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川每天都收两遍邮件,早上一遍晚上一遍,一切如同以前。而且,自从发过信之后,尹川就终止了给林鹭打电话,害怕被她拒绝的任何托词、任何暗示、任何沉默,任何的任何,尹川开始后悔了,如果不给她发出去这封邮件该多好。
在几天时间内,尹川干了以下几种傻事:
1.用热水瓶倒开水到茶杯里,然后将热水瓶盖往茶杯上盖,结果木塞落进水杯里,尹川看着上下浮动的木塞,暗想是谁把木塞扔进水杯的。
2.在超市里买东西,在里面转了半天,空手走到收款台前排队,突然想:我来超市买什么来着。
3.在客厅泡好方便面,然后去房间打开电脑,过了很久出来,看着桌上的方便面,想:博士怎么又吃起方便面来了?
4.吃不进饭,煮粥吃,煮糊了才去看,生气,洗干净锅再煮,在房间里又闻到糊味,跑到厨房里,发现粥又煮糊了,洗干净锅,再煮……
5.洗牛仔裤,用刷子狠狠洗,将裤腿洗得很白,晒干后看,发现一条裤管白一条裤管黑:他将一条裤管洗了两遍。
6.下大雨的时候拎着伞在雨中沉思默想,居然忘了打开伞……
夜晚失眠的病犯得很严重,松果体素很快就吃掉半瓶。
接到所有的电话都听不出来是谁打来的,连博士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Lisa给尹川打来电话,至少重复了两遍:“我是Lisa!”
尹川还是重复问:“Lisa是谁呀?”
“Lisa就是Lisa嘛!”Lisa在电话里很生气地抱怨着,“老大,你该不会脑袋进酱油了吧,天天做饭做的?”
尹川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过没问题,尹川总是这样跟Lisa开玩笑,所以她也不会觉得尹川有任何不正常。
“Lisa,你好,找老大了?”尹川连忙用热忱的态度来弥补刚才的怠慢。
“老大,你有空吗?”Lisa撒娇地问。尹川是不会把这种语气当作撒娇的,因为有一类女孩说话就这样。
“Lisa,该不会还是野外生存训练吧?这次我可不会让你全身而退。”尹川乐呵呵地说。
“讨厌,量你没这个色胆。我买了个望远镜,想约你一起看星星。”Lisa还是一贯地曼声曼调。
“望远镜有什么稀奇的呢,你自己也可以看的。”尹川感到索然无味。
“可是这不是一般的望远镜,是天文望远镜。”Lisa还是继续争取尹川参加。
“天文望远镜?你有毛病吧,买那个东西干什么?”尹川打击Lisa。
“你才有毛病,没品味!我今天晚上要到圆明园里看星星去,你陪我去吧?”Lisa继续不依不饶。
“假设你没有毛病,你肯定不会大晚上去鬼魂都不去的圆明园看星星。再说,看星星干嘛去那里?”
“老大,别把无知当个性呀,圆明园上空空气干净,星星会看得更加清楚。”Lisa解释着。
“那里多危险呀,大晚上,你还是别异想天开吧。”尹川劝阻着Lisa。
“老大,所以才叫你的嘛,给你一个机会做护花使者,你应该珍惜。”Lisa笑着说。
“不当,不当。”尹川故作坚决。
“嗯!去死吧!”Lisa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尹川想这只是个设想吧,并非她真会去圆明园看星星,Lisa向来创意多多。
晚上尹川正在糊了一半的烧茄子里捞拣些幸存者,电话又想起来,尹川赶紧放下锅,去客厅里接电话,还是Lisa打来的。
“老大,我已经在圆明园东门等你了,如果你半小时内不来,我就自己进去了。”Lisa在电话那头郑重地宣布最后通谍。
“Lisa,你,你……好!可是半个小时怎么也到不了呀,北京时时刻刻都塞车的!”尹川气急败坏。
“那好,四十五分钟。”Lisa说完,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尹川回到厨房,那一半茄子也都糊了。罢了,换上鞋,尹川气冲冲地下楼开车,向圆明园东门奔去。尹川恨得牙根都疼,但是不知道在恨谁,总之,他有一种想把车开得飞起来的冲动,恰恰出门就遇到塞车,尹川几乎要发疯了,只好把音响扭到最大档,音响似乎要爆炸。
到达圆明园东门用了四十分钟,Lisa看见尹川,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脸色骤然灿烂,道:“老大,你很准时,我好爱你呀!”
“行了,冲今夜这金光灿烂,我来了。”尹川假装一本正经。
“得了,瞧你,见了我一激动,说都不会话了吧?是今夜星光灿烂。”Lisa站起来,旁边还立着个大炮筒。
“这就是所谓的天文望远镜吧,我背着吧。万一压伤儿童,导致她不长个了,我不是成催花辣手了?”尹川接过天文望远镜。
“这才像老大!”Lisa拍拍尹川的肩。
两人一前一后,交了门票,走进圆明园。大夏天的晚上,圆明园非常热闹,许多人在游园惊梦。Lisa总是让尹川觉得自己很陈旧很落伍。
两人走进园内,向左拐,在一片荷塘边停下来。Lisa将天文望远镜架在一块高出一般石头的大平石上,然后开始左右上下调整起来。
尹川看了看手机,心里琢磨;无论如何,林鹭该给自己打电话了,这几天两人一直没有任何联系,她难道不会觉得不正常?手机依然沉默着,星星依然眨着眼睛,尹川无动于衷地看着Lisa在那里调整望远镜。
荷塘里有黑绿色的荷叶,满满铺到水中央。其间点缀着许多尖尖的像梭枪一样的荷花苞蕾,在夜风中毫无规则地摇曳,阵阵荷花的香气暗中流淌。夜色是美丽的,如果有月光,将会更加有神韵。尹川的情绪稍稍放松,深深吸了一口夜气。
“Lisa,挑个有月亮的日子来会更加好吧。”尹川问在那里一直没有出声的Lisa。
“那怎么会好呢?有月亮星星就更加不亮了。”Lisa递来一句。
“那看月亮呀,上面的环形山一定很美。”
“月亮在哪里都能看,那么大的个,不需要空气太干净。我说的是看星星。”Lisa强调说。
“为什么要看星星?”尹川无所用心地问。
“我想找我爸爸那颗星星,想知道如果用天文望远镜看到底是什么效果。”Lisa还在缓慢调节着望远镜。
尹川坐在那里,点上烟,看着层层密密的荷塘,不禁暗自伤神。对于“重”的漫长渴望,却被轻轻搁置,人生许多精彩瞬间并不像戏剧那么被安排着上演。尹川害怕时机的变化会影响想像力的发挥,如果一段感情中从来没有想像力在里面发酵,那自己多年来期待的是什么呢?
“老大,怎么回事呀,这望远镜总是调不好。”Lisa将眼睛罩在望远镜上喊。尹川看着Lisa,心想:两个寂寞的人,却并不能彼此安慰,这世界多么可怕啊!。
尹川缓慢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到Lisa跟前。
“这望远镜哪来的?”尹川问道。
“那还用问,买来的。”Lisa还趴在镜筒上。
“多少钱?”
“两千多。绝对不会是劣质货。”Lisa说,“我还成了他们的会员呢,天文爱好者。”
“让我来看看吧。”尹川说道。
Lisa站起半跪的一条腿,给尹川让开位置。尹川轻轻伏到镜筒旁边,看见天空异常深邃,但是已经有很多云。尹川抬起头看天,刚才还明朗的天空,已经出现灰白色,大量铅黑的云缓慢移动着。
“Lisa,你怎么选了这样的天气来?”尹川说。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成了这样?”Lisa很苦恼地说。
刚说着,有了第一阵风,就像武松酒后在景阳岗遇到的第一阵风。接着,呼呼啦啦风大起来,尹川感觉会有雨,Lisa看星星遇雨和尹川期待远方林鹭的电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Lisa,我感觉我们会被淋成落汤鸡的。”尹川毫无喜好地说。
“不,不行,我还没有找到我爸爸呢。”Lisa又凑到望远镜上。
“你不是知道你爸爸那颗星的位置吗?”尹川说。
“当然知道,可是一凑到望远镜,天空就放大了,我就找不着了。”Lisa很苦恼地说。
“那是你不习惯。用手指着试试。”尹川说道。
“没用了,天空完全被云遮挡了。”Lisa带哭腔说。
“那有什么办法,今天就看到这里,我们赶紧撤吧。”尹川说道。一阵疾风让尹川感觉雨就在附近。
“老大,你不能就这样,我还没有见到我爸爸呢!”Lisa继续伏在望远镜上。尹川拉开Lisa,要收起望远镜,Lisa抱着望远镜说不,好像尹川是黄世仁,她是喜儿,尹川在用某种暴力征服她似的。
“别傻了,雨到快要下了。”尹川掰开Lisa的胳膊。
Lisa像陀螺一样晃动上身抗议:“夏天的雨是暴雨,雨一会儿就过了。”
“走吧。”尹川强行收完望远镜,扛在肩上,往圆明园门外走。Lisa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唧唧咕咕抱怨着。许多夜晚来纳凉的居民也从各个角落走出来,往外走。
“老大,那你以后一定还要陪我来看星星,这次不算,呜呜。”Lisa在尹川后面哭着。尹川停下脚步,等Lisa跟上来,拍拍她的肩说,“好了,一定一定。”
等两人刚走到车旁边,叮叮当当的雨滴就打在车上面了。两人进到车里,在风雨交加中离开圆明园。尹川非常慷慨地借给Lisa一半肩膀,让她靠在身上抱怨天气,而自己的任务是好好驾驶确保交通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