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萍《山歌与麦秸垛》的结构令人着迷。它的构图完全是现代的。麦秸垛在她的笔下是一个性意味强烈的场所,但是作者一直在远远地铺垫,她从麦收的场景开始,从村子里的人们生活的常态开始,她有意躲着麦秸垛,不紧不慢地提到又松开,让麦秸垛慢慢地被挑逗起来。想要等待故事开始的人呀,先要跟着她的目光,听着她的叙说,才能到达阿里巴巴的洞口。然而往洞口一站,人们忽而发现并没有什么惊人离奇的东西,仅仅是一个知青和一个乡村小妇人的一次激情暴饮,并招致一个悲剧性的结局而已。这样的故事在过去的年代里,在许多文学作品的真实表现中似乎比比皆是,读者也似乎已经司空见惯。那么,只有让我们再一次回味。
原来,作者要写的是一座这样意义上的麦秸垛——
麦秸垛,乡村的风景,神秘、温暖、遥远、美妙,里里外外全是诱惑。
是的,都是麦秸垛惹的祸。
我读赵嫣萍的作品并不多。对她的《美意缤纷》是粗粗一阅,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惊,只是感觉到她的华丽,对艺术各种样式的娴熟精通,对文字的拥有量大和把握运用的精确。结合作者的个人经历一看,原来她是科班出身,怪不得文学的十八般武艺练得炉火纯青。但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科班者并不一定意味着富有强烈的个性,相反很有可能恰恰会败坏了她的个性化的展示。读得多并不一定就写得好,这是前人早有总结的一般写作规律。在《美意缤纷》中,赵嫣萍的着眼点非常多,暴露的古今中外的知识含量非常大,激情澎湃又不拘外陈,并且笔下得重,又有些急。以我看来,这些表现还是一种一般情景下的文人写作。
当然,狠狠地改变我看法的是她的“晋南”系列文章。在《抬阁儿》中,赵嫣萍对于人物的拿捏已经完全游刃有余了。令人唏嘘不已的“我姨”的人生经历,是紧紧地与一种文化风土背景相契合之中凸显的,而不仅仅背倚着一个以政治体制来划分的短暂时期。这就是她的视野。同样,若从一个地域的角度说来,一个晋南山村也只是一个铺设而已,放到更大的区域里面,她笔下的人物依然是真实、充满活力,而不会有任何局限的。坦白地说,读着“我姨”的坎坎坷坷,从一步一步无可奈何地滑向人生悲剧,最后结局凄惨时,引起我的是一些思索,而很少有心绪上的波动。被感染,心里被咯噔一下的是在读到“我姨”去后,“姥姥”每年一个时候都要如此。我断定,“姥姥”同样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非常重要的人物,她从另一个角度揭示,或者映衬,延续了“我姨”无能为力的人生图景。赵嫣萍的写作企图之一是还原“生命底色中的乡土记忆”,那么,她的这些乡土记忆暗示了我们生命之中的何种底色呢?依我看来那就是:顺应。一个人的生命也许光彩也许黯然;也许光彩之后是黯然,黯然之后是光彩;也许光彩之中有黯然,黯然之中寓光彩;但一切只有顺应。
窗外下雪了……姥姥的炕头缭绕着淡淡的炉火味。她的手笼在袖筒里,兀自轻轻摇晃着身子。氤氲气息吹拂着她时,她似乎是睡着了,却并没有躺下去,就那样勾着头,背柔和地弯曲着。我想,我姥姥是又在想我姨了。
我不知道赵嫣萍何时开始把目光专注于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小山村的。时间上一定离现在不会远,而且应该还是在《美意缤纷》之后。我只敬佩她开始在一个地方停驻下来,并且开始无休无止地埋头挖掘。这样一种小地域里面的耐心和慢,其收获在一个时间里可能不会太过丰盈,但其挖到宝藏的几率很高。在一定意义上这是许多写作人都应该要走的路。
我只拥有小山村的一个瞬间,而它足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赵嫣萍的“晋南”作品大都汇集在她的《我与花舞》中。这本书是我两三个月前在瞻岐的一个私人诊所里看到的。当时眼前一亮,生一感慨:在文学如此贫瘠的城镇乡野,居然还有她的知音!那个诊所的主人也是一个文学和写作爱好者,我们一起聊着,看到《我与花舞》时,我随手一翻才知道是赵嫣萍新出的作品集,我没有问他这样的好书是怎么来的,也没有把话题转向赵嫣萍,我知道要谈论赵嫣萍是有一些难度的,尤其是在还没有认真地阅读过她的作品的时候。
关于赵嫣萍“晋南”散文的好,我可以列出22条理由。其他的一概省略了,只说第5条:文字好;第13条,文字中的方言好;第21条,方言中的象声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