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刚从酒桌上听来的故事。你也知道,人喝醉了之后,说的话是颠三倒四,无从捉摸的,诚实的人会变得谎话连篇,虚伪的人会变得坦诚相见。我从无意去揣度别人的过往,更不希望被这些事打搅我的生活。但是作为一个牧师,总是难免要听见一些人心底的“倾诉”,所以,所以我把这个故事记在了这本日记里,如果你捡到了这本日记,看见了这个故事,请你别来找我,也别来问我,关于艾若琳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
我叫帕夫洛,下面的却不是我的故事。
艾若琳
我居住的镇上盛产杨桃,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个大味美的杨桃把营养都吸去了,这镇上的女人都长的干干瘪瘪,让男人提不起个兴趣。
这或许也是艾若琳会显得这么惹人注意的一个主要原因吧。
艾若琳有没有结过婚,这个是没人清楚的。但是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有两个双胞胎女儿。从她来到这里开始就跟在她的身边。
不过,虽然她管两个孩子叫女儿。但是这两个女儿却和她长的一点都不像。艾若琳有着浅蓝色的瞳孔和一头浓密的金发。皮肤白皙而充满了鲜丽的光泽。而这对双胞胎女孩却有着褐色瞳孔和黑色的头发,长的也是黑黑瘦瘦,像一对没有缝好的娃娃,总显得病怏怏的。只不过旁人种种的猜测,在得到证实前,都是毫无意义的。何况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人会怀疑艾若琳和这两个小女孩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
艾若琳不富有,这年头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两个小女孩,如果不做出卖皮肉又或是见不得光的勾当,生活当然不会丰足到哪去。她每天做两份工,晚上还要给小作坊加工些零碎,第二天送去的时候能换得一点钱。
其实她是不乏追求者的,年轻健硕的农夫,有钱丧偶的老头,甚至别镇的一些人也慕名而来,来看看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
她都拒绝了,也不说理由。但是要我猜的话,可能是因为那些人只是垂涎她的美色,而对她的两个女儿来说。艾若琳的选择,意味着她们的一切都会改变。
不再有粗面包和奶酪填饱肚子,不再有缝缝补补却依旧能遮挡风雨的衣服,也不再有可以容身的旧屋。
艾若琳不会那样做。
尽管很多时候,她只是一种淡漠的神态。像个木偶一样。
据说会有这样眼神的人,心里都是装着太多东西的原因。
我不信这样的话。
因为我见过她的浅蓝色瞳孔里,写满了温柔。
是的,在满月的光下,她和两个小女孩跳舞的时候。我看的那样清楚,就像深深的湖泊。
姐妹俩
在镇上,有首儿歌这样唱……
“艾若琳,艾若琳,你为什么不出嫁?”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因为身边两个小傻瓜。”
“艾若琳,艾若琳,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因为身边两个小傻瓜。”
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被艾若琳拒绝的家伙想出来这首儿歌的,反正附近的小孩子都会唱,调子古怪。荒腔走板的倒是挺适合满嘴虫牙的乡下小孩。
艾若琳偶尔听见都只是笑笑。但是她的两个女儿却从不这样想。她们就像两只愤怒的小猫,每次听见有谁唱这首儿歌,都会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和比她们高大的多的小男孩们扭打在一起,打不过就用手抓,用牙齿咬。
当然,这肯定是会吃亏的。我就见过很多次,两个小家伙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
这是因为她们每次打完架会来找我。我独身已久,对缝补什么的驾轻就熟。再加上每次来,我都会给他们一些糖果和饼干什么的。
小丫头们吃饱了肚子之后,就会拿我开玩笑。
“帕夫洛医生,你猜猜我们哪个是苏茜,哪个是莫德。猜对了,我们就把艾若琳姐姐的秘密告诉你。”她们嘴里嚼着糖,鼓着腮帮子问我。
这种问题,根本就是没有答案的好不好。
我猜谁是苏茜,另一个肯定说自己是苏茜。
我猜谁是莫德,另一个肯定说自己是莫德。
我从来就没猜对过。
于是,我也没办法听到艾若琳的秘密是什么。
如果可能,其实我倒真有个问题想问问这两个鬼精的丫头。
我想问:“艾若琳来接你们回家的时候,脸上带着的微笑,是不是代表她也像我喜欢她那样的喜欢我呢?”
这问题很傻,我是不敢问出口的。
我只知道,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朝我微笑的时候,时间是停顿的,世界也是静止的。只有她和我。
足够。
血腥日
那本该是一个很平静的下午。就像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人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沉浸在一种生活久了,会觉得乏味,然而当突如其来的人或物侵入生活,并将之永远的改变之后,才会发现平和是多么的可贵,多么的值得珍惜和回味。
他们当然不是从天而降的,即使是天灾,也不会凭空而来。何况是人祸。
也许是身上的联盟军服起了欺骗的作用。让这群看似忠良的人得到了镇上人的信任。他们来到镇上的时候,镇民们一定不会想到,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他们确实是军人,至少曾经是。也许是镇上人的善良热情引发了那群溃兵的兽性。再饱餐一顿之后,他们脱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比恶魔还更凶恶狠毒的嘴脸。
他们的剑依旧锋利,却没有砍向敌人,而是挥向同胞。他们的手依旧有力,却没有保护弱小,而是屠戮生命。前一刻还盛情款待他们饭食的人们瞬间横尸遍地,死不瞑目者众,一息尚存者众。但是都免不了被血淋淋的屠刀再一次的羞辱。
我当时失去了理智,我忘记了自己孤身一人,手无寸铁;我也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半调子牧师,没有力量。我当时脑海里只有熊熊燃烧的烈火。是悲伤和愤怒,让我失去了一切的思考能力。我只知道要和这些禽兽搏斗。
我抄起了一张木凳,冲着他们扑了过去。我奋力的抵抗,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是我很快就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只是隐约听见人说:“这个小子还有两下子,抓回去慢慢折磨!”说话的那个人,似乎是他们的头目,一双眼睛透着狰狞和凶残。比最卑劣的恶魔都还不如。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脚边是镇长一家的尸体。和善的老镇长死不瞑目,我知道原因,和他相依为命的女儿就在他的身边躺着,身上衣衫不整,情况不言而喻。一双眼睛瞪得非常大,非常大,淡蓝的瞳孔里写满了愤恨和痛苦。
我突然想起了艾若琳!我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嘶吼。
“给我闭嘴,这头猪猡!”我的小腹被重重地踢了一脚,鲜血和胃酸从喉咙里呕出,嘴里泛着铁锈味和酸味。让我几乎又一次昏厥。
我剧烈的咳嗽着。房中传出大笑。
我努力的睁开眼,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镇公所,窗外天色已晚,一片漆黑,我可能昏迷了几个小时了。
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而赐予我这些的那群人正在大吃大喝。武器上还沾满了无辜人的血。
我开始破口大骂,竭尽所能的大骂,用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恶毒的词语咒骂,一边骂,一边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同时,我担心艾若琳,还有苏茜和莫德。吊灯的光影中,我仿佛看见了她们的笑容。
“妈的,给老子安静点。”一个彪形大汉朝我走了过来,胸口的联盟军服被鲜血和污渍弄得颜色古怪,不再是深深的蓝色,而是类似于毛虫被踩死后的五颜六色的诡异色彩。
他的拳头挥舞着,我被打得晕头转向,但是肉体上的痛苦已经掩盖不了我心里的悲伤和愤怒。我一刻不停地骂着。想趁机咬掉他的手指!
“臭小子,给我去死吧。”他终于按捺不住,抄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刺进我的胸膛。身后的恶徒们也在起哄,给他助威:
“早就该宰了他了。”
“没错,哈哈哈哈哈!”
我没有闭上眼!
但是,房间里突然变得一团漆黑。
紧接着是几声惨叫。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声音,桌凳翻身,杯盘砸地……
很快,房间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我的喘息声,我的呼吸因为疼痛而非常急促,但是这呼吸,证明了我还活着。
突然,我的身上一松,绳子开了。是被锋利的东西割断的。
我摸索着,在死人堆里翻出了火折子。点亮了房间。
一地的尸体。和一片狼藉的现场。
刚才还在作威作福的恶棍们全部都死光了。每个眼中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在洋洋得意,无恶不作的时候,死神会瞬间降临吧。
我信仰圣光,但是不相信会有天罚。
一定是谁在转瞬之间杀了他们,救了我的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但是一丝熟悉的气息在鼻腔里钻了个空隙,我似乎想起了一点什么。
没事了
我踉跄着走出镇公所的时候,周围是一大片的火把。
居然有人幸存了下来,而且数量并不少。
大家像看见鬼似的看着我。良久,终于有人问我。怎么样了。
我也许是还没有回过神,也许是伤疲交加,当我看见艾若琳和苏茜莫德朝我走来时,我顿时手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这个镇上没有别的医生,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自己伤痕累累,却还有用不完的力气。也许是艾若琳的微笑,也许是苏茜和莫德的眼泪。也许是一息尚存者的求生欲望,让我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全力的抢救着还活着的人。
艾若琳在一旁忙着,绑绷带的技巧非常娴熟,而且似乎对药物也有研究。当时,我没有细想,只觉得她很麻利。
休息的时候,艾若琳和我说,当时那些溃兵开始了屠杀,她和村民们一起往森林里跑,因为熟悉地形那些追进森林里的溃兵没有抓住他们。
现在想来,我也没有细究,其实如果不是那些追进森林的溃兵的尸体上的伤口和镇公所里的那些一样。我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
告诉我
我们都喝醉了。去年那血腥的一幕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却好像历历在目。但是这个镇上活着的人却都还活着。在收获节来临的这个日子里,大家尽情的享受着生命的美好和收获的丰足。每个人都吃的特别多。喝的特别多。有为自己的,也有为死去的亲人的。
那次溃兵屠杀事件,联盟政府并没有置若罔闻,虽然给与的物质补偿再多,也无法弥补失去亲人朋友的伤痛,但是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
我在艾若琳的旧屋里,就坐在她的面前。我们一直在喝酒,一刻没停。苏茜和莫德在屋外玩耍。虽然这间房很小,很旧,我也不知道艾若琳为什么会请我来这里。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从没有过的开心。
艾若琳似乎是睡着了。雪白的肌肤在灯油的阴沉下,泛出宝石般的炫彩。我情不自禁的靠近她的身边,用手轻抚她的金发。她似乎醒了,似乎没有,只是微微的张开嘴,洁白的牙齿和淡红的唇,像是熟透的杨桃。
我低下头,想要吻她。可眼睛里却钻进了一缕幽光,我没有看错。那光,来自床脚下,像是黑暗里窥私的野兽。
我吓了一跳,心跳急剧加速。
一种直觉似的感应油然而生,我似乎触摸到了一些东西。
蹲下腰,我看见了一把短剑和一只匕首!
雕工精细,千锤百炼,绝对不是出自一般工匠之手,这是两把价值连城的珍品。
可是,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在艾若琳这里。
我的思绪,仿佛被一根线牵引在了一起。
我的心里,仿佛波涛汹涌的河流,无奈那复杂的情绪,但是我的脚步却还是轻轻的,不想吵醒似乎还在睡着的艾若琳。
苏茜和莫德在追逐着。
我走过去说:“我们玩个游戏吧,就玩平时常玩的那个。”
“好啊好啊!你猜,我们哪个是哪个?”两个小丫头同时指着我说。
我笑了笑,没有搭腔,只是掏出了一颗巧克力,很精致的巧克力,我特地从闪金镇买来的。
“这个是给苏茜的。”我还是笑着。
“我!”
“我!”
两个丫头同时喊了出来。
“我才是!”
“不对,我才是!”
一贯团结一致,枪口对外的姐们联盟,似乎要土崩瓦解了。
我得想个主意。
“不如这样吧,换个办法,你们既然分不出谁是谁,那么谁先告诉我艾若琳的秘密,巧克力就给谁。”
“我说,我说。”
“我说,我说!”
两个丫头几乎异口同声。
“好了,就你吧。”我拉住了不知道是苏茜还是莫德的一个。
她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听完这些话,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很难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反应太过迟钝。艾若琳在背后悄无声息的出现,抱住我的时候,我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察。
“告诉我,艾若琳的秘密是什么?”
“哈哈,艾若琳才不是我们的妈妈呢。”
“就这样?”
“当然不只这样哦,艾若琳是个大英雄,我们的爸爸妈妈被坏人杀了,是她救了我们哦。”
孩子不知道死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叫杀戮。说的非常轻松。
但是孩子知道谁爱他们,谁会保护他们。也知道值得托付的人是谁。
回过头,艾若琳柔情似水的看着我。我曾经问她,为什么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我愿意接受苏茜和莫德吗。
她当时说这不够,还因为我很勇敢。她喜欢勇敢而又温柔的人。
我其实早该想到的。
我真是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