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转来的同学,以后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简短的客套之后,似乎才恍然想起:对了,他叫顾泽年。
顾泽年。顾泽年。
之后是安排座位。班主任扶扶眼镜,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四下搜寻开来。
老师,这里还有空位。举手的是黎天天。
第二组最后一排。班主任有些为难地看着新来的转校生。男生点点头然后走了下来。
你好。我是黎天天。林暗听到女生一贯甜甜的声音。
顾泽年。
像是午后的阳光,斑驳而散乱,安静得不带任何情绪。
班主任满意地出了教室。原本安静的教室变得浮躁起来。
——早就听说有转校生来,没想到是他!
——嗯。隔壁新园高中的高才生哦。学校这次一定花了大价钱才挖过来的吧。
——那是!沐川和新园的竞争一直就没停过,这次争得肯定很激烈哦。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竟是那么个美少年呃。
——嗯啊。嘻嘻……
林暗埋着头做着厚厚的《数学题库》,前排的两个女生却整整一节课都麻雀似的围绕着男生唧唧喳喳。
黎天天说轮到我值日,于是完成了这个月第十三个不上早操的早晨。
那样的女生,也懒得跟她计较。
接近夏天,早操依旧乏味地进行。
树叶倒是绿得可爱。
倘若绿色代表希望,那么夏天,希望是不是也会慢慢地多起来呢?
像只茧一样,一点一点地被温暖和窒息紧裹。
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来自外界的强压。
——林暗 07.5.12
10:30。寝室的灯准时被关上。外面到处伫立的路灯,使得周围的一切恍若笼罩着十五的月光。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
以黎天天为首的卧谈会从来都是每天进行。住校很热闹,原因多半归咎于此。
话题从名牌化妆品,皮肤如何保养得更好等变成了男生顾泽年。学习优秀,笑容暖人,有王子般气质的标准美少年。
今天下午那道数学题,就是二次函数的那道啊,全班都没几个人做出来,顾泽年却几分钟就算出来了。那答案和老师讲的一模一样呢!黎天天兴奋地手舞足蹈,那样子似乎比自己做出来更值得欣喜。
喏。天天你的运气好好呃。下铺的两个女生无比羡慕地说。
哪有。只是恰好有空位而已啦。不过长得真是好看,还帮我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擦呢。
真的?
……
林暗安静地躺在床上,在蒙眬中睁大着眼睛听她们说话,永远只是听。
一阵恶心的臭味从莫名的地方传来,萦绕在鼻子呼吸的空气里。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挪开枕头,果然有只脏袜子睡在那里。
回过头朝三个人看了一眼。黑暗里女生们依旧兴奋地聊着,不时嘻嘻哈哈地笑上一阵,没有人注意到她。
林暗,你把头发扎起来会很可爱哦。
黎天天满脸笑意地对正梳头的女生说道。
林暗的手停了下来,几秒钟的静默,然后才又继续自己的动作。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嗯?
——左边,头发很黑很长的那个。
——哦,她是林暗。
怎么突然问她?
——没有,只是没有听她说过话,而且觉得她散开头发的样子像我以前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有点古典的味道。
晚自习的时候,林暗听到顾泽年向黎天天问起自己。
竟会打听自己。
林暗想着不经意地将头微微右转,恰好遇上黎天天刚刚要撤回去的目光。
学校在图书室外建起了喷泉,林荫小道旁也换成了乳白色的菊花形路灯。
香樟树的下半截树干被刷上了灰白色的油漆。甚至垃圾桶也变成了清一色的树桩形状,里面是水泥,外面刷上了一层墨绿色的油漆。
每周一次的大扫除变成了每天一次。
听说是接近期末,省里会组织人来检查。
怪不得。
无非又是为了“先进学校”、“绿色校园”的牌匾。
夏天来得真切,绿色越发变得厚重。
午后的操场渐渐开始安静,知了在叶深处声嘶力竭地叫着。教室里被扫过灰尘的老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老师板书完最后一道习题,站在讲台的角落里,摘下眼镜,掏出陈旧的手帕擦去额上细密的汗。
笔尖和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翻书时的哗哗声,少年的骨骼拔节的声音,连同一些隐匿在尘埃中的寂寞的声音。
都在这个夏日午后,变得清晰起来。
林暗进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她。好像,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前排的女生扭过头来说道:黎天天的新钢笔昨天不见了,大家都找过了,林暗你看看在你那里没有。
哦。女生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用了不用了。黎天天急忙阻止。是爸爸从国外寄回来的生日礼物,不过丢了也就丢了,都怪我自己不好啦。不要再麻烦大家瞎折腾了。
这样还不重要?反正大家都找过了,林暗也麻烦不到哪去。是吧林暗?说话的是睡在林暗下铺的苏颖。听来听去,语气里都是挑衅的味道。
林暗没有说话,伸手将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然后摆放在桌面上,每样每样慢慢地当着大家的面重新整理。
“啪——”
钢笔坠地的声音。黑色的笔杆,金黄色周边的钢笔。大家都认得,这便是黎天天的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因为来历不小,班上几乎都传阅过。
而笔,是从林暗的《数学题库》里掉出来的。
全班的目光瞬间纠集在一起,焦点是仍旧一脸茫然的林暗。
男生的欷歔声,女生的尖叫声,一时间混合在一起,像是加了防腐剂般,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暗你怎么可以这样?黎天天流着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林暗这才突然醒悟了过来,她抬起头盯着黎天天,整整一分钟,直到女生别过头去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林暗你算什么东西?自己偷了东西还这么凶瞪着别人干吗?
苏颖跳了出来,横在二人之间,眼睛里喷发着怒火。
“啪——”
手掌接触到脸的声音。
林暗将书重重地全推到了地上,然后转身跑出了教室。
在门口撞到谁的肩膀。
是午休后正要进来的转校生,顾泽年。男生赶紧侧身让女生先过。低头的瞬间,看到女生通红的左脸以及湿润的眼眶。
出什么事了?男生坐定后看到旁边散乱的场面,忍不住开口问道。
刚刚情绪才稳定一些的黎天天,听男生这么一问,顿时又红了眼眶,重新趴回了桌子上。
倒是苏颖回过头来,气呼呼地将刚才的事跟新转来的男生重述了一番。添油加醋,那是难免的事。
哼!平时就一副阴森森的模样,没想到手脚也不干净,怪不得寝室里老丢东西……
顾泽年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看向仍旧哭得梨花带雨的黎天天,男生的目光复杂。
窗外的阳光灿烂,穿过茂密的枝干在水泥地上形成许多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那些影子便跟着晃动开来。
钢笔不是林暗偷的。男生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声音遇到墙壁又折了回来,融合在一起,越发显得响亮。
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苏颖吓了一大跳,连黎天天也惊得抬起了头来。
钢笔是我在地上捡到的。我看林暗整天都在练题,以为是她掉的,所以才夹在她的书里的。
话说完,顾泽年意味深长地看着黎天天。黎天天脸一红,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
谁说青春的孩子最纯洁?是假话,还是笑话。
最干净的卷心菜,中间也会有虫子,好像沐川的风,吹来吹去,也满是被工厂加过工的味道。
就好像,明明中午放学时,自己还看到,那只钢笔在黎天天的抽屉里一样。
沐川好久没下雨了。突然很想念那股潮湿的味道。
一个苹果放进一堆西红柿里,难免会遭到排挤。
日子似乎很艰辛,但是毕竟,路还很长。
那个男生还了我的清白。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还有,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知道钢笔不是他捡起来夹在我书里的,黎天天也知道的吧。我不需要同情,可还是跟他说了谢谢。
无奈,笑。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丰富得让我搞不懂。
——林暗 07.7.3
六月的月考,林暗稳定地待在年级十八的位置。
而顾泽年,一度成为学校的新宠。早就知道不是那种花瓶级别的男生,只是没想到竟会那么好。年级第一,才转来一个月的帅气少年,自然又是另一番轰动。
兴奋的还有黎天天。两个人似乎相处得还不错,每天都能从她那里听到关于顾泽年的过去种种。从什么时候起,女生寝室里的所有话题都变成了“顾泽年怎样怎样”的呢?
天天,我看顾泽年一定是喜欢你了哦。苏颖坏笑着猜测。
没有的事。黎天天矢口否认,可是谁都看得到她胸有成竹的模样。
终究还是普通的男生,面对漂亮的女孩总是缺少免疫力。林暗有些失望地想。
接近高三,暑假基本无望。幸得学校组织了一次野营,倒也算是安慰。
班主任让林暗安排分组。因为要带的东西很多,所以每个小组都是男生加女生的搭配。
哎,到时你要和谁一组啊?黎天天问正在看书的顾泽年。
不知道。男生无所谓地笑笑。
就是那个贾桃,他让我和他一组呢。说是体育委员,力气大,可以帮我背东西。呵呵,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看你这么柔弱,他那样的男生正合适哦。顾泽年合上书又笑了起来,忽略掉黎天天眼睛里燃烧的希望火焰。
喂,林暗要和谁一组啊?男生忽然扭过头来问道。
啊?!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讲话,女生着实一惊,一脸错愕的表情。
要不,我们一组吧。顾泽年搔搔头发,我是新转来的,好多地方都不懂,你是班长,跟着你比较好些。呵呵。
……
哦。
一颗近乎压抑的心脏,在阳光温暖的午后,似乎,沁出了水来。
工人忙着生产。司机忙着开车,搞清洁的大婶忙着扫地,家庭主妇忙着上街买菜,连同摇篮里婴孩,也忙着睡觉喝奶……
被束缚太久的身心,总在寻找着得以解脱的瞬间。可是这是个繁忙的世界,容不得谁做太久的停留。
所以野营,对这帮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真算得上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公车上,女生终于沉沉地睡去。车子转弯的瞬间,由于惯性,身子便跟着压了过来。
顾泽年顿时感觉全身都被压缩了似的别扭。想把女生的脑袋扶正,可是低头看到女生熟睡时近乎圣洁的样子,又心生了不忍。
终于也闭了眼,睡去。就当谁都不知道谁都没看见好了吧。
林暗想这天她定是成了所有女生嫉妒的对象。
登山时,男生包揽了所有的行当。
过吊桥时,男生温暖的手稳定了女生恐惧的颤抖。
踩空时,男生扯来不知名的草药,揉碎后轻轻地敷在女生的膝盖。
烤肉时,一脸灰的男生将所有的熟肉都递了过来。
表演时,男生坐在安静的角落陪受伤的女生看别人兴奋的吵闹。
……
没有一点脾气,始终微笑的脸。
明明只是组员之间很平常的小事,却因为对方是顾泽年,而被一再地放大。
回校之后,偶尔撞上黎天天嘲讽的目光,第一次,有些紧张的手心出汗。
男生的殷勤,让林暗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倘若是出于同情或者怜悯,甚至是故意做给大家看,这样的暧昧,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这么想着,心里划过一片微凉的伤。
淡淡的寂寥摇摇晃晃地成长,渐渐变成一株灌木横在两人之间。
女生开始了隐隐的回绝和避免。
有一种温暖,是不是,可以逆流而上?
村上的飞鸟,是不是,可以飞过高高的城墙?
年少的坚韧,是不是,可以在泪渍中成长?
幸福的城堡,是不是,可以不要猜疑地驻防?
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直到脑子莫名地抽空心脏莫名地疼痛。
突然想回家。想念爸爸,想念妈妈,想念家里的大馍馍,想念院子外的竹篱笆,还有缠绕在李子树上的南瓜藤蔓。
想念好多好多。
想念那些纯粹的东西。
想念到晚上胸口隐隐作痛,睡不着觉。
沐川的繁华,好像永远和自己没有关系。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难以介入的吧?还有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所有的伤痛和难堪也会被记忆碾过去,暗淡在时光的碎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