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蒂雅费了不少力气想要控制,但是她的双手还是完全不听使唤,就像一个罹患恶疾的人一样抖得厉害。这时候出去,她恐怕不得不把双手隐藏在自己套裙的裙摆中不让人看见。所以只好佯装身体不适躲进了盥洗室,而时间过去多久了?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
她第三次擦掉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对着镜子,一遍遍的给自己打气,她摸出藏在领口夹层中的一小包东西紧紧攥住。心跳快的像要停止。
她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很多时候,并没有人逼着我们去做出抉择,但是这也并不代表选择权在我们的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也都有登台的时候。
蒂雅用最爱的碎花方巾沾了些水,掀起头发,贴在脑门,太多的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脑海,她听说人快死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
而眼下,自己这十八岁的人生,是不是已经到了谢幕的一刻。
她对着镜子露出了微笑,她知道自己很久没有笑过了。因为她恨自己这个微笑,尽管这个微笑是这般美好,让人难忘。
伴随着微笑,眼泪也情不自禁流淌。
她不是为自己流泪,更不是为任何人而流泪。
她只是觉得和笑一样,哭也是自己活过的痕迹。而在这个静谧的盥洗室中,她离门外的喧嚣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是没有人会为她即将的死亡而哀悼,她的尸体或许也将被悬挂在高高的耻辱柱上。
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想象它。
想象着它与生命的距离。
“小妹妹,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但是我肯定不会帮你。”贝希斯坦瞄了蒂雅一眼,低下头继续忙着打磨表盘。
蒂雅倔强的看着他,直挺挺的站着。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贝希斯坦没有工夫理会这个乳臭未干的姑娘。很多天来,他都没活可干。这份工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低头忙碌着,度量着宽窄,镊子和小钳子在两手间飞快的传递着。
蒂雅相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更没有找错人。这间昏暗阴沉的小屋中,一切都像刚出土的考古文物般陈旧而晦暗。唯一闪光的,就是贝希斯坦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亮,很亮,亮的好像能够照亮一切困顿的未来。
蒂雅不能没有希望,她不能失去希望。那是她坚持着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而任何的可能,任何的假设,只要能够帮助她达成心中的企盼,她愿意为之付出所有自己可以付出的东西。
几天没有合过眼了?蒂雅只记得月亮升起了三次,太阳也升起了三次。这几天,仿佛三千三百三十三年般漫长。
背上的伤口是不是已经溃烂?连痛觉都已经麻木,混身的感觉都已经死亡了吧。
她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瘫软在了地上。
地板很脏,但是却很干燥。那种带着温暖的干燥。
蒂雅睁开眼的时候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上半身的衣服已经不翼而飞,完全赤裸,左肩下面包着纱布,紧紧的裹住了胸膛,在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后,她紧紧擭住身上脏兮兮的棉被,喘着粗气。
“能发出这么大声的哀嚎,看来你背上的伤口,已经问题不大了。”贝希斯坦左手摸着下巴,坐在两米外歪斜的凳子上,用看受伤小猫的眼神打量着蒂雅。
“你,你干了什么!”蒂雅手足无措的靠着紧贴木床的墙壁。
“放心,我对女人没兴趣。何况你还算不上是女人,只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姑娘。”贝希斯坦递过去一件女人衣服,同时在床边放了一杯水和一条热腾腾的面包。
“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换上衣服,吃点东西吧。我还有活要忙。”贝希斯坦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转身走出了房间。
蒂雅顾不得吃东西填饱肚子。她手忙脚乱的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贝希斯坦给她的衣服。居然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一样,出奇的合身。
她狼吞虎咽的吃着面包。伤口的疼痛也大大的减轻了。她虽然很想休息,很想好好的睡一觉,但是盈满心中的情感让她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那些无处释放的仇恨和愤怒,那些山崩海啸般的痛苦和悲伤。让她拼尽一切,也要抓住最后的希望稻草。
她起身,推门,看见了还在忙碌着的贝希斯坦。
“你背后中的那一剑,剑尖上抹的毒并不强,我说的是要人命的那种杀伤力,但是却能让人的神经麻痹,这种毒药民间并不多,因为民间的刺客要的都是都是见血封喉的效果。而这个一般是用来追杀捕缚目标的……”贝希斯坦头也没抬,也不像在和蒂雅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口若悬河。
“你是贝希斯坦!你肯定是贝希斯坦!”蒂雅打断了他的说话。
“听我说下去,我想的没错的话,那些有军方背景的人也没有杀你的想法,只是想抓你回去罢了。我也真是有些点佩服你。真想知道,是怎样的意志力让你坚持着到了这里的。那种毒哪怕是一般经受过训练的特工也很难坚持几个小时,就会浑身麻痹,像个濒死的狐狸一样,浑身僵硬。”贝希斯坦用夸张的姿势,做了个浑身僵硬的动作。
“……”蒂雅沉默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虽然知道你是带着巨大的希望来找我,并且我也知道是谁让你来的。可是我实在帮不了你。”贝希斯坦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摆了摆手。
“科宁副官死了。”蒂雅的声音很轻。
“你说什么?”贝希斯坦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科宁叔叔为了掩护我,驾着马车冲下了悬崖。”蒂雅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那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是你父亲叫你来找我的吗?”贝希斯坦沉吟片刻,问道。
“不,父亲特地交代我,叫我无论如何不要来找你。是科宁叔叔给我的地址和地形图,我才能找到这里的。”蒂雅说。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让你来找我。”贝希斯坦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刚加吃惊。
“他说欠你的实在太多。没有任何的理由和颜面,再来找你,任何事,哪怕是为了我。也不可以。”蒂雅仿佛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再也无法说话,整个房间里只听见她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贝希斯坦站起身来,推开窗,风吹进了房中,卷起一些呛人的灰,还带进了夕阳的余晖。
“我真是没有想到,格里芬那个混蛋居然能做出这么厚颜无耻的事情。”贝希斯坦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铁青。
“父亲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那么卑鄙,非但没有承担他无可推卸的责任。而且还倒打一耙。伪造了大量的证据。”
“堂堂的联盟第七军团第六辎重队居然会毁在自己人的手上,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格里芬没有遵守上峰下达的增援命令,因为惧怕被部落的援军合围,临阵脱逃,还把责任推给了传讯官,说是没有技术传达命令。同时利用自己的贵族身份和家族关系污蔑父亲还有科宁叔叔他们临阵脱逃。”蒂雅接过贝希斯坦递给她的碎花方巾,面带感激的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不值得奇怪,联盟高层的腐朽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哪怕是离开军队多年,我也深深的清楚,但是你父亲尽管全军覆没,却还罪不至死。他怎么会遇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