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到了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的夏季,四川、湖南、湖北相继下起了瓢泼大雨,连日不停。长江水位骤升,倒灌入蕲河,大片田地被淹没,房屋被冲塌,许多人流离失所,饥困交迫。大水退后,又逢气候炎热,天空的热气,地上的湿气,湿热交蒸,传染病很快流行,来势凶猛,得病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李时珍见到此种情景,真是悲天悯人。心想:“自己学医是为治病救人,现今有这么多人得病,我岂能袖手旁观。”于是与父亲商议,要过父亲的药箱,走出家门救治病人。
在这之前,李时珍只是在父亲身旁相随,李言闻虽然知道他的医术不差,但总是不放心,不让他单独为病人诊治。现在李时珍是单独行医,诊治疾病特别仔细,丝毫不敢大意。由于他根底扎实,又经过医术高明的李言闻指点,许多病人经他治疗后很快痊愈。众乡亲无不佩服。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方圆近百里都知道李家又出了一个高明的医生。
李时珍虽然有了名气,但他一点儿也不骄傲,他知道自己行医时间还不长,还缺乏实践经验,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会虚心求教。
转眼间,已过了立秋。这周围的传染病稍有减少,但病人仍很多,李时珍仍每天背着药箱外出治病,李言闻也经常被人请去出诊。这一天,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来敲门,说家中人病了。李时珍准备前去,但被父亲留住了:“还是我去吧。你去瞧瞧昨天你诊治的几个病家,看是否好些了。”李时珍想:“这倒也是。”待父亲出门,时珍进到里屋来,妻子吴氏便低声告诉他:“婆婆这两天老说胃中不舒服,因见你和公公整天在外,已够累的了,所以也不在你们面前提起。待会儿你替她开些药,我伺候她服下便是了。”时珍整理停当,来到母亲房中,请过安后,便道:“母亲有何不适?让孩儿替你诊治诊治。”李夫人伸过手来,边让时珍切脉,边说:“就总胃中作泛,似饥不饥,似痛不痛。”时珍又瞧了舌头,对站在身旁的妻子说:“母亲这病无甚要紧,脉象舌苔都无多大变化,你随我来拿些药,让母亲用米汤服下。”吴氏夫人便随时珍出来,接过时珍递来的几颗药丸。照时珍的嘱咐让婆婆服了。时珍亦背起药箱外出治病去了。
不想,才过了一个时辰,李夫人说肚子作痛,又接呕吐了几次。这可让吴氏夫人犯急了,心中直埋怨:“这时珍怎么搞的,只治得好别人的病,治不好自己母亲的病。”她只好替婆婆揉肚子,送些热汤给她喝,并无别的办法。
这时,忽听见门外有“滴铃铃”的铃声,这是走方郎中诊病卖药的信号。所谓“走方郎中”,就是走村串户,到处游走的医生,他们总是边走边摇着铃,所以也有叫他们为“铃医”的,近世则称之为“江湖医生”。这些医生中,有的无多大本事,只是混口饭吃吃。有的倒也有些真才实学。此刻时珍的妻子情急,也不管这郎中有没有本事,且请进来给婆婆诊病,自然也不告诉他已服过药了。这郎中诊过病后,拿出些药丸,分别包作两包,说:“光服这包小的,服了之后呕吐、腹痛立刻可以止住。午后再服这包大的,三更时分腹泻一次,病根可除。”并说自己住在江边小客店里,如呕吐腹痛不止,可以去找他。
说来这郎中也确有本事,李夫人把这药服下去后,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呕吐腹痛都止住了,午后睡了一觉醒来,便如常人一般。时珍妻子见这药灵验,就将那包大的药丸让婆婆服了。傍晚时分,时珍归来,先问母亲情况,母亲说:“没事了,”时珍颇有些得意,他还以为是自己治好的呢!吴氏夫人见他这得意的样子,半哂半嗔地说:“这病可不是你治好的!”时珍连忙追问,她一五一十地讲出了真情。
这一夜,时珍可没睡好。他在捉摸母亲的病情:“为什么我这药服了后会呕吐、腹痛呢?这位先生用的是什么药呢?”三更时分,隐隐约约地听见母亲房内有动静,想必是起来解手了,他忙把妻子推醒,仔细问了这位郎中的穿戴和相貌,天刚发亮,就匆匆地来到江边的小客店找这位郎中。店主人告诉他,这位郎中刚走,是搭船往江南去的。李时珍道谢后,急忙向江边跑去。到江边一看,见那条蕲州过江的渡船已驶到江心,他忙挥手雇了一条小船,向那渡船追去。
且说这位郎中为何突然走了呢?原来吴氏夫人为人大方,从他那里得到药丸后,多给了些银子与他,他自然高兴。回到客店后便向店主人打听这家人家。店主人告诉他:“这是蕲州一带的名医李言闻、李时珍的家。”他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心想: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吗?旁人不知真情,以为我骗取他家的银子了。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蕲州,往江南去了。
由于小船轻快,待渡船刚到对岸时,小船也赶到了。李时珍跳下船,望着那渡船上下来的人一个个地端详。凭他印象中穿戴和相貌,认出了这位郎中,便上前施礼,报了自己的名字。这郎中一听是李时珍,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下错了药,老夫人出问题了。待李时珍说明是特地前来求教的,才放下心来。两人便在岸边的茶馆里找个地方坐下,互相谦让了一番,这位郎中方说:“老夫人的病是腹中有虫。”
“腹中有虫?何以见得?”时珍问。
“是腹中有虫。”诊此病有五难:“大人比小孩难、饮食正常者难、面色不黄者难、虫子不多者难、肚子不痛者难。”接着又微笑着:“这五难全让李兄遇上了。”李时珍也笑着答道:“先生真是经验之谈呀!”
回到家中,吴氏夫人告诉他,婆婆三更腹泻时排出了两条虫子。时珍仔细地把这一切记录了下来。
过了两天,有一位四川客商找他看病。说这半月多来咳嗽、胸痛,有时痰中夹有血丝。李时珍诊过脉后,开了一张处方:“您先按这处方抓三剂药服了,服完后还得来瞧瞧。”第四天,这客商如约而至。李时珍一见他就觉得不好,暗中思忖:“上回来时我就感到这病难治,果不出所料!三天不见,这脸色竟变得如此憔悴!”待把脉时,只觉得这脉虚软无力,毫无神气。李时珍面露难色,这客商似有觉察,对李时珍说:“想这病大概治不好了吧?先生可以直语。”李时珍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开了一张处方,递给那客商:“您还是立即动身回家吧!路途中按这处方服药,尚可到得了家。”这客商谢过后便走了。
日复一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半年后时珍上山采药,在路上遇见一人,觉得面熟,猛然想起,这不是半年前来过这里的那位客商吗?这客商也认出了他。李时珍见他容光焕发,全然是无病的样子,惊奇地问:“先生这病是如何得好的?”这位客商告诉他,上回找李时珍看了病后,第二天就动身回家,一路上病情日渐加重,全靠服用李时珍开的药,才慢慢拖到夷陵州(现今的宜昌)。到夷陵州时,已近傍晚,刚进入一客店,有一年老的樵夫替客店送柴来。这老樵夫见我咳嗽咳个不停,又咯出不少痰血,他便不让我走,说他能治这病,那时我已浑身无力,觉得住下也好,便没再走。这老樵夫每天送柴来时,捎上一大把草药,让店中人煎了让我服下。服了数日,这病真见好。这一住就是一个月,我也整整服了一个月的药,不想这病全好了,身体也强壮了。
李时珍又问,这药是什么样子。客商答道:“我没细瞧,也没问,只是喝那熬好的药汁。”李时珍无奈,只能把那客店的牌号、位置及老樵夫的情况仔细问清楚了。回到家里,把这一切与夫人说了,就打点行装,第二天起了个早,直奔那夷陵州。
好在李时珍打听得明白,到了夷陵州很快就找到了那客店。他也顾不得这几天路途上的辛苦,只在店堂里等着。傍晚时分,这老樵夫又送柴来了。李时珍看得真切,忙上前施礼,说明来意。那樵夫哪里就肯把这秘方说出来?并不答理李时珍,把砍柴的用具收拾好后,径自走了。李时珍急得没法,只能向店主人打听这老樵夫的住处,想到他家中去求教。这店主人却说:“谁也不知道他住哪儿,他送柴来,我给了钱,不就完了?他不来,也没人想去找他。”时珍心想,这倒也是,且住下来再说,待明后天他送柴来时,再好好求他吧。
第二天,还是傍晚时分,老樵夫送柴来了。李时珍早在店门处迎候,但老樵夫如昨日一样,连瞧也不瞧李时珍一眼,把柴送进去后,扁担、绳索往肩上一撂就走了。李时珍这时情急生智,心想:“何不随他前去,也可知道他的住处。”便跟随在后。走了有十来里路,前面是一片农田,田野尽头,有几户人家,见那樵夫往那人家处走去,心中便有了底。
第三天,李时珍便往那人家处去打听。这儿人家不多,一问便有人把这老樵夫的住处告诉了他。而这儿的几家人家都知道这樵夫懂得些草药,能替人治病。时珍来到这樵夫的住处,樵夫早上山打柴去了。但见这屋前晾晒着些草药。李时珍仔细地照瞧了一遍,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心中却有几分高兴:“我真找到个好老师了!”他便把这些草药好好整理一番,并把这屋前屋后打扫了一遍。
那老樵夫回到家时,见李时珍站在那儿,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他发现这儿有人打扫过了,便问李时珍:“是你打扫的吗?”时珍很有礼貌地作了回答。老樵夫这才把李时珍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但还是对李时珍说:“我不会治病,只是父亲教我认识了些草,我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你还是走吧。”说罢,进了家门,随李时珍在门外待着。
李时珍当然不死心,每天来到他家门前等候,并替他打扫屋子周围的场地。到了第五天,李时珍像往日一样,来到老樵夫家门前打扫场地。眼看天色黑了下来,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李时珍想,这时刻那樵夫一定是在回家的路上,这周围一片田野,他上哪儿避雨呀?想到这里,李时珍向这樵夫的乡邻借了雨具,往这道上去接他。走出不多远,见那樵夫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李时珍忙赶上前去,送上雨具,老樵夫深为感动。待李时珍把他送到家门,他一把抓住了李时珍的手,把李时珍让进了屋里。他看着李时珍谦虚真诚的样子,便把治那客商病症的药方告诉了他,并答应明日带李时珍上山采药去。时珍这下可乐了,连声道谢。待天放晴后,与老樵夫告辞,回到了客店中。
到了明日,天还没亮,李时珍就起来了,准备好笔墨纸砚,还带上吃的,往老樵夫家来了。到老樵夫家时,天还刚亮,在门前等了有半个时辰,这老樵夫才开门出来。见时珍早在门前等候,笑哈哈地说:“一大早,露水还未干呢,你自己可别得病呀!”李时珍心里一股暖流涌来,感到面前这老樵夫是多么淳朴,多么善良。
待太阳露头时,老樵夫才带着李时珍上山。这山又高又大,草木繁茂,药材真不少,两人边走边挖。每挖一种药材,老樵夫都会把药名、特点、治什么病、怎么用法等说得一清二楚。到得半山腰时,他俩已采了不少草药。老樵夫让李时珍在一棵大树底下歇着,自己进到林子里边去砍柴了。
李时珍在大树底下,把这些草药倒在地上,取出笔墨纸砚,把老樵夫刚才说的一一记在纸上。有的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还画下了图形。有的老樵夫说得跟书本上不一样,他记录得更加详细。
就这样,李时珍天天随老樵夫上山,居然在夷陵州待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他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他也体会到这些劳动人民在实践中掌握了许多经验,所以李时珍以后上山采药时经常会向打柴的樵夫或种田的农民请教,为编写《本草纲目》打下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