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景不长,小茜今年上了高中,按要求住进了学校,周末才能够回家。临走的那一天,小茜专门给奶奶挠了好一阵痒痒,挠完,奶奶仍旧拉着小茜的手,半天舍不得放,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小茜突然明白了奶奶的意思,是呀,自己这一走,谁来给奶奶挠痒痒呢?她想到了妈妈,虽然妈妈也很忙,但给奶奶挠痒痒的时间应该是有的。于是,便把自己的请求告诉了妈妈,妈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小茜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奶奶。奶奶拉着小茜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茜儿茜儿呀,你总算回了,奶奶好想你呢!”那神情,就像一辈子没见过面似的,把小茜喊得眼圈都红了。小茜问候了奶奶,又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接着便蹲下来伸手要给奶奶挠痒痒。
奶奶却拦住小茜的手说:“茜儿,别挠,奶奶背上不痒。”小茜说:“您不是喜欢我挠痒痒吗,就是不痒挠挠也舒服啊!”说着,便把手伸进了奶奶的背后。刚刚触到奶奶背上的皮肤,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背上疙疙瘩瘩的呢?她忍不住掀起奶奶的后襟,一看,呀,奶奶背上布满了伤痕,一条一条,像星条旗似的。有的伤痕结了痂,有的甚至轻微感染了。
小茜心里好不舒服,她二话没说,转身冲进厨房,一把拽住正在下厨的妈妈,拖到奶奶身边,让她看看奶奶的后背,妈妈满脸惊讶地说:“这,这是咋弄的?!”
“咋弄的?还不都是您做的好事儿吗?!”小茜眼睛红红的,直瞪着妈妈,“天天教导我们要尊老爱幼,做个孝顺孩子,可您,您就是这样孝顺奶奶的吗?”小茜说着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妈妈见小茜这个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地找来一些消炎的药膏和棉签,准备给奶奶擦拭伤口。小茜一把夺过妈妈手里的药物,嘴里仍旧不依不饶地说:“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把奶奶交给你!”
奶奶见小茜一个劲儿地埋怨妈妈,心里过意不去,拦住小茜说:“茜儿,千万别怪你妈妈,这全都是我自己弄的。”
原来,妈妈接到挠痒痒的任务后,下班后就顺便从街边的一个地摊上买回了一只塑料挠子。奶奶见有了挠子,认为自己也可以挠着背了,就没用妈妈来帮忙,妈妈也没再坚持。可没想到,奶奶对塑料挠子过敏,挠过之后,竟出现一串串的红疙瘩,这些疙瘩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挠着挠着,就把皮肤给挠伤了。奶奶认为这件事没啥,免得添麻烦,便一直忍着,没想到还是让小茜发现了。
小茜知道这些以后,心里的气不但没消,反而对妈妈的意见更大了!她不理解的是:挠痒痒也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有一点点爱心,谁都会挠,凭什么要去买挠子?她又想,干脆把这事儿告诉爸爸,既然妈妈不愿亲自动手,爸爸应该责无旁贷吧!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她又连忙否定了,为什么呢?因为她老爸管着一家企业,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别说给奶奶挠痒痒,就是每天打个照面都难。
这事怎么着才好呢?小茜一时还真没了主意。
这个周末,小茜一直陪着奶奶,为了逗奶奶开心,她还编故事给奶奶听,把奶奶逗得咯咯直笑。小茜真想天天这样,一边给她挠痒痒,一边给她讲故事。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自己每天下午不是还有空闲时间吗?对了,下午放学后就赶回家来给奶奶挠挠痒。
可是,这个计划刚刚实行了一次,就被妈妈制止了。妈妈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向小茜保证:“小茜呀,你就一心一意读你的书吧,不要天天跑来跑去的,耽误了学习可是大事啊!奶奶挠痒痒的事就包在妈身上!你放心,妈妈决不会让奶奶再吃亏了!”话说到这份上,小茜也不好再坚持了,她半嗔半谐地对妈妈说:“您要是再不好好对待奶奶,可别怪我罢课闹革命啊!”
转眼又是周末,小茜当然忘不了给奶奶挠痒痒的事,她就像老师检查学生作业一样,一回到家里,便掀起奶奶的后背看了个遍,见奶奶背上的伤全都好了,这才放心。她挨着奶奶坐了下来,一边嘘寒问暖,一边给奶奶挠开了痒痒。奶奶一高兴,忍不住夸开了孙女儿:“茜儿呀,人常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不,你挠痒痒就是和别人挠的不一样,不轻不重,仔仔细细,好像手指头上长了眼睛,哪里痒痒就往哪里挠,真让人舒服得要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茜听奶奶话里有话,便说:“您这么说可把妈妈见外了,她可是您的亲媳妇,咋是假的呢?!”
奶奶说:“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妈,是别人。”
小茜更觉奇怪了:“别人?哪还有谁给您挠痒痒呢?”
“是你妈请的一个钟点工,每天来给我挠一次痒痒。虽然是用手挠的,可不着点儿,有时候还弄得浑身不自在。”说到这里,奶奶又宽厚地笑了笑,“咋说呢,人家也不容易,农村来的女孩子,比你大不了几岁,听说她兼做好几家的钟点工呢!”
小茜问:“那个女孩子呢?”
奶奶说:“你妈说你今天回家,就辞了她的工,叫她不用来了。”说到这里,奶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脑门,“你瞧我这记性,你妈要我不跟你说这些,没想到一不留神,全给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跟你妈提这些,免得她呀,说我不守信用!”
小茜听罢,眉头不由皱起了大疙瘩,她真没想到妈妈会是这个样子,当自己的面说得好好的,背后却又变卦。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真想弄个明白。返校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跟妈妈摊牌说:“妈妈,您到底是咋的啦?为什么还要请人给奶奶挠痒痒呢?您真的就那么忙吗?”
妈妈见小茜知道了底细,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脸不由红了红,嗫嚅地说:“噢,是这样,妈妈以前没有给人挠过痒痒,怕挠不好,反而弄得奶奶不自在。这几天就请别人顶替了一下,从下周开始,妈妈就会亲手给奶奶挠痒痒了。”
“下周?下周您就学会挠痒痒了?”小茜揶揄地撇了撇嘴,“我真弄不明白,挠痒痒又不是什么高科技,还用得着去学吗?妈妈呀,您别绕圈子了,干脆就给我句实话吧,挠还是不挠?”
“挠挠挠,从下周一开始,每天至少给奶奶挠一次!”妈妈鸡啄米似的直点头,生怕小茜信不过自己,“你看,这几天我把指甲盖儿也剪得利利索索的,还专门在你爸身上练过好几回呢!”
小茜见妈妈神乎其神的样子,暗自好笑,心想,本来举手之劳的事儿,到了妈妈这里,怎么就像登台演出似的,还练上了呢!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她只是给妈妈扮了个鬼脸,就到学校去了。
回校的第二天下午,小茜发现有份重要的学习资料落在家里,只好再回一趟家,她用自备的钥匙打开房门,发现家里静悄悄的。以往这个时候正是妈妈准备晚餐的时候,怎么现在没有一点动静呢?正自疑惑,突然听见奶奶房里传来了细细的鼾声,循声而去,发现奶奶侧卧在床上,正睡得香呢。不可思议的是,妈妈却背靠坐椅,斜躺在地上。只见她脸色发青,双目紧闭,好像昏过去了的样子。她连忙跑过去,拉起妈妈的手,一试,呀,冰凉!小茜吓得大叫起来:“妈妈,妈妈,你怎么啦?!”
小茜的喊叫声把奶奶惊醒了,奶奶一看,也吓呆了,愣了一阵,才想起叫救护车。过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随后,爸爸也闻讯赶到。经过医生就地急救,妈妈终于醒过来了。在大家的再三询问下,妈妈终于说出了昏倒的原因。
妈妈小时候曾闯过一回大祸。那是邻居家的一位大爷请她挠痒痒,妈妈一不小心,把大爷背上一块血痂给挠破了,没过多久,大爷突然病倒。经省医院专家确诊:大爷的病就是由这次挠痒痒引发的。大爷本来就有创伤性皮肤癌,这种癌细胞很早就潜伏在大爷体内,暴发期间,只要遇到一点点外伤就会急剧恶化,不久便去世了。虽然这并不是妈妈的过错,但它就像噩梦一样留在妈妈的心中,从此以后,她就有心理障碍,再也不敢给人挠痒痒了。
半个月前,小茜请她给奶奶挠痒痒,她才着急起来。当时,她就想把实情告诉女儿,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可不是吗,自己迟不说早不说,为什么偏偏在节骨眼儿上说自己害怕挠痒痒呢?这就是她买痒痒挠、请钟点工的原因。
今天她是第一次给奶奶挠痒痒,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心慌,尽可能保持正常状态,好让奶奶安心享受,没想到,当挠得奶奶睡着了的时候,她也倒下了。幸亏小茜及时回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茜得知这些,不由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搂住妈妈说:“妈妈,真对不起,女儿错怪您了!”奶奶也连连抱怨自己,不该贪图这份享受,差点害了媳妇的性命。
只有爸爸一言不发,他默默地走到奶奶的身边,把手伸进了奶奶的后背,轻轻地挠了起来。大家见他一副乖孩子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
想念外婆
或许是这些日子一直处于忙碌和郁闷中,我更加怀念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和结婚以前的日子,更加怀念我那过世多年的善良和蔼的外婆。
我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是在我母亲出生三个月的时候,因为战争亡于日本鬼子的子弹下,留给外婆的,只有烈士证书。外婆一个人,带着我的母亲,熬过了最艰难的战争年代。
我在前面写父亲、母亲的故事里说过,因父母支边,我从出生三个月起,就是跟随外婆一起生活的。也许是因为隔辈疼吧,我过去的性格里也就多了些骄横;但也是因为跟随老人一起生活,性格里又多了些传统的东西。
外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也常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
外婆的脚被裹过,但是裹得不好,据她说,当时裹脚好疼,村里的女孩都必须裹,她也没有逃出那个时代的习惯。但是,她没坚持下来,就自己偷偷地放开了。家里看她的痛苦的样子,也就没有再逼迫她。但后来,因为她那不大不小又变形的脚,她常常买不到合适的鞋子。
外婆读过书,读到高小。因外婆的父亲是个建筑设计师,所以很重视教育。外婆在当年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很小就结了婚。她说刚到婆婆家的时候,她什么都不会做。她踩着小板凳擀豆面面条,擀了一上午也擀不好。因为结婚前这些活在家里有佣人做,她没做过。她后来跑回娘家,说要回学校上学。她父亲大笑,说:“你回去跟公婆说,咱给他们雇个人干家务,你回学校读书吧。”外婆真的回去就这么说了,是否雇了人我忘记了,但是外婆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外公对她非常好。后来,她跟随外公参加了革命,做了卫生员,还入了党。
外婆说她生我母亲的时候,外公在前线,是他的警卫员找人给接生的。在我母亲出生前,老家有人做了个梦,一个奇怪的梦,说是梦见屋子里飞进一只凤凰,飞出一条龙。在母亲出生后不久,这个梦变成了现实。外婆很伤心,因情绪波动太大,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伤口愈合处皮肤很痒,慢慢成了白癜风,后来脸上、手上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但不是很严重,斑斑点点的,像地图。
后来遭遇了“文革”,由于她的家庭成分不好,组织撤销了她的党籍。就是为了这个党籍的问题,印象中我不知陪她跑了多少次信访局。一直到她去世前几年,才给她恢复了党籍。
她经常拿出党证来看,自己高兴得笑。也许一个小小的党证,带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份荣耀,她一生的辛酸和快乐也许都凝结在这个证书上吧。
外婆的脾气很好,人非常厚道。街坊邻居遇到什么麻烦或家庭纠纷,都喜欢来找外婆聊聊,外婆总能找出合适的解决办法。
外婆还喜欢做红娘,奇特的是,她介绍的对象,多数都成了,而且生活得很幸福。
外婆有一点让我母亲特不理解,就是她太会过日子。其实家里吃的喝的都不缺,而且还绰绰有余。但是,她这一辈子还真没享过福,什么东西不放坏了都不吃。有时我也和她争吵,她总很认真地说:“六零年的时候……”时间长了,就随她去了,只要她高兴。
我父亲有时开玩笑地说:“老太太吃了一辈子烂苹果。”这可是真的,每次别人送来苹果或是我单位分了苹果,她都找有溃烂的苹果吃,把好的放着;过一段时间,她再找出发生溃烂的苹果吃掉,好的再放着……
外婆很节俭,穿的衣服不到实在不能再穿了,她总是要坚持缝缝补补。她自己这样,对家里人也这样。她常说的话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有时候妈妈生气,说:“现在家庭条件好了,你年纪也渐渐大了,孩子们还能让你吃不上喝不上吗?”她总说:“谁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再遇到自然灾害什么的。我存着,还不是给你们留的。”
那些时候,我很喜欢过年,年三十的晚上,外婆总是忙着给我赶制新衣服。每年初一的早上,我都可以穿着外婆忙了一夜的新衣服出去拜年。我穿补丁衣服穿到初中二年级,那时我们班只有两个学生穿补丁衣服了,同学们也经常拿我们两个开玩笑,不过好像我们两个从没认为有什么羞耻。也是因为我的母亲为此跟外婆吵了一架,才告别了我的补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