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321200000014

第14章 果核——记邻村的几个人

望天子

望天子是一个人。

从我们记事起,望天子就已经很老了,但是很精神很硬棒,就像一条折不弯的老柠条那样。他个头不高,脸似干牛皮,下巴上翘起一小撮青白的山羊胡,使他的下巴也因此显得尖了。

叫他望天子是有些原因的。他的眼睛生得颇为奇特,总是由不得他自己地向天上看去。就像他抬头看某一次惊心动魄的闪电时落下的病根。其实生就那样的。这使他的脸型很古怪,使他的眼睛周围总有着一种紧迫感。一般人像他那样来上一两分钟也受不了的。也不知他是怎样忍受着的。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第二个人有他那样的眼睛。

在我们小时候的生活里,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也不知队里出于何种想法,竟让这样一个眼睛有毛病的人看守队里的庄稼。据说他的弟弟李风全当时是大队支书,因此使他的哥哥有了这么一份轻省的工作。这样的理由是最能叫人无话可说的。但也有人认为,队里如此安排,真是慧眼别具,所谓看守庄稼,不就是盯着麻雀不让飞来地里么?麻雀自然是飞在天上的,然而谁的眼睛能长久地盯着天上而不疲呢?除了望天子,谁也不能的。从这个角度讲,队里使望天子看守队里的庄稼,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我们小时候,和邻村共有着一个小学。因老师在邻村,学校也就设在了邻村。早晚上学时,常常能看见两边地里的望天子。他在地里扎制了不少稻草人,我们这里叫乌人。一些乌人手里,他弄了风转儿让握着。风一吹,纸片做就的风转儿就不能自禁地转起来,而且发出响响的声音,再为大胆的麻雀一时也不敢落下来的。有的乌人头上,他给戴了破草帽。乌人手里的风转儿都被我们偷偷地拿走了。草帽不怎么拿。遇到下雨天,不得已也拿的。记得竹编的草帽在落了雨水后乌亮亮的,戴在头上沉甸甸的。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见他从路边的糜地里钻出来,将我们拦了个措手不及。那是我们将他的眼睛看得最为真切的一次,惊得魂都丢了。还记得他为了看得清我们,脸上做出的那种怪异的努力。但他企图要在一瞬间抓到我们每个人,倒使我们得机跑散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上学路上就很小心。草帽、风转儿一类也各自安生了一段日子。有几次心里痒痒得厉害,到底忍不住,悄悄地摸过去,突然就觉得心在腔子里猛猛地一飞跃,就见他或坐或躺在有草帽风转儿的乌人下面,像在正等着我们似的。这样的受几次惊吓,会觉到趣味索然的。但我们也会自做了风转儿,玩得腻了,交到乌人手里去。这一点老人是不会干涉的。而且我们逐渐地也会摸出一些门道来,譬如下大雨的时候我们摘去了乌人头上的草帽以急时需,过后只要将草帽拿回来,复戴在乌人头上,老人也不追究我们的。

入秋以后,天多湛蓝高远,不时会有大片的麻雀惶急地叫着飞过糜地谷地去。这时候老人就会随了头顶飞着的雀群边跑边呼。他的呼声短促而激越,像一阵海潮浮涨得雀群沉落不下来。他手里还有着一根撩撇子,边跑边呼边抡,忽然一下子丢开,裹于其中的土块或石块就呼啸着飞出去,在天上很快会变成一个隐约的黑点。但似乎很少打中麻雀的。雀群像是死死盯上了下面这块庄稼,它们不停地叫骂着,挑衅着,不停地盘旋浮沉,似乎要冒着危险不惜一切地落将下来。真要是落下来就不好弄了。老人疯了一样跑着、叫着,他似乎着恼于自己不能变得和麻雀一样多。有时他会突然地不见了,那是他失足跌倒在地里了,但在麻雀借机要黑压压地冲下来时,撩撇子却在糜苗间发出铮的响声了,在雀群陡然的沉甸甸的一飞升里,吼喊着的老人又立起来了。他的喊声里似乎含着不少的盐粒和烈火。雀群大概看到虽然地里有那么多人,但只有这个老人在与它们为敌,因此很不甘心一下子就离去的。每一阵雀群掠过都会把老人累个半死。实际这并非一样清闲工作。除非让麻雀落下来不管不顾,那样倒是很清闲的。但看老人舍命护谷的样子,他是得不到这样的清闲的。好在麻雀胆怯,于计谋中失策,它们总是结群成队而来,要是一只一只前来骚扰,施以无休止的车轮战术,老人纵是累死也无济于事的。有时若正好被我们碰上了,马上会情不自禁地参与进去,跺脚、跳跃、扔土块,帮着老人一并吼喊,这时候天上地下的声音往来交织,汇合成沸沸扬扬的一大片,真似爆炒着一大锅豆子似的叫人南北莫辨,不亦乐乎。终于是纠缠无果,雀群像一片没来得及降雨的云那样,带着一片凉爽的飞声,恋恋地飞远了。老人和我们都望着雀群远去,借着远处坡面的映衬,还看得见的,像是贴紧着那枯黄的坡面在某种静止里飞,但是突然地一个上升,印在坡顶的蓝天里,似乎往更深处印了一下,就一丝尾音似的不见了。

老人回头望了望我们,也很快地没在糜地里了。

我们村自然也有着一个守稼者的,奇怪,也是一个老人。这老人脾气极坏,常砸碟子摔碗,搞得邻居也不得安宁。正好,可以发它的坏脾气到麻雀那里去了,但他是不止于麻雀的,也叫我们常受着他的坏脾气。我们放学后总是要到地里给羊找找草的。但要是给这老人逮着,草没收不说,还会褪下我们的裤子,在屁股上狠狠来一顿铲板子的,甚而是连背篼铲子一并没收了去。都知道老人的脾气,能把他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的。而且他还不同于望天子老人,他是一次只逮一个,伸手出去稳稳地便能逮住。这样地下来,几乎每个人的屁股都吃过他的铲板子了。就逼得人只好到邻村的地里去找草,待遇果然大为不同。我们悄悄地没在地里铲草,很少碰到望天子老人来追剿我们。人心总是不识好歹的,我们于是就放言说,望天子老人只能看到天上的麻雀,看不到我们的。但一次落着小雨时,望天子老人却不期然地从糜地里钻出来,将我们拦住了。他腰里系着撩撇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似乎他只要突然间打出一个喷嚏来就能将我们吓死。一时只听到雨丝儿落到铲板和糜叶儿上的声音,深厚无尽而又迷离难辨。但稍稍地愣怔之后总是慌不择路地逃跑。突听老人大喊了一声。老人保证说他不打我们,但必须不要乱跑。你们几个一乱跑,得踢折多少糜子。他讲道理似的给我们说。后来老人果然没怎么着我们,只说雨天踩踏田地是不好的,并且呢,雨天铲的草,羊吃了也不好。于是在前面带路,小心地在糜苗间走着。我们顺从地跟在后面,走得比老人还小心。到近边的一个地埂儿上,就让我们沿地埂儿回去了。

人总是欺负对他好的人,我们曾打死过老人的一只鹞子的。老人后来有了一只鹞子,羽毛黑得发绿,项下挂一小铃子,一飞起来,半空里像流开了一条涓细又活泼的小河。那黄褐的眼睛时时警觉着,似乎看到的任何都是醒目的,值得攫取的。我们总还是有些怕它,怕它飞来喙我们的眼睛。它常常摇摇荡荡地立在老人的手上胳膊上,突然地展翅飞开一下,又返回来。老人的胯边带着一只血淋淋的麻雀袋。他常常拿出麻雀肉来逗引鹞子吃。他攥得很紧,鹞子一次只能撕一小点。鹞子用它带钩的嘴从老人的拇指食指间狠狠地撕出肉来。老人会允许鹞子在他的衣袖上擦拭血嘴。自有了鹞子,麻雀就得了凶信一样,颇来得少了。偶尔也仅只路过似的,结成一大片,在头顶高高的地方飞过去,连飞动声叫声也听不到的。但鹞子依然常常逮了麻雀回来。它的逮法和两个守庄稼的老人相比又不相同,只要飞出去,它就不会空着回来,有时还会两爪里各抓一只,嘴里又叼一只,看上去真是很凶残的。但老人似乎很喜欢它,常常往掌心里唾唾沫,梳它的羽毛。梳得它的翅膀一展一展的,似乎连它自己也按捺不住一种飞翔的欲望似的。

一天我们几个悄悄地在地里铲草。苦子蔓的奶汁使我们的手硬邦邦的不适。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梦境似的铃声由远而近,倏地又令人耳聋般地消失了。真是没想到鹞子会在我们身边停下来。它落在我们身边一个乌人伸开来的胳膊上,一边灼灼地瞅着我们,一边啄着乌人手上的风转儿。没有风,风转儿僵僵地转着。

我们虽然有三个,但还是说不清来由的怕它。它用暗火那样的眼睛盯着我们,时时都会飞过来似的。

这时候一个土块突然从我们这里飞出去,像一只勇敢的麻雀不顾一切地砸向那只鹞子。鹞子像一只鞋那样从上面栽下来,在它僵僵地展伸着爪子,钩状的嘴念咒似的一张一张时,我们带着一身虚汗,逃出一个噩梦似的溜走了。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我们一路听得老人吆喝着他的鹞子,那声音如隔着一重天空或茫茫大海似的。

望天子老人的一个孙子,是我的同桌,也是我少年时期最好的朋友。有一次因为我,他和他的堂哥打了一架。他不是对手,被堂哥骑在身上,揪住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地上撞。他还斜着眼睛让我快走。这情景让我至死难忘。而且由于自己无兄弟的缘故,我常常会很伤感地想起这一幕来。想他要是不出事,我们是可以结为兄弟的。听说在众多的孙子里,望天子老人最是疼他,他常常拿一些手工的玩具我们共玩,弹弓啊铁环啊什么的。没一样不是他爷爷给他做的。还记得我问他怕不怕他爷爷的眼睛时他诧异着摇头的样子。

但是后来,我上初二时,却听到一件骇人的事故,说是一个农村娃娃,立在一辆装满罐头的车边等他爷爷(他要立得稍远些就没这个事了),忽然不知为什么,那罐头箱稀里哗啦滚落下来,当场就把他压坏了。真是没想到这个娃娃竟就是他。还记得事前不久,我们在市场上偶然地见了,他已早不上学,跟爷爷在做什么小买卖,于是买了几个香瓜到坟地里去吃,还说说笑笑的啊。

听说望天子老人流了不少眼泪。

就想他那样的眼睛落起泪来,和我们的眼睛会有些不同吧。

懒汉

我很早以前就有写写懒汉的心思,也不知是被他的什么吸引着。着手写起来,却觉得并无多少可写的东西。实际上他这个人,我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也已经几十年了,想起来是有些近于渺茫了。

就算了个心思吧,使我以后不再觉得我还有这样一个可写的东西。

懒汉一个显著的特征是个头极高。他留于我的印象与其说是一个人,倒莫若说是立在暗窑里一个装得瘪瘪的长口袋。他的衣裳像刷过糨子的牛皮纸那样,硬刮刮的。脏兮兮的棉花头儿这里那里都露出来。补丁也太多,白线黑线不计,针脚也大,歪歪扭扭的,不像是他老婆的手艺。他的白帽子也污油锅里捞出来似的,大概是不曾洗过。因为我的两个娘娘都嫁在了懒汉的村子里,便常常能听到关于懒汉的一些个懒事。说起来是不少的,举一两个例子吧,譬如他的街门吧,用几截棍棒勉强地凑合一个门框后,门就迟迟地不得见了,后来是把架子车上的一两块朽木板拆下来,横了在门上一拦,就算是门了;窑箍好不知多少年了,但末尾的那一层泥皮却始终没有抹完。这里抹着一块那里抹着一块,随心所欲似的,就使得许多地方的土坯像骨架或牙床一般露出来。土坯之间的缝隙有些地方透光,有些地方阴森森的,像是什么虫子的深穴,果然常常会钻进各样的飞虫或爬虫来,懒汉及其一家人也视而不见似的,可以和它们做到共存共处。到冬天,就会有寒风从许多个土坯缝里声音怪唳地吹进来,甚而还会飘入雪花,就把一些破塑料袋拼拼凑凑地钉在墙上挡风。这还不足为奇,小娘娘说,懒汉穿鞋是懒怠提起鞋后跟的,把鞋后跟软软地踩下去,趿了走,鞋后跟于是就被踩得没有了。但懒汉是惯于穿无后跟的鞋的。要是事情急迫,需要快走,不要紧,懒汉就弄两根绳儿来,将自己的一双长脚缚牢到鞋上,走起来也不很妨碍的。

小时候,懒汉的事叫我们津津有味地听着,和城里的孩子听安徒生童话没两样吧,只是想不通,他何以会懒到那个程度。

有嘴的人都传述着懒汉的事,有耳朵的都听着。与其说大家要从懒汉身上得一点警戒,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取着一点娱乐。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能懒到懒汉那个样子的。

说是麦子黄了,别人都是披星戴月地去拔,等日头出头时已拔倒了一大片,这时候还不见懒汉去自己的地里。终于还是来了,那时日头已是有一定的威力了。来去拔上一两趟,懒汉就睡倒在地里了,头在拔下来的麦秆上枕着,吆喝婆姨回去,蒸一些白面馒头来。可是哪里有白面呢?懒汉就翻身起来,晃着一束麦子叫婆姨看,叫婆姨马上抱一捆麦子回去,马上在院子里捶了,在磨上磨了,赶紧蒸一些白面馍馍拿来吃。婆姨嘟哝说,我不是电,没你说得那么快。

这样的一些事情,直到今天还在许多个村子里被传播着。懒汉故去已近二十年了吧,但看来大家并不想将他放过。

我第一次见懒汉是在他们村子里的磨坊边。那时候他那个村子已有一台磨面机了,我们村里却还是石磨。于是村里很多人就到邻村去磨面。

我们去磨面那天,天气不好,落着小雨。架子车上两袋麦子,小娘娘脱下自己的外衣来勉强地遮盖着。车轮不断地粘起泥巴来。好不容易到磨坊门口,见大娘娘已在那里等我们。那时候大娘娘已出嫁了。在磨坊门外,一个老人靠了泥墙,长腿伸开来坐着,瘦瘦的膝上顶着一小块麻袋片。他的脸叫人有这样一种感觉,如果他倒地死了,那么正适合用他膝尖上的那块麻袋片草草地遮住。白帽子那么脏,使他的头像一个土榔头。他的脖子很像一段枯树的。眼睛无力量地眨着,像两个小坑儿残余的积水那样,毫无温度地将我们看着。正是他的存在使人觉到一种格外的寒凉和阴郁。不用说便能猜出他是谁,但大娘娘还是挤眉弄眼地给我们说了。磨面时磨坊工一再要求我们把各处的面掏得干干净净。原来懒汉守在门外,正是要来收拾每一次磨面后的残余的。我就是要叫磨面的人都弄得干干净净,叫他个懒汉拿舌头舔也舔不到东西。磨坊工说。我们都觉得说得好,连布筒上的一些面尘也弹落在我们的小铁簸箕里。果然闸刀刚拉下来,轮子还没有停止转动时,懒汉就拎着那块麻袋片一根枯葵秆似的立在了门口。但是正如听到动静的鸡带着一点指望突然地出现在了门槛外,却还不敢贸然进来。我们都看了看磨坊工,他一脸的视而不见与冷若冰霜。我们很快就学得和他一样了。风从屋顶上湿重地掠过去,灰白的天窗里斜斜地落下雨丝儿来。

后来跑城里上学,常常能看到懒汉挑着一担水,从公路上过来,然后拐入那条起起伏伏弯弯曲曲的小道,一路向遥远处去了。有时路会在遥远的某处突然地高上来,这样就还能隐约地看到他,像静止在路面上似的,然而像个影子似的晃一晃,又不见了。

这也是多年来大家说他的一个主要话题,无非还是说他的懒,说一大家口人,为什么不用架子车拉上一大桶呢?挑那样两桶水回去,能够做什么,够吃还是够喝?

那时候我们几个村子吃水是很困难的,通常是架子车上驮一个铁桶,套了毛驴去县上拉,一个来回近二三十华里,是很费时费力的。懒汉家吃水问题如何解决不清楚,然而不时就能看到他挑了水桶去城里挑水。这一点使人们真是困惑得很,倒有些不知怎么评价他了。说他懒吧,最勤快最能吃苦的人也做不到像他那样跑几十里地去挑一担水;说他不懒吧,总之是上一次县城,那么,为什么不借个毛驴,带个更大些的桶去呢?

我忽然觉得我这么多年之所以忘不掉懒汉,也许正是懒汉挑水的情景给我印象太深的原因,这几乎是不可解释的。只是我还清楚地记得懒汉挑水从公路上走过来的情景,拐入小路的情景,在小路上走远了的情景。他的裤子短了,几乎露出他的两条小腿来,他稳稳地走着,甩开了步子走着,似乎两桶水一点也不让他觉得吃力,似乎他将它们忘记了,只顾着自己走路,而它们只是悄然地随紧着他。懒汉挑水真可谓练出来了,不见一滴水洒出来,也很少见他放下桶子歇一歇。

然而这些都能说明一些什么呢?

说来是有些好笑,我后来看到过一些大儒哲学家的传记,竟不由得想起懒汉来了。

我想懒汉要是一个哲学家,我会就他的生存方式一下子讲出许多来吧。老实讲,如果前提是一位哲学家,那么他能像懒汉这样子活着,倒使我禁不住要喜欢他的。

哑巴

只要不说话,就不会看出他是一个哑巴。

这难道是一句废话么?

小时候去两个娘娘家,记得见到过哑巴的,在他家的门外坐着捻毛线。用力地一捻,线团儿就忙个不迭地转起来。这时候他的目光就不离开那线团儿,像在用目力暗助着那旋转似的。他的家是一个老堡子,堡墙老而且厚,上面生满了黑黑绿绿的苔藓。街门倒是开在了后墙上。说是街门,其实比一个人高不了多少,也宽不了多少,倒似是一个深洞。路过时往里看,中间黑黑的,似浮游着一些什么,远处才见一小团光,说明走到那光里,才可算进门去。

在哑巴前面走过时,他会给你笑一笑。倒不是和你很相熟的那种笑。但那笑也会让你觉得,虽是走在别人的村子里,却也安全的。记得童年时去别的村子里,总会觉到一种近于神秘的不安和恐惧,人啊狗啊的你都不认得,巷道里的那种拐来拐去也和你们村里的有所不同,气味也不同,连天空阳光一类也和你们村里有些两样。这真是很可怕的,有一种失踪的同时又被重重包围的感觉。

实际对陌生村庄的恐惧感,到如今也还有的。

这就颇需要哑巴老人的这种笑了。尤其我领着妹妹时,他会格外地笑得可亲。会把打毛线也停下来,点头示意我们到他身边去。还会做势把一只手探入口袋里去,在里面动着,似要掏出什么来。但总不见掏出。我们就一边注意着他的口袋,一边也带着一种不大相信的笑走过去。

哑巴的衣着非常的干净,天然对脏污有着一种排斥似的。脸也干净。还不能说干净,是洁净。鼻尖上总有一点暗光,像是将整个面部隐隐地照亮着。胡子已是白中杂黑了,明显是修过。村里人的胡子野草似的生着,容易一团糟的,但哑巴老人的胡子就像好的毛笔头一样,看不出疏忽和村野来。实际上哑巴这样清而不浊的面容,连村里的阿訇也难得一有的。

但哑巴除了这面容,似乎也并无别的什么。

后来上初中时,在县城的回民食堂里常能见到哑巴。

以现在的眼光看,那时候的县城真是萧条得可以,整个县城,只两个对外营业的食堂,一为汉民食堂,旁边一个就是回民食堂了。虽早已拆得不见了影踪,但依然记得清楚。不像现在,凡回民餐厅,除了汉语的招牌外,总不免还有一串阿拉伯文的,现在只见“回民”字样而不见阿拉伯文,会让人起疑,会觉得不是个回民餐厅,会是个假冒的,不然,为什么偏偏不写上那一串阿拉伯文呢?但那时节的回民食堂却不见阿拉伯文。不仅阿拉伯文,那时候,连英文也极少见的。那时候所见都是中文。记得在“回民食堂”之上,还有着八个字的,道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样的字样现在在任何餐厅内外都难寻得见了。

我那时凭着舅舅叔叔们给的一点子钱,偶尔也去下馆子吃。吃的是揪面片,一小碗一角八分,还需粮票的。粮票和钱一并交上去,就会得到一个铜牌,油腻地重着,上面深印着几个红字,是标明分量的,或三两或五两。只要能拿到铜牌,即使饭一时不得到手里,心里却也可以很踏实了。捏着牌子排队到那往外冒着热气的窗口前去。那时候的吃真是一种享受,不像现在,吃成了一种敷衍和负担。那时候就好像生来只为了吃似的。端到一边去吃,很容易就会吃光的,看着那过早露出来的碗底会觉得意犹未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动辄剩半碗丢半桌,没有这样的事的。有时找不到地方坐,站在一边等,边等边站着吃,等有位置时,碗已经空了。还会常有这样的情况,你刚端了碗在桌边坐下,就有一只两只油腻腻的手伸过来了,离你的碗很近,如同记者们的话筒逼近着官员们的嘴那样。你就得在这样展开的手面前呼噜呼噜吃你的。有时也会夹两片三片递到一只手里去,但它回去一下很快又会返回来。于是就把目光只往自己的碗里落,不看那些手。就是这样下馆子的呀。

吃饭的钱偶或有的,粮票却不常有。也许粮票的管理比之钱要更为严格。好在只要有余钱,粮票问题也可迎刃而解,可以钱换粮票。那时回民食堂就专有着一个卖粮票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哑巴。

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在里面买卖粮票。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在里面卖,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而我们这个地方山穷水恶,谋生机的路子少,一旦有赚钱的门路,大家极容易一窝蜂而上的。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抢哑巴的生意呢?自然这都是后来的想法,甚至只是因为自己要写这篇东西,才勾起这段往事,生出困惑来。

记得哑巴就坐在大门内侧。所坐的正是食堂的红凳子。这凳子可不是随便就可以坐的,如那些伸手讨要的人,就难得一坐的,即使很多的凳子空着,他们也旋来旋去的坐不到上面去。即使很累了,也看见他们只是靠着墙休息着。倘坐下来会怎么样呢?立即会有人跑出来,救火似的把他从凳子上喝起来。就算是花了钱吃饭的人,吃饭时自然可坐坐的,但吃完就得走,不得久坐。像哑巴这样把一只凳子坐整整一天,一日复一日地坐,在食堂里是没有第二个人的。

哑巴坐得很安静。手里捏着一摞粮票,不时用另一只手去捋展着。在乱纷纷闹哄哄的人影里,似乎他是唯一安静的人。他有时望望一大片像是竞赛着吃饭的人,有时从大门里斜望到街面上去。眼神闲适安静,完全像一面镜子看着这一切。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垂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粮票,像那上面有他看不透也看不尽的东西似的。买卖粮票也非常简单,都知道价钱,知道他又是个哑巴,于是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罢了。哑巴收了钱,会把捏粮票的手上举举,让交了钱的人自己从他手里抽了粮票去。这一抽时,就会使他手里的粮票略略地参差起来,这就使他似乎有事做了,小心地将粮票又一点点弄得整齐,指头在唇上沾一沾,把一个折角儿不停地捋展着。

饭馆里有这样一个老人安静地坐着,大概是很相宜的吧。

一次去下馆子,余钱倒有,却不足以买粮票。我就在哑巴身边立着,打算是让他将不足先让我欠着,过后将马上还给他,但不知如何说与他才好。他不像别的哑巴那样叽哩哇啦,指天画地,他好像从未出过声音,也难得一见有哑语手势。

也许是食堂里乱纷纷的缘故,使他对立在他身边踌躇难言的我没有投以更多的注意。有几次他的目光掠到了我身上。我的心一动。但是他的眼神里并无询问我要否买粮票的意思,就使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甚至是有些被他的这目光噤住。我发现不像在村子里见到那样,他还有个笑的。在这里看着这么多的人,倒让他没有个笑了,他的脸只是安静着,使人觉得笑意要从这样安静的脸上出来也是很不易的。那次的结果是我终于没吃到饭,走掉了。

现在一点也寻不到哑巴在食堂里吃饭的记忆。他在食堂里没吃过饭么?

但是他脸上看不到半点饥饿感,似乎满食堂都是饥饿者觅食者,唯他不是;似乎他只要那样安静地坐着,那么他的肚子里就会充实着,而他也因此用不着像别人那样吃饭似的。

另有着这样一个记忆。

一次在食堂里吃饭,忽然轰隆隆一阵响,人们都端着碗跑出食堂去了。连厨师也在围裙上擦着手跑出去了。

原来那天枪毙人,囚车正哇呜着从街道上驶过去。我因为落在了后面,挤不出门去,只好退回来在窗前看。真算是歪打正着,倒因此得了个更好的观望处。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三个五花大绑的死囚怎么样缓缓地从窗前掠过,一个矮胖的大概有所不适,不断扭动脖子的动作都被我看在了眼里。

巨大的食堂一时空得让人受不了,那些桌桌凳凳也很有些狼藉和索然了,这时候我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跑出去看,他坐在门内侧(他似乎将凳子移得离大门远了一些),手里捏着粮票,一只手舒开来放在膝上,头微垂,似乎他已在独具的安静中睡着了。

大姑父

小时候非常高兴的一件事是大娘娘和大姑父到我家来。其时小娘娘还没有出嫁。小娘娘后来嫁与了大姑父的弟弟,也就是姐妹俩嫁给了兄弟俩。这样的婚姻看起来一团亲和,实际上也另有着一种寂寞的。

那时候我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大娘娘大姑父来时总能带点什么。有时是一小袋黄米,有时是一袋洋芋,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娘娘烙的那种油香,有许多层儿,层层下面都有着清油和香豆子。我们这里把这种食物名之为叫花子穿皮袄,意即零碎和繁复,叫得真是很准的。我现在若想起大娘娘,会将这种油香一并地回忆起来,似已无法把它与大娘娘分割开了。然而每次来,带得都不会太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家里七口人,一人分一个是不够的。两人分一个倒可以凑合,而且可以不分给母亲,母亲断不会因此有怨言的。实际上却不这样分,三个油香绝不会在一日里就被分吃掉。一般是先将一个分开来大家吃,余剩的两个从此就难得见整体出现,似有些下落不明了。但有时母亲会匆匆地往我手里塞一小块,而且在我身上暗推一下。我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即把捏油香的手隐在口袋里,等寻一个隐蔽处稳妥处才拿它出来。有几次小叔叔却闻香而至,神鬼不觉地立在了我面前,让我把手打开来给他看。

然而大娘娘大姑父也并非常来。我常常爬上房顶向北望去,这样就可以望见大娘娘的村庄了,那村子在一个塬上,远远看去,就像谁留在头顶的一小坨头发,很寂寞的。弯来绕去,联络着两个村庄的那条白细的小路也可看在眼里,多时都不见有人走在上面。倒像是这路以它特有的寂寞有意地隔开着这两个村子。小时候觉得大娘娘的村子虽是上房即可看到,真走起来却够远的。如今礼拜时间,两村清真寺的喇叭里放唤礼词,相互间都能听得到的。

上房空望的时候居多。有时也会望个正着。先是看到小路上出现了人。在白得晃眼的小路上,人会格外的显得矮小,像无量的白中一点微黑。渐渐地就能看清是大娘娘和大姑父了。记得大娘娘好像总是大肚子,使得她用一种特别的姿势走着,倒好像是往相反的方向去。天地间空漠漠的,似乎只有大娘娘大姑父微不足道地走在其间。但他们的到来却是我的节日。我的心要从腔子里飞出来了。我一点不声张,悄悄溜下房,向他们跑去了。等大娘娘拉着我的手从街门里进来时,家人那诧异、欢欣、喜悦的样子使我很是受用,就像正是我才使大娘娘大姑父来了一样。要是大姑父骑自行车来,我就坐在前面的横杆上,摁得车铃一路响了进门里来。看上去大姑父要比大娘娘略矮一些,但并肩走着时却发现原来一样高的。大姑父话少。大娘娘说什么时,他就应和地笑着。他好像很多时候都立在大娘娘后面的,似乎是在越过大娘娘的肩膀看着这世上的一切。这就使他也很容易隐到大娘娘的后面看不到脸面。实际上大娘娘来时他不必次次都跟着的。但慢慢地就知道他同着大娘娘来正是爷爷的要求,爷爷的意思是每次大娘娘来都拿东西,征得婆家的同意了没有呢?于是就要求大姑父一并来。大姑父来了任务也是简单的,不过是立在大娘娘后面,再适时地咧嘴笑一笑罢了。他那种笑是很特别的,像只需笑在暗处,不情愿给人看到似的。

除了大娘娘大姑父来我家,我、小叔、妹妹不时也到他们那里去。小叔一次把大姑父家草垛上的两只鸡蛋偷偷装在了裤袋里。生下来不久,蛋还温热着,小叔让我偷偷地摸了,告诫我不要说出去,拿去卖了,买些洋糖我们吃。但不知怎么一来,蛋碎在小叔的裤袋里了,将他的衣服弄得很脏,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来。这件事使小叔丢了脸面,很长时间不能到大娘娘家去。但我和妹妹还常去的。去了就住在她家的伙窑里。大姑父的弟妹再加上他自己的娃娃,满满实实地睡一大炕。夜里就讲故事,我们叫讲古今,很晚了还不想睡。妹妹和大娘娘的女儿祖格睡在大家的脚跟儿里,总是吃吃吃地笑。男娃女娃,人多,就睡得乱七八糟。按大姑父的说法是,摆了一炕脑壳子(头)。自己的脚能触觉到很多脚,像踩入了一个鱼盆里,还互相地用脚胳肢着,很有意思的。我所记得的许多民间故事都是从那黑黑的窑洞里听到的。那样的窑洞、那样的炕头以及一些别样的在被窝里说出的古今也启蒙了我们的性意识,还记得那种似是而非的冲动和猜想带予我们的兴奋及不安。现在想来,犹自黯然心惊,成长真是很危险的。大娘娘会不时到窗前喝一声,催我们早睡。

一天夜里锅里煮了一只羊,肉香促人不住地打喷嚏。夜已很深,我们还在嘀咕着。大姑父过一会儿就推门进来,把锅里的肉搅一搅,把灶膛里的火弄一弄。火一下子就旺起来,轰轰轰地响,映得对面的窑壁也亮堂堂的。映得大姑父的脸像一块铜。大姑父进来时我们就止声了,眼睛在黑暗里却睁着的。大姑父似乎知道这一点,就每人舀半碗肉汤给我们喝。从灶膛里出来的火使窑洞里影影绰绰的,勉强可将窑内看得清楚。我们坐起来喝肉汤,烫得直吸气。喝完一个,大姑父就收一只碗下去。他在火光里来去着,晃动的身影要比他本身大许多,倒好像他的影子在忙碌着,而他本身只是个随从似的。这印象真是太深了。

忽然发现,在大姑父自己家里,他并不立在大娘娘后面,而且很少显一个笑的。然而很忙碌,几乎看不见一刻闲的时间。大娘娘拖着个大肚子,也是很忙碌。两人各干各的事情,分工很明确似的。

非常热的一个晌午,狗在墙跟的阴凉里散了架似的躺着,看见它的毛被晒得脱下来,在白得呛人的日光里一丝丝躁躁地飞。这时候就见大姑父光着上身,从一个有门的小窑洞里弄出一大堆破衣烂衫,神情焦灼地找什么。破烂在他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在那样毒辣的毫无遮掩的日照里,那大堆的破烂蒸腾出一种衰败朽腐的气息来,像稀热的泥巴要不容商量地糊在人的脸上。连狗也受不了似的,鼻子别扭地动着,不满地瞪着这里。

大姑父在破棉袄里面找,在僵僵的变形的鞋里面找,在破帽子里找……他急急地翻把着,用力地抖着,扔开一件又抓起一件来。大娘娘在院子里来去着,没看在眼里似的。

破衣烂袄的陈年旧味在强烈的日光里散开来,简直似一味浓度很高的毒药。我们都是因这种刺鼻的味道才注意到大姑父,于是捂着鼻子到他身边去,问他找什么。这才看到大姑父也像是一件废弃不用的旧东西了。他的胡碴硬硬的,像刚刚一瞬之间长出来的。大姑父让我们玩去。我们让他说出来好帮他找,但大姑父把我们支走了。

原来他丢了钱。

他把钱放在别处不放心,就放到一只破棉袄还是旧袜子里,但是,搞得他自己也找不到了。

后来大姑父就把大堆破烂收起来,自己在一棵果树下躺着想什么。

我们几次想到存破烂的小窑洞那里去,都被大姑父用一种严厉而愠怒的目光制止了。

那么,大娘娘为何一点也不闻不问呢?大姑父的钱丢了,为什么不问问大娘娘呢?为什么不让大娘娘帮他找呢?

联想到大姑父的那种笑与不笑,忽然就觉到他和大娘娘之间的关系是有些蹊跷的。

直到我上初中,才隐约地知道了一点真相。

那时候政策放宽了,爷爷又开始了做生意,我家的日子也日渐地好起来。一天大娘娘来我家,并打算住一段时间再回去。大娘娘一个人来的,没见大姑父。大姑父也无需来了,那时大娘娘非但可以不往我家拿东西,还可以从我家拿一些东西回去的。

但是晚上大娘娘终于忍不住似的对着我的母亲大哭起来。大娘娘的哭声叫我们这些她的亲人听来,真是又痛楚又害怕,我们在大娘娘遮遮掩掩的哭诉里听出一些端倪来了。

原来为了我们一家,大娘娘这些年是付出了代价的。她们村里有一个寡妇,和大姑父相好许多年了,大娘娘的要求是,如果能常送一些米谷给我家,那么,是可以维持下去,相安无事的。但现在我家的光阴日渐地好了,她也越来越忍不下去了。

刊于《花城》2005年第1期

同类推荐
  • 醉游记③

    醉游记③

    康熙去世,康熙朝代终于过去,夺嫡之争告一段落,继位的仍然是四阿哥,雍正朝,十四阿哥和锡若将如何自处?八阿哥、十三阿哥等人的命运走向也在锡若的影响下偏离了历史的本来方向。作者以灵巧的笔法,娴熟的语言,不但深刻描写了男主角如何在新朝权力斗争的夹缝中求生存,还以对历史可能的另外一种走向所做的自然描写而折服读者。
  •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本书为长篇小说,描写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部队的青年官兵为了国家的安全勇于牺牲的奉献精神。
  • 麻

    文本套文本的故事架构,诡异魔幻的细节描写,力透纸背的惊悚氛围。这是一个发生在当代的神秘传奇。2010年炎热的夏天,辞掉大都市高薪工作的英俊青年宋淼来到唐镇,寻找许多年前离家出走的爷爷——画师宋柯的遗骨。神秘的力量引导者他,使他发现了许多秘密:一部手稿记录了大饥荒年代唐镇所遭遇麻风病肆虐的炼狱生活,以及人性中善与恶地剧烈冲突。与此同时,无良房地商和贪官镇长以发展、改建的名义将推土机开进了古老的唐镇,打手和拆迁队也为虎作伥、为所欲为。而内心燃烧者正义火焰的派出所所长在良知的呼唤面前,做出自己的选择。
  • 姐姐嫁给我吧

    姐姐嫁给我吧

    我叫杨宇,我正在寻找和姐姐一样的女孩。十六年前,妈妈生下了我和姐姐,我们是双胞胎,据说当时是姐姐先探出头来的,所以她成了我一生的姐姐,虽然我对此极为不满,但也无法改变什么。
  • 风流时代:野情

    风流时代:野情

    改革开放后的广东,房地产市场风起云涌。国企房地产巨子魏巨兵和神秘富豪刁达八等人,在广州的房地产市场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角逐。随着海外巨商携国际资金的拥入,让竞争更加复杂持久。在和刁达八的殊死争战中,魏巨兵惨淡经营,却左右受挫,几起几落。官场如迷宫,商场如角斗,那么情场呢?可有温馨的花香与月明,供疲惫的人憩息片刻?
热门推荐
  • tfboys之微凉青春

    tfboys之微凉青春

    在这个满是叛逆的时代,他们,她们,注定会发生一些事…
  • 自然登上修罗殿

    自然登上修罗殿

    五百年前,最后我看着你逝去,却无力挽回。而今,你看着我逝去,稍微有……三百年前,我离开了你,只为那悲剧不再上演。你是我的救赎;我是你的堕落。天使粘上了鲜血,与恶魔一同,五十四层地狱,走过多少悲欢离合?何为情?不过携手游行……不悔不弃。
  • 不该发生的恋爱

    不该发生的恋爱

    他是一只高傲而美丽的孔雀,她是一只卑微而丑陋的小鸭,他是她心中神坛的王子,她只是他视角中的路人。两人的人生点应该没有任何的交集。没有任何相关二人因何相恋?故事开始到结束,平行线能否找到交点……
  • 经商三智

    经商三智

    经商是智慧的闪现,而不是死板硬套什么样的模式这样做而不那样做。天下的大商人都一定有一套自己的经商智慧,要么照抄、照搬别人的现成东西。通用前总裁杰克·韦尔奇说:“经商看似简单,无非是我给你货,你给我钱,其实这表面现象的背后,蕴藏善极大的智慧圈,例如,怎样切入到市场中去,怎样与人谈难谈的生意,怎样把自己的小局面变成大局面,怎样才能把手中的钱变成活钱。凡此等等,都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商战兵法。”本书的主题是“经商三智”,即包括“谋商道、谈买卖、做生意”三个方面的全部内容。
  • 少年护花强者

    少年护花强者

    我本邪恶!我渴望妻妾成群!我梦想与女交欢!我尝试风流人生!我要用自己身上的大炮轰开女儿国的城池,坐拥后宫佳丽三千,雄震男性魅力!
  • 不灭天妖

    不灭天妖

    他自创不死秘法,自创招数突破神级,从此不断重生,不灭不死,游戏人间百世,谁及我逍遥?他踏遍宇宙空间,只为寻回心爱之人。再续那一段未了的情缘!他威名霸绝四界,管你是神是魔还是妖,凭借他的强悍实力,都在他强大的不灭实力面前颤抖,威名赫赫。最终他揭开上古秘密,成为一代绝世天妖造就不灭神话!
  • 真爱有晴天

    真爱有晴天

    她,一个都市里单纯善良的女孩,平日里我行我素,不在乎别人出双入对,不听长辈完美的安排,就一根筋认定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才是自己所爱。好友好言相劝当耳边风,长辈介绍了家庭优越的男生给她,谁知却是别有用心,她自然不会喜欢。
  • 魔院:雪之女王

    魔院:雪之女王

    沉睡千年,少女再一次醒来。千年之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大陆也变得陌生不堪。千年,使自己所用之术、所御之器、所契之兽,都成了大陆上早已不存在的东西。千年,可以让大陆人民遗忘那个早已不存在的魔族,那个强大而嗜血的种族。少女如雪般纯净美好,可雪里包裹着的,终究是灰尘……
  • 玻璃窗上的碎脸

    玻璃窗上的碎脸

    精心设计的连环犯罪,诡异至极的案情内幕,步步惊心的追踪过程,匪夷所思的定案惊堂。一部让读者能身临其境的悬疑小说,犯罪手法设计巧妙,剧情环环紧扣,在挖掘人性、探秘追踪的侦探小说中独占鳌头。几起简单但实质上每一次都是罪犯通过精心设计的谋杀...--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异界公主血色复仇

    异界公主血色复仇

    在一个偏于地球的异世界里,在同一年里,七大家族的七位小姐分别被家族陷害。几年后,她们将归来复仇,不同的是,她们比以前强大了百倍。所有人,都只能被她们玩弄于手掌之中。但是,但内部出现了矛盾,当希望一次又一次的破灭。她们该怎么样?友情,亲情?她会选择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