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卖的报都是《都市报》、《商报》和《晚报》,但是妇女在她身上挂了一个皱巴巴的小纸牌,上面歪歪歪扭扭地写着“下岗卖报,一块钱三份”。而且妇女还不停地在嘴中重复着纸牌上所写的内容,在她所属的这个卖报地界积极地游走。
小男孩的身旁也放了一个报价表,不过是一张过了塑的平平整整的电脑打印稿,上面也写着几个字:“失学儿童卖报,5角钱一份。”小男孩从没张嘴吆喝过,也没有拿着报到处游走,他只是安静地把报纸摆在路边,自己则把头埋在蹲下的两腿之间,只有在有人把五角钱轻轻地放在他手中的时候,他才会扬起一张微红的小脸看看买报的人,看看买报的钱,再看看卖出的报纸,然后才又重新埋下头去。
就这样两个不同的卖报人,却让我看到了市场竞争的逆反现象,一般来说,相同的商品,价钱低者宣传得好的,买的人就多。但是我却看到虽然妇女的报纸价钱低,而且不停地在人群中奔走,但买她报纸的人却很少。相反,那个从不吆喝、价格偏贵的小男孩的报纸总是卖得很快。
今天卖报的情况还是这样,不过面对这种生意的落差现象,那个卖报的妇女好像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只要看见有人要走向小男孩的卖报摊前,就先几个快步拦住买报人的去路,大声地喊道:“买我的报纸吧,一块钱三份,一块钱三份。”偶尔也会有几个人停下脚买她的报纸,这时她的脸色就会兴奋起来。但绝大多数人,总是在用一种不屑和鄙视的目光扫射她后,再用果断的手臂把她推开,朝着小男孩的报摊走过去。
妇女看着到小男孩那边买报的人越来越多,好像更急了。她不顾别人的推拉,用力地挤到那些买报人的面前,大声喊道:“买我的报纸吧,我的报纸便宜,一块钱三份。”
看见她这副急着把报纸脱手的模样,我不觉心中生出些许不快。这时有些在旁边买报等车的人看不下去了,纷纷用不快的语气说道:“不就卖几份报纸吗?有这个必要和一个小孩子你争我夺的吗?我们这段时间早就看出你不是有良心的女人了,自己把报纸的价格压得那么低,想欺负人家小孩不是?我们就偏不买你的便宜报纸,你不是下岗职工吗?像你这种狠心的女人就应该受这下岗的苦,活该挨饿。”
女人本来有些红润的脸,在人群的指责声中慢慢地变得苍白了,泪珠在眼中不停地打着转,但是没有落下来。就在她哽咽着向周围的人鞠躬致歉的时候,小男孩哭着推开指责的人群,嘴边喊道:“不准骂我妈妈,我妈妈是好人,我是个坏孩子,我是个坏孩子……呜……呜……”
围观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震惊了,我也暗自吸了口气,原来他们是母子俩呀,那怎么会出现我们所看到的那些现象呢?
后来我挤到人群中,听母子俩的哭诉才渐渐明了。
原来女人的丈夫在一次勇斗歹徒中意外身亡。母子俩为了不给死去的丈夫脸上抹黑,就没对组织上要求什么,仅靠女人在工厂里上夜班的微薄工资生活。
女人只有一个愿望,把孩子培养成人。
孩子的成绩一向都很好,自从父亲死后,孩子比平常上学的时间去得早了,母亲看着拼命读书的懂事孩子,心中觉得很安慰。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学校请家长的通知,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最近学习一落千丈,而且还经常迟到、早退,甚至还有逃学旷课的现象。母亲得知这一消息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孩子那天回家很晚,因为他从同学那得到母亲昏死在学校的事情后,就一直在街边游荡。他怕看见母亲,怕看见母亲那双绝望和无助的双眼。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回家了,因为他知道母亲此时正躺在家里伤心落泪。
其实自从父亲故去,孩子幼小的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孩子望着每天起早贪黑的母亲,想着母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辛苦挣来的钱全用到自己的身上。他想母亲这么苦,而自己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应该为母亲分担点负担,就用自己平常省下来的早点钱,偷偷地跑到报纸发行处找了一份卖报的工作。有时报纸卖不完,孩子就不得不多卖一段时间,从而影响了功课。
孩子回到家时,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遭到母亲的责骂,因为母亲也从学校那得知他近来卖报的事情。母子俩在真相大白的时候,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母子俩就卖报纸一事达成了协议,他们早上共同卖报并拿一个星期做实验,如果儿子的报纸卖得没有母亲的多,儿子就好好地返回课堂去上课,卖报的事就让母亲接手。如果母亲的报纸没有儿子的卖得多,那么儿子仍旧每天坚持卖报,母亲不得干涉。并且他们约法三章,在这个星期内他们就是竞争对手了,互相不得说话,而且不能穿越各自的卖报范围。
开始的两天母亲由于“业务”不熟,卖得没有儿子的多,母亲心想那些打着“下岗馒头”、“下岗擦鞋”招牌的生意那么火,于是从第三天开始她就写了一张下岗卖报的纸牌挂在身上,果然当天就比儿子的销量高了,没想到第三天儿子运用高科技手段印了一张失学少年卖报的过塑招牌就把自己的生意又抢了过去。
母亲一看这样不行,如果这样卖下去,自己的销量不如儿子,那儿子就不能回到课堂上安心读书了。第四天她就在自己的招牌上加上“一块钱三份”的字样,让报纸比发行价还低一角钱。她想这样儿子就竞争不过她了。没想到儿子看清了母亲的举动,内心既感动又不安,他心想如果母亲的每份报纸都亏一毛的话,不但挣不了钱,还得往外赔钱。所以他就在自己的牌子上加了“五毛钱一份”的字样,他想,提高两毛钱不仅能补回母亲亏的一毛,还能挣一毛。但是他知道这样的价格可能买者不会多,甚至还会落下卖报不诚实的骂名,所以自从他改价后,脸就不好意思地朝着脚下。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生意反而比过去还好。
母亲看见儿子的生意更好,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心一急就忘了约定,只要看见有人去买儿子的报纸,就快步走过去拦住,没想到适得其反,不仅没能抢走儿子的生意,还招来了路人的喝骂。
听完了母子的哭诉,路人们才明白了近日来的种种怪异现象,我也不禁轻呼了一口气。想不到阅人无数的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就在我沉浸在母子卖报一事的遐想中时,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打开电话一接,只听得母亲焦急地问道:“今天是休息天,你怎么不多睡一下,一大早跑哪去了……”
望着远去的母子,我的眼模糊了。
“温暖牌”毛衣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已没有多少能留下,而至今记忆犹新的,便是母亲给我织的毛衣了。
那时候,对于小孩儿来说,没有什么比穿新衣服更让人兴奋的了。买的衣服很少,大部分人的衣服都是自家大人用布缝制的,而母亲却总是用比布更贵的毛线帮我织毛衣。同村的小孩中,我穿新毛衣的速度是其他小孩穿新衣服的好几倍。每年夏末秋初,母亲就会买来毛线,将它们绕成一团团的球,然后抽着空,在白天或晚上给我织毛衣。而我则会兴奋地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手和手上的两根织针飞快地交叉,挑线。每交叉一次,就预示着我的新衣服又近了一点。
新毛衣终于打好了,但是远远没到穿毛衣的时候,我便在心里暗暗着急,冬天怎么还不来呢?好不容易盼到了转北风,气温一降千里,便立马将新毛衣穿在了身上,高高兴兴地去找伙伴们玩。他们便总会带着羡慕的眼光,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一蹦一跳,听着我的号令(那时候伙伴们在一起玩,谁有了新玩具或穿上了新衣服,他便是绝对的男主角了,所有人都会唯他马首是瞻,听任他的差遣)。我俨然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了。
曾有人问我妈妈好不好,我说好,又问哪里好,我想也没想就说她会给我织很多毛衣。在幼时的思想里,妈妈的好,便是她给我织的毛衣,而之所以只记住母亲能给我织很多的毛衣的好,是因为有了新毛衣的直接结果便是很多的伙伴们聚在身后,听从我的指挥,满足我幼小心灵里想让别人都听我指挥的虚荣心。
后来长大一点了,已没有伙伴会因为你身上的一件新衣服而团团围住你转了,但每一次穿上新毛衣,仍然能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羡慕甚至妒忌,对我的新衣服抑或那个好母亲的妒忌,所以我的脚步间仍是充满着自豪与轻快的。
及至上初中时,同班的同学已经再没有穿那种织的毛衣了,取而代之的是街上卖的各种各样的时髦毛衫了,款式新潮,惹人注目,只有我,仍穿着母亲织的朴素的毛衣,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这时,轮到我去羡慕别人的新衣服和他们的父母了,能够给他们买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我甚至从他们的脚步里看到了我曾经也拥有过的感觉:轻盈、自豪。
后来回到家里,就跟母亲赌气,将身上她织的毛衣脱下来扔到一边,任母亲怎么劝就是不肯再穿上。母亲没法,只得去买了件漂亮的毛衫给我。而那被我扔在一旁的毛衣,仍被母亲握在手里,时不时地劝我穿上,说打的比买的暖和等等,企图用这种持久战软化我,让我乖乖就犯。而我却是母亲越要我穿,我就越不穿。
看着我越长越高,以前的毛衣已不能再穿了,母亲叹息着,将它们一件一件全都拆掉,绕成一团团毛线球。我暗自得意:你终于知道我不穿织的毛衣的决心了吧!然而还没得意几天,母亲又逼着我量了量身,拿出毛线球抽着空给我打起了毛衣,而我已远没有了幼时看母亲打毛衣时的兴奋了,相反的,还有了一点烦。
毛衣打好了,但这次母亲并没有要说服我穿上它的意思,只是将它放在我的衣柜里,默默无闻地混在一大堆衣物里,让它表现着自己特别的朴素与厚实。每次一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我却没有一次拿出来穿过,虽然我知道它绝对适合我的身材,也绝对够温暖,但在流行的毛衫面前,我已经迷失了最初穿上母亲织的毛衣的那份温情。
随着我的身体的不断成长,母亲也开始将那些我未穿过的旧毛衣拆一遍又打一遍,依然只是默默地将它放在我的衣柜里,让我一次次看见它们,又一次次将它们塞到最角落。而母亲的所有动机,只为能碰上我偶然的心血来潮将它们穿上身。
到现在,我外出打工已有几年了。母亲为我织的毛衣似乎成了历史,只是在偶尔的记忆中闪动,给记忆中童年的岁月抹上一层透着暖暖母爱的温馨色彩。每年临近冬天,母亲总会打电话来询问这边的天气情况,叮嘱着多加点衣服,末了总要问一句:“要不要帮你打件毛衣寄过来?打的总比买的要暖和。”而我总是拒绝,说南方的冬天是很暖和的,连毛衫都用不上,更不要说毛衣了。电话那头母亲没有作声,然后便默默地挂断了。
眼看今年就快要过完了,我特地请了个长假想早点回家陪陪父母。我估计了一下家乡的天气,准备了几件厚外衣就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南方的天气一直是温暖如春,刚上车时都觉得有了点热意,随着列车北移,气温越降越低,及至下车正是凌晨三点,前后之差犹如从火炉边跳进了冰窟。天空忽忽地飘着雪,我已穿上了最厚的外套,仍能感觉出阵阵寒意从底下往上钻,嘴唇冻得酱紫,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一回到家里,尚未来得及向父母招呼一声,我就扑到火炉上去烤火,方才感觉到一点暖意。
“来,把这个穿上吧!”母亲不知从哪里拿了件织的毛衣递给我,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它穿在了身上,竟刚好合身,这才感到一股踏踏实实的温暖像冬日里的一枚太阳,紧紧包围了全身。然后,母亲又拿出好几件五颜六色的新毛衣交给我说:“这都是给你打的,看一下合不合身。本来想寄给你的,又怕你不肯要,现在你回来刚好可以穿了。”我这才明白,身上的毛衣原来是母亲专为我编织的。我默默地接过毛衣,用手轻轻抚摸着,丝丝暖意从手心传来。
看着这些由母亲一针一线织起来的毛衣,原以为它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个片断了,却想不到仍时时刻刻就在我身边,不管我曾远离天涯,还是近在咫尺,中间所隔的距离从没有超出过母亲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