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轻的时候，长得水灵灵，还有一口好嗓音，常在村里的社戏上唱一段。生三娃后的第二年，忽然得了一个怪病，眼瞅着和你说话，说着说着左眼斜了，左嘴歪了，接下来，连水都喝不利索了，端着碗喝进去，一刺溜就从左嘴角流了出来，而且，不会笑了。这病搁现在，很简单，就是面瘫，面部神经发炎而已，可在三十年前的乡村里，可真把他给吓了个够呛。
他通过在县医院工作的一个亲戚，联络到了北京的一家医院。亲戚看着家徒四壁的他，说，北京的费用很高，还是在省城治疗吧。他看着亲戚，说，省城能医好吗？她的脸会不会废了？这……也有50%的治愈率。北京的医院呢，他问。也就80%吧，亲戚说。那就北京，桂花那么爱美，治坏了还不要了她的命？他坚定地说，我们有手有脚，身体健康，还怕还不起这笔债？
他东拼西凑，总算登上了求医之路。为了省钱，他从家里背了一大袋子的干粮。每天，他去医院食堂里为她买饭的时候，就向食堂的大师傅讨一碗开水，泡着吃下去，然后再打饭回病房。她问起，他就拍着肚皮说，我在食堂里吃过了。
手术的方案和日期定了下来，手术前一晚，他问她，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她说，我想吃地瓜粥。
地瓜粥，在他们乡下，是最最普通的吃食。在北京，却是遍寻不着的稀罕物儿。他拿着饭盒走遍医院周围的饮食店，终于找到一家愿意帮他熬地瓜粥的小店，可是要十块钱。他呆住了，那时地瓜在他老家一斤才卖几分钱。而十块，又是什么概念啊，他一年到头从地里刨出来的也才五个十块钱呀。一张十块钱人民币，让他攥出了一手心的汗。
她是在治愈回家的一个月后，才知道那碗地瓜粥的事。她埋怨道，一碗粥值几百斤地瓜的钱了，你怎么就舍得买来吃？他拉过她的手说，有啥舍不得？那可是要上手术台了呀，吃好了心情就好，手术就顺利了。别说是十块钱，就是五十块也要买给你吃。
两年前，他中风住院。醒来后，就迷糊了，大脑迅速地萎缩，人变得痴痴呆呆，吃东西也是歪着嘴往外掉。而她年事已高，孩子们就说要请个保姆护理，却被她固执地拒绝了。每天晚上，她会熬一锅地瓜粥，让清清甜甜的地瓜粥的香味溢满小屋，坐在他面前，她轻轻柔柔地喂他吃粥。香吗，为他擦去嘴角的粥，她问。香，香，他点着头，认认真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