谢美玉松开了手中的水杯，玻璃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碎裂成无数难以拼凑的渣子。“文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下雨了吗？即便是夏天穿着湿衣服，也会感冒的。不用去收拾了。留着佣人明天再做吧！”
“为什么都没有佣人听到声音出来？”
“别去叫人了。我放了她们一晚假。今晚就我们两人在家。”
“我刚才好像听到关门声。今晚有客人来家里吗？”
“没，没人来过。”
“那我这么在书房看到两只酒杯。母亲，你在隐瞒我什么？”
“你还听见了什么……不，是梁律师早前来过一趟。没什么事情。”
“我可不希望这个家里有什么事，您都一个人承担。”
“别说这个了。去换一身衣服，早点休息吧！”
马文辉恼火地追着谢美玉来到厨房里，“我知道，今晚的客人不是梁律师。我明明听到的就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隐瞒我。”
“听我的，关于今晚的事情，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不然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凭借着你和外公的势力，还有什么人能够把您逼到这个地步。”
“让我喘口气吧！你帮我把房间里的药拿来，我头痛的厉害。”
马文辉盯着母亲的脸，他知道只要再施加一点压力，就能撬开她的嘴巴。只要再狠心一点，他就能得到真相。但母亲捂住胸口，脸上的痛苦表情也不似装出来搪塞自己的。到底要不要进一步？
“啊哦！”谢美玉突然整个人缩进了马文辉的怀里，马文辉瞥见窗口闪过一道黑影。那双眼睛，如一把刀尖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又记起了对方威胁母亲的口吻。正是母亲背负的秘密，让她变得如此草木皆兵。恐怕秘密背后潜藏着险恶的势力，是整个谢家的财力都无法抗衡的。现在，他也走到了绝境的边缘。他必须面对一个昨天还不存在的问题：坚持索要真相，就得同样背负起真相带来的连锁反应。而且后果绝对比自己出生到现在所面对的一切都要可怕。一个不慎，就会赔掉自己拥有的全部。
马文辉决定让答案先等上一段时间，暂时不会有任何举动。确切地说，他还没有做好接受关于父亲死亡真相的准备。或许，他一辈子都鼓不起面对真相的勇气。外头还有人在追踪马陆的下落。虽然是自己的兄弟，却是流着可耻的血液，没有半分情感的外人。或许所有的真相会随着马陆的死亡烟消云散。
没错，他决定推迟一段时日。
下定决心后，他就像忽然卸下了一块胸头的大石。
谢美玉在房间的睡沓上往后一倒。事到如今，卧房里仍然摆放着昔日的双人睡床。只是很久都没有人使用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谢美玉只有在睡沓上才能一觉安然睡到天明。压力大的时候，也会借助酒精和安眠葯的功效。
马文辉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年母亲过得不容易。此刻，她张开的手指挡在自己的前额上。她抬起眼来，目光中隐含着一种无言的恳求。
“文辉，你很久都没有去探望奶奶了。不如，你明天请假去看看她老人家。顺便劝劝她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你奶奶就是再顽固，也会对你这个宝贝孙子惟命是从的。你应该替你爸爸那份，多找机会孝敬她老人家。”
“但我和你都已经求过奶奶好多次了。毕竟当初是她执意要搬出去的。”
“你奶奶是忍受不了在这个屋子里处处看到你爸爸的影子。但我相信，你会劝回她的。你奶奶也需要亲人的陪伴。她会顺你的意的。”
马文辉把手从母亲的手上拿开，“我会试试看的。”他替母亲盖上毯子，熄灯走出了主卧。
母亲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这个家庭，才在心里藏了这么多秘密吗？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找个借口支开自己？
他多希望母亲能在对自己敞开些心扉。他要求不多，只想多得到一些信任。还有，就是对这个家庭多一份分担。
只是有了奶奶，这个家就能称得上完整了吗？
3．
白天，无论邱义上哪儿都无法甩掉薛上行这个讨厌的尾巴。忍无可忍之下，他把汝里昌派“尾巴”监视自己的猜想告知了朗哥。
听完天书后，朗哥向后靠在桌旁的椅子上，手里举着电话。他目瞪口呆，跟着眉头紧蹙，无法对邱义的猜测给出理性的反应。他只说了应该要说的话。“我不信。是你多疑了吧！”
“哪一部分不信？”
“我不知道。但头儿还不至于那么不信任自己一手提拔的你。”
“那就是薛上行自作主张，想要抓住我的小辫子，然后把我踢出重案组。但自从上次在办公室谈话以后，我总感觉到头儿像是在有意避开我。有一点，我可以拿自己的薪水向你保证，但凡我走出办公室，哪怕是去厕所，都能遇上薛上行。不信，你找机会注意看看。”
“我的脑袋都给你搅晕了。眼下事情这么多，那有人还会额外地跑来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就算薛上行是多注意你一些，或许是头儿让他阻止你的鲁莽行动。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有人希望把你踢出重案组。都疑心到兄弟头上，这也算是一种病。”
“哦！你还是忘了我的话吧！”经过第三者的分析，邱义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怀疑下去。
“是啊！你黑眼圈这么深，还是找一间没人使用的会议室补上一觉。做事归做事，别弄坏了自己的身体。年轻人你的路还长着呢！”
邱义奉命去逮捕一名疑犯回局里问话。两辆车前后守住了游戏厅通往街道两头的位置。探路的告知疑犯进入游戏厅后尚未出来，以及里头还有三位玩家加上坐柜台的老板。不等薛上行布置完每个人的任务，邱义向着房子后门的一个入口走去。
一分钟后，突击队展开了行动。邱义依稀从耳麦中听到了游戏厅内的动静，而此刻他正埋伏在后巷守株待兔地等候着疑犯落网。
当他从枪套里拔出自己的配枪，没给任何警告就对准了跑出后门的男人。
“投降吧！”
“你不会……开枪的。”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想不想给我省点事，免得弄脏彼此的衣服。”直觉告诉邱义疑犯并不会轻易投降，他已经活动开身手，准备把一肚子气发泄到这个送上门的倒霉鬼身上。既然对方手里没有武器，他把枪插回了枪套。预计其他人到来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而他只要三十秒就能撂倒对方。
接着疑犯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对着邱义身后，右手狠狠地向空中戳了两下。
邱义的耳边突然传来一种声音，肩膀向着火似的。眨眼间子弹擦着邱义的皮肉，正中疑犯的心脏部位。
邱义立刻意识到战斗还没完结，就在他俯身下蹲的一刻，又有两枚子弹飞过他之前站立的位置。
邱义滚动身体，寻找掩护。这几枪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该怎么办？他的双眼扫视周围，心里越来越着急。随后，他突然又想到枪声同样会把警察吸引过来。等到他从铁皮垃圾箱向外探出脑袋，他隐约听到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远去。
短短的袭击只有十几秒钟！对方既然撤退的如此果断，一定专业人士。
如果目标真的是自己，那么他们是得知自己的位置。还是整场逮捕行动，就是一次针对自己的埋伏。邱义试图去分析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因为分析的结果将决定他的下一步行动。
怀疑到自己人头上，事件的发展岂不是越来越可怕。用性命做筹码换取的真相，更是令人望而却步。
邱义感到自己的幻想，正在逐步演变成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