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梧城,如果有可以与凌氏相抗衡的,那便非城北的羽氏莫属。羽氏原出于凤氏。相传大约在二百多年以前,武烈公凤炎有个小儿子名叫凤羽,他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全才,深得其父喜欢,年纪轻轻便屡立大功,不料天妒英才,年仅二十六岁时,他便因得了一场怪病死了,其父悲痛欲绝,不但葬以太子之礼,谥曰悼襄,而且亲自为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挑选文武贤才辅佐,封于北地献城,并为了纪念他,特赐羽氏。从那以后,献城羽氏就脱离了凤氏宗祠,奉凤羽为祖,以羽为氏,世代为天梧北方藩城,拱卫天梧。其后归域、留卿大举入侵天梧城,献城羽氏倾城而来,为救援天梧城,前赴后继,终因那一役而全军覆没,献城羽氏遂成为历史。直到四十多年前,竟出了一位名叫羽云的术法奇才,他以弱冠之年,独闯归域元虚宫,救出凤氏冢子凤昭,名动天下。此后,更跟随其出生入死一十九年,重建天梧城,成为天梧城中兴四卿之首,开创北府羽氏一族。如果说人们对东府凌氏的尊敬,是出于对其执掌六军兵权的威势和累累功勋的畏惧与感激,那么,人们对北府羽氏的推崇,则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神往,因为在这位北府老侯爷的身上,曾经有着太多的传奇故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起初,羽云曾随凤昭流落北地荒城,深受荒城城主凝谷流的赏识,并将女儿凝夜紫许配与他,生子羽不南。后来羽云为助凤昭复兴天梧城,奔走四方,而他的妻子凝夜紫和儿子羽不南则一直留在了荒城。当他再次返回荒城时,却发现荒城早已是芳草凄凄,荒废已久,妻子与儿子不知所踪。后来他又娶了凤昭的妹妹凤辰为妻,生了三个儿子:羽飞屏、羽步扬和羽栖楼,虽然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凝夜紫母子的下落,但却因她故意躲避,终不得相见,直到她死后,才托人送来一名十岁的男孩。原来在他离开荒城后,曾经发生了一场大战争,整个荒城的人几乎都死了,连他们的儿子羽不南也死于那场战争,幸喜天可怜见,羽不南留有一子,名叫曦朔。他们祖孙二人便相依为命,四处漂泊。她本欲亲自将羽曦朔养大成人,无奈由于长期的饥寒交迫,奔波劳累,才五十多岁便已未老先衰,客死异乡,是以这才不得不将十岁的羽曦朔送来。羽云心中愧疚万分,不遗余力地苦心栽培羽曦朔,而羽曦朔也不负众望,各方面都类似当年的羽云一样。羽云死后,其孙羽曦朔继位为羽氏家主,三位叔父反而处于其下。
羽氏一族擅长术法与武学,尤以羽云的殇明诀天下闻名,融武学与术法于一体,他曾以一人意念之力,困敌十万精兵于幻境之中。现任家主的羽曦朔,二十岁的时候,便已经是整个天梧术法与武学第一人了。
羽曦朔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与凤筱筠成婚也快三年了,今夜,他就要做父亲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件让人很兴奋的事情。羽曦朔暂时抛开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宛如一只青色的蝙蝠,穿梭在茫茫的雨夜之中。
羽曦朔站在自家大门前,忽然有些做贼的感觉,此时他本应该是陪在妻子身旁,说不定孩子已经出生了,她在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而自己却不知道是在杀人,还是在计划着杀人,连他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那股血腥味,他不应该弄脏了“羽氏”这个神圣的名字,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就连两位叔父也同意与朱氏一起屠灭凌氏一族,况且又有君上之命,明氏之请,他虽是羽氏的家主,但武功再高,术法再强,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稚子而已,要是祖父在的话,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羽曦朔这般胡思乱想了一会,知道不能再拖延时间,还是悄悄看一眼她吧。他绕过正门,飞身跃起,正要落身妻子卧室的房顶上面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妻子房中响起,即便是他这天梧第一高手,也差点惊呼出声来,硬生生从空中跌落在了院子中。
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妻子凤筱筠的,只是那内容,远要比今晚任何一声雷要响得多。声音很小,但他却听得很清楚:“栖楼,你说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栖楼”,那不是三叔吗?他为什么会在妻子的房中,而且妻子怎么能那样称呼他呢?羽曦朔的胸口像被一块巨石猛地砸了一下,他的身体有些摇晃。接着是另一个声音:“筱筠,你……你还是改了称呼吧!”不是三叔羽栖楼却是谁。
“习……习惯了……反正他不在,他不会知道的,你说,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个……筱筠,你还是问问曦朔吧!”
“他?他只知道他的殇明诀到第几重了,哪里还会知道有孩子,算了吧,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是吗?栖楼,我说过,那句话在我凤筱筠这里,一辈子都作数,只要你一句话,我——”
“筱筠,别说了,那不可能,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正好是那颗赤星划过天空,它留下的印痕就像是火在天空烧着了一般,就叫他霄然吧,你觉得怎么样?”
“羽霄然,羽——霄——然——,就叫羽霄然了。”
“嗯,曦朔是北方初起之日,霄然是日近中天,刚好相配。”
“哦,还真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栖楼你喜欢,栖楼,你知道吗?我——”
“好了筱筠,已经很晚了,你刚生完孩子,身体太虚弱了,早些休息吧,我必须去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栖楼,你就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吗?一刻也行,可以吗?”
“别这样筱筠,真的不行,子时之前,我必须赶到凌府,迟了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以后有时间——罢了,我去了!”
羽曦朔呆呆地站在院中,连羽栖楼走出妻子的房间时也忘了移动身形,幸喜羽栖楼似乎着急有事,竟没有发现就在院子的雨中站着一人,而且还是他的侄子羽曦朔。
忽然,一阵匆匆地脚步声,朝这边靠近。羽曦朔戄然惊醒,就在来人张大了嘴,正要惊叫出来之前,及时捂住了来人的嘴。来人惊慌失措中,不小心反而倒向了他,温香入怀,触手柔软,竟是一名女子,想来应是府中的侍女。
羽曦朔忽然猛地紧紧搂住怀中之人,疯了似的吻起了她的头发、额头、眉毛、鼻子、脸颊、嘴唇……
羽曦朔怀中的女子早已吓得傻了,她原是半夜起来去解手,不想竟看到院中呆呆地站着一人,竟然是她的主人,她正要打招呼,却不料平日温文尔雅的羽曦朔,竟会突然疯了般地搂住她吻了起来。她想挣扎,却不敢,更不敢出声,因为她们现在站的地方,就在夫人门前不远的院子里,幸亏是四周的风雨声完全掩盖住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否则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定然会被夫人听到。
这名侍女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只得任凭羽曦朔随意所为,忽然,她感觉到脸上落了几滴水珠,与雨水不同,因为它很热,甚至有些发烫的感觉,接着她感到羽曦朔抱着她的手开始发抖,慢慢地全身也抽搐了起来。
“侯爷,你哭了。”她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悄悄道。
羽曦朔闻言顿时清醒过来,触电般地推开了怀中的女子,并以传音入密之术对她说道:“你走吧,我会让成管家给你足够的银子的,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那名女子先是一愣,看到羽曦朔向她点了点头,霎时便明白过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羽曦朔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佩剑,正要斩落,那名女子却忽然转过身来,反向他这边迅速跑了过来。待她跑到羽曦朔的面前,看到他悬在半空的长剑时,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不过还是咬住嘴唇,看了看凤筱筠的房间,又盯着尴尬的羽曦朔,小声说了句:“侯爷,你要好好对待夫人。”说完扭头便走,虽然没了先前那般自然,身体不停地发抖,却一直到消失在羽曦朔的视线之外,始终不曾转过一次头。
羽曦朔手中的剑依然悬在半空,雨水落在剑尖上,顺着剑身,一直钻入他的袖中,冰冷一直刺入他的心脏。他猛地一抖腕,那柄青钢长剑顿时断成数截,掉在地上的泥水中。
羽曦朔不再停留,举步便向府外走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唤声:“曦朔——”
羽曦朔身体剧震,“腾”地转过身,看到妻子正扶在房门上,望着自己。
“我……我……已经赶她走了,我没……没和她……怎么样……”在凤筱筠面前,无论他如何的天下无敌,永远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知道,你先进来吧。”凤筱筠原是恨极了他,然而看到他时,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朝他淡淡地一笑,毕竟他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