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男生,他做学生的时候,喜欢上了另一所学校里的一个女孩子。有一个下雨天,他站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等她,谁知那个女孩子过马路的时候给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倒了,死了。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他都要到那路口去疏导交通,并且大哭一场。那所学校就是清江一中,那个男生就是现在每个下雨天都在我们校门口挥动旗子的男人。”
“……听起来真像电影里的情节。”
“前不久你跟我说,上次你在高幽幽面前说那个人是神经病时,她表现得非常震怒,当时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昨天晚上我听到这个故事才恍然大悟。以前我对她也没什么好感,整天两个鼻孔望着天花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打扮又极其怪异,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能被这个故事打动的人,绝不会是那种冷漠古怪、毫无感情的人,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如果你真的从心底里喜欢她,就该去找她,把事情弄清楚。”
五月初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身上让人很舒服,懒洋洋的。王小衰坐在窗户旁边,眼睛望着窗外。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幻而迷惑,就像从另外一个世界里传来的,只让人觉得昏昏欲睡。外面的石榴树上有两只小鸟,在树枝上唧唧喳喳窃窃私语,热热闹闹地跳来跳去。
“‘校门口的那个男人,他好可怜。’”
“‘他才不是神经病呢。’”
“‘因为我是刺猬呀,浑身长满刺!若不把自己包严实了,一不小心就会把别人扎伤的。’”
他的脑子里浮出她的脸,她那悲伤而无助的表情,他仿佛看见她穿着沉重的雨靴,独自而又哀怨地走在这个城市悠长的街道上。他一次次地回过头去看她的课桌,那个原本属于她的座位一直空着,没有人来,隔壁同学就在她的桌面上堆满杂物。她到底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来上课呢?
这么想着,他站起身来,背上书包就往外走。按照她在班级通讯录上登记的地址,他找到了单向街21号。单向街21号是一栋五层的小楼,坐落在巷子的最尽头。因为年代久远,房子的门窗已经锈迹斑斑,看起来似乎已无人居住。用拳头砸了半天门,才听到屋里有响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呀?”
“请问这是高幽幽家吗?”
“哐当”一声,门开了,从门后闪出一颗满是白发的头来。那是个很老的老婆婆,看起来起码有八十五岁了。
“你是五楼那个女孩子的同学吗?”
“五楼那个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这里的房东,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在附近一所中学里念书的,是个古怪的女孩呢,大热天里也穿着长外套。”
“那就是她了。她有好久没去上学了,请问她现在在家吗?”
“不在呢,有半个月没看见了。她平常都一个人住在这里,大概是半个月以前的一天晚上,来了几个人,看样子是她的家人和医院的医生,把她背上车走了。她可能是病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没见过她,我还在找她呢,她这个月的房租都还没交。”
“那……阿婆你好,我叫王小衰,是那个女孩的同班同学。如果她回来,请你帮我把这封信转交她,并要她打我电话,就说大家都很担心她。”
“哦……好……”那婆婆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你们做同学的真好,这么大老远跑来看她。她平常可孤独了,总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性子却那样古怪……”
一转眼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为了等她电话,王小衰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每次电话响起,他都激动得跳起来,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令他失望。她的电话一直都没有打来,学校也没有她的任何讯息,就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样。
他一次又一次地走到单向街那边去,站在村子的小河边,久久地眺望那座五层楼高的红砖房子。五楼的窗户一直紧闭着,窗台上放着的那盆水仙,已经干渴枯萎了。她还是没有回来吗?他多么希望有一天,那扇窗户会突然打开,她站在窗前,对着他微笑,白白的牙齿,甜美的小酒窝,如瓷器般滑嫩的脸,就像《迷失东京》里的那个女主角。
她真的就像外星人一样,从地球上消失了吗?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孤独,又那么忧伤,就像一滴眼泪,从心里流出来,掉在地上,干涸了,蒸发了,不见了……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如此吧。他从脚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五楼的窗户砸去,窗户上的一块玻璃应声而碎,但除此之外再无动静,依旧不见有人走过来。他多么希望她出现,只要她出现,就是骂他也好呀,打他他也心甘情愿。
在那些漫长而潮湿的雨夜,王小衰总爱躲在房里听交通广播电台的“寂寞心声”节目,外面是淅淅沥沥彻夜不休的雨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孤独和沉默,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王非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她从不会很直白地去问他,只是挖空心思说各种各样的笑话,用尽办法逗他笑。看着她扭捏的样子,看见她额头边渐渐斑白的头发,他的心像冰淇淋一样融化了。他很想笑笑给她看,哪怕是装装样子哄她开心也好,但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他心里的悲伤深沉得如大海。
有一天夜里,主持人在“寂寞心声”节目里谈论各种动物的情感时说到了刺猬:“你知道刺猬这种动物吗?想必很多人对它的印象都不好:浑身长着又长又尖的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把身子卷成团小心地防备,又胆小又多疑,真是恐怖的动物!但实际上,刺猬是一种非常忧伤柔弱的哺乳动物,外表的坚强只是它的假象,它从不主动地去伤害谁,也不在背地里说别的动物的坏话。它总是默默地躲在草丛里,那么寂寞,又那么哀伤,可怕的外表之下其实包裹着的是一颗脆弱而善良的心……”
听完主持人的话,他的眼泪止不住就流出来了。他找出纸和笔,写了这样一封信:
大家好,我叫王小衰,今天我要给大家讲讲我和一个女孩的故事,但愿不要打扰到你们。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甚至她都没记住我的名字,不怎么认得我,但这都无法阻止我对她的思念。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我走进高中校园的那一天早上。她从对面的公交站台上下来,袅袅婷婷地穿过马路,悄无声息地与我擦肩而过。从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那如珠玉般光滑的脸,长长的如电刷般闪动的睫毛,她的美丽,她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我,就像是我在前生苦苦等待了五百年的那个女孩,终于在今世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是个很古怪的人,六月天里也穿着长外套,戴着帽子和手套,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封闭起来。她几乎从不说话,不参加班级的任何活动,也不跟同学来往,在学校里她没有一个朋友,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同学们都当她是怪人,认为她有不良癖好,在精神方面不太正常,但我相信她。我觉得她只是一个寂寞而悲伤的女孩,虽然沉默寡言,但心地善良。她一定是内心里藏着什么事,这些我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我感觉我们其实很相像,都是外表坚强内心软弱的人,只是我的外表是嘻嘻哈哈,而她却是冷冷清清。
校门口那个交通疏导员的故事我也听说了,好感动,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当初那句话为什么会伤害到她了,在这里,我对她,更对那个交通疏导员表示道歉。
那个潮湿的雨夜,我们从公车上跳下来,手拉着手沿着河边一直跑,我的心至今仍留在那个夜晚。那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心是相通的。但是,大约二十天以前,她从学校离开了,至今下落不明,就像外星人飞离了地球一样。我不知道她的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吗?为什么要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呢?我想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人在爱她,关注她。她说自己是刺猬,不想伤害别人,可我甘愿被伤害,只求她不要这样离开我。因为,看不到她,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没有她,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就要终结了一样。
写完这封信,他放下笔静静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她在哪里呢,我该寄往何处?如果读到它,她会作何感想呢?他用信封装好,贴上邮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把信丢进了邮箱,寄往“寂寞心声”栏目组。
主持人会念他这封信吗?他不知道。
如此过去了三四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星期四的下午,陈竞强突然打电话给他,这让他觉得好突兀。
他在电话里说:“是高三(4)班的王小衰学长吗?我是陈竞强,我想跟您见个面。”
“你找我什么事,我们认识吗?”
“就见个面说几句话,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请您一定要来。”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约他在学校后门的围墙边见面。一走出校门,他就看到他站在围墙尽头的转角处,瘦小的单薄的身子,远远看去,就如一棵寂寞而无力的小草。虽然以前他跟高幽幽在一起时,王小衰也注意过他,但今天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从心里觉得这个小男孩太瘦弱了,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套着双腿的长裤的裤管空荡荡的,灌满了风。
王小衰原本在心里计划,要一拳把这个情敌打倒,以解心头之恨的。但这会儿真看到他,他反倒有些心疼他了,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小男生实在是跟高幽幽太像了,那眉眼,那神情,甚至连那脸上轻轻浮着的忧伤都像她。更让人不解的是,他也跟她一样,大热天里穿着长外套,戴着帽子和手套。
他突然好一阵难过,从心底升起的忧伤,像流水一样一点一点地爬满他的全身。
“今天我找您出来,是想跟您说说幽幽姐的事情。”
“为什么跟我说她呢?她可是你女朋友呀!”
“您误会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像姐弟一样。她比我大,背地里,我都管她叫姐姐。”
“啊……”
“今天我把您约出来,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好笑了,你会求我什么事情呢?”
“我想要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都请你一定不要丢下幽幽姐。”
“为什么呀?”
“因为,幽幽姐太寂寞了呀。要是连你都不要她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朋友了。”
“你在说什么呀?好奇怪,我听不懂。”
“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解释原因,但求求你,一定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乞求。
他久久地望着他,最后说:“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他轻轻地说道,但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感激。然后,他转过身,慢慢吞吞地朝街上走去。他瘦小的身子在阳光下被压成一片扁扁的黑影,那么小,那么可怜,那么寂寞。
从后门回来,走到操场上,迎面碰上两个穿校服的女孩子,是以前他在文学社时的社友,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但不记得名字。她们一看到他,就跑过来,说:
“是小衰学长吗?”
“嗯……”他有点吃惊地说。
“幽幽学姐找到了吗?”
“啊?你们在说什么呀?”
“那封信,我们都听到了主持人读你的那封信,昨天晚上从收音机里听到的,那个叫‘寂寞心声’的电台节目。好感动哦,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事情呢,大家都在等她的回信。愿你早日找到你的恋人,找到幽幽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