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泰山是对帝王伟业的极至褒扬,自古以来,惟秦皇汉武方有此殊荣……在大臣以死相谏的请求下,刘秀一路春风,会临绝顶……汉光武帝刘秀的名字烙印在了历史的长卷上……
严光刚一下船就觉得眼花缭乱,一晃十多年没来洛阳,京师已经大变样。街道变宽了,旧有房舍早被一排簇新的楼阁殿堂所代替,经商做买卖的也较往年不知增添了几倍。就连街上行人的脸也白白胖胖的,很有京城大都市人的派头,街头巷口过去常有的饥民少见了。
严光几乎找不到上次来洛阳小路,心里暗一想:刘三之才不在我下。当初在太学攻读时关于治国方略时常向我讨教,可如今一个是九五之尊的大汉皇帝,一个是浪得虚名的山林隐士。就按隐士的级别而论,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自己在家乡会稽余姚溪畔渔耕垂钓,也能算是小隐了。
严光虽然这么想,也只是即景生情、睹物思人,随便发一些感慨,并没有真的往心里记。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他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如果他想做官,不用说台阁郡守,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独坐”也有他的份。
所谓“三独坐”,是指尚书令、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尚书令参与国家方针大计的裁决,御史中丞掌管文武百官的升迁,司隶校尉执掌全国的司法、刑狱。在朝会上,只有这三人设有专席并坐,因此人称“三独坐”。当初,光武帝曾三次派人到会稽请他出山辅佐,都被严光谢绝了。
严光穿过得月桥,刚走进仙人街,就看见一堆入围着一个告示议论不休,他也禁不住好奇围了上去,哦,是一张求贤告示,朝廷诏太子傅。
严光心中暗想,当今天下最有资格做太子傅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张佚与桓荣,二人都为太学博士,就在皇上眼皮底下,刘秀是真的不识人才还是另有所图,这狗屁告示能招到真才实学之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严光正在胡思乱想,猛听旁边一个老者说道:
“皇上真会愚弄人,这太子傅早已内定了,还大张旗鼓地对外招贤,略为有见识的也会一笑置之,除非骗一骗傻子白痴或三岁孩童。”
另一个不服气地问道:“皇上招贤公开公平,怎会愚弄人呢?这可是天子脚下,说话要讲究点分寸,不然惹了杀身之祸还不知怎么死的呢?常言说‘病从手入’祸从口出。就是这个道理。”
不待老者答话,另一人就讨好老者说:
“余大爷的话绝对没错,他女婿就在国舅爷阴识府中当差,消息灵通得很,连皇上的许多活动都事先知道。余大爷,透个风吧,到底内定谁为太子傅?”
老者一听这年轻人的恭维话,得意了,摇了一下手中的芭蕉扇,慢条斯理地说:
“算你小子有耳福,大爷我也是昨晚才听女婿说的,让我不能外传,看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街邻,我就告诉你们吧,除了国舅阴大爷,别人谁有这个资格,你们可不能乱说,时候不久就会对外公布的,那时大伙再外传不迟。”
周围几人一致附和:“就是嘛,除了国舅爷谁也没有这个资格。”
严光想笑,心里想:刘三还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阴识做官兼并土地玩弄女人是好手,让他当太子傅不把太子领到妓院才怪呢?
严光忽然心中一动,甭管太子傅是真心招聘还是已经内定,他想做个恶作剧同刘秀开个玩笑。
严光上前揭下告示,边揭边说:
“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试一试能否应聘这太子傅。”
严光刚揭下告示就被两个御林军带走了。严光被带到太学,接待他的正是张佚和桓荣。严光认识这二人,他们却不认识严光,严光笑道:
“你们二位才是真正的太子傅呢,我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的,顺便替二位向皇上引荐一下,也不愧了二位之才。”
张佚见严光傻乎乎的,对朝廷礼节都不懂还想应聘太子傅,觉得可笑,故意说道:
“先生来的不凑巧,太子傅已经有了人选,如果先生真想就聘的话,必须由皇上亲自考问。”
严光高兴了,拍手说道:“我正想见一见皇上呢,多年不见也不知圣上可否记得我这个糟老头了。”
桓荣见严光越说越傻,也戏弄说:
“你不是说与皇上多年没见面了,可有什么信物,不然,皇上可不是那么随便接见外人的。”
严光摇头:“信物倒没有,但我有诗一首,只要皇上见我的诗一定会召见的。”
严光说着,提笔写下一首诗:
严寒冬日一把火,子曰诗云全点着。
陵上沽酒盼旧人,到春开出花千朵。
桓荣哈哈一笑:“这也叫诗?只怕皇上从来没读过如此有玄机的诗呢?”
张佚一怔,似乎看出了门道,悸问道:
“你,你是严子陵老先生?”
一听张佚这么问,桓荣也看出这是一首藏头诗,首字相连恰是“严子陵到”四字。
严光微微一笑:“正是村夫严光。”
桓荣忙问道:“严老先生真是来应聘太子傅的?你直接去见皇上就行了,何必——”
严光抹一把胡子:“二十年前皇上就想让我做太子傅,我都给吓跑了,现在更没有这份雅兴了。”
“那老先生揭告示——”
严光指指二人:“我怕皇上不识货委屈了你们二位,特来点拨一下他,也给二位抛砖引玉。”
张佚叹口气说:“老先生的好意我们领了,只可惜太子傅早有人选,皇上这样做不过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
“莫非真让那白痴阴识做太子傅?”
“老先生也早有耳闻?”
严光不置可否地说:“我正是冲着这阴白痴来的,莫非皇上也像我一样老昏头了,我要当面斥责皇上去。”
严光转身就要向外走,张佚急忙拉住严光:
“老先生留步,你要想见皇上也不难,但不能硬往里闯,那样反而入不了宫,我托人把先生的这首打油诗递入宫中,即使先生不去皇上也会主动召见的。”
果然,三人正在叙谈中,就听门外一声沙哑的吆喝:
“皇上驾到——”
张佚与桓荣扑通跪下,严光还没来及下跪,光武帝就走进室内,他上前拉着严光的手问道:
“子陵,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可是朕请都请不到的贵人啊!为什么不派人捎个口信,朕派车驾去余姚接你?”
“区区草民怎敢劳顿圣驾,何况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官府车马颠簸,对于官府礼节一窍不通,稍一不慎招惹皇上的什么王侯显贵之人,不用说下狱坐牢,就是一顿小打也要了我这糟老头子的命。哈哈,还是我独自一人步行而来逍遥自在,一路上游山玩水,阅尽人间美色。”
光武帝笑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子陵兄的脾气仍是一点也没改呀。”
“皇上,我可高攀不起你这位天子兄弟呀,一旦传扬出去,明明是皇上主动向我套近乎,可众人一定认为我严光谄媚皇上,我的声誉却被皇上一声亲昵的称呼给糟踏了。”
光武帝了解严光的脾气,见他又和自己斗嘴,也开玩笑说:
“既然子陵怕朕糟踏你的声誉,那朕就向天下发一道谕旨,告知天下是朕有心拉拢会稽名士严子陵,可结果是半夜三更抱石碎滚——一头热,但现在你先陪朕入宫饮酒。”
光武帝也不问严光是否答应,拉着他就向外走。
二人来到宫中,分宾主落座后,光武帝命人备上酒菜,二人边吃边谈。刘秀问严光来京有何贵干,严光嘿嘿一笑:
“想你呗。”
“想我?”光武帝哈哈一笑,“想我怎么不直接进宫,却跑到太学去啦!”
“我听说皇上向天下人招聘太子傅,也想凑个热闹,不知皇上是否赏脸!”
光武帝一听大喜,有几分不相信地问:
“倘若予陵真的愿意走出山林来教导太子,那可是我汉室的洪福,朕立即责令国舅让贤给子陵。”
严光不置可否地问:“外面传言太子傅早已被皇上内定给阴识了,原来真有此事?”
光武帝点点头:“这哪里是朕内定,主要是皇后一手安排的,她对外人教诲太子不放心。当然,只要子陵愿为太子傅,我会责令阴识退让的!”
严光冷冷地反问道:“皇上也认为阴识可以做太子傅!”
光武帝摇摇头:“他那点墨水朕还不清楚,斗大的字不识两筐,让阴识做太子傅不过是给他脸上贴层金。朕想寻找一位德才兼备的人作太子少傅,由他真正负责教诲太子的事。子陵广交天下贤人雅士,可否举荐几位?”
“天下可为太子傅的人比比皆是,仅太学馆内就不乏其人,张佚、桓荣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圣上为何不用,却以招聘的幌子欺骗天下文人学士,而让一个不学无术之人为太子傅呢?现在皇上寻找人辅导太子,是为大汉刘氏皇室着想?还是为阴氏外戚着想?皇上若是为了阴氏外戚,就让阴识为太子傅,若皇上为了刘氏天下着想,就应该任人唯贤。”
严光说到这里,猛地将一樽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顿在案上,颇为气愤地说:
“皇上,你这样做是在断送大汉皇室的天下呀!”
刘秀被严光说得面红耳赤,急忙举酒致谢说:
“严兄一席话,朕茅塞顿开,不是你提醒朕,朕差点犯了大错,朕敬先生一杯,来,干!”
“这酒我不能喝,我要听听皇上准备如何处理这次太子傅招聘之事?”
刘秀见严光不给他留情面,略显尴尬地说:
“朕就按严兄举荐,由张佚为太子傅,桓荣为太子少傅,如何?”
严光摇头说道:“皇上不要以为我是来为张佚和桓荣作说客的,直到今天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二位,但对二人的才华是有所闻的,但也不能因为我一句话就轻易做出决定,皇上应该继续招聘下去,选贤择能,从中挑出有真才实学而又贤德的人做太子傅,若没有胜过张佚与桓荣的,再抽调二人做太子傅,然后从招聘中挑选一些贤才之人充实太学。”
刘秀连连点头称是,二人一直喝到掌灯时分才罢休,刘秀拉着严光的手说。
“子陵,自长安太学馆一别,你我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今日我二人就一床共眠,叙叙别后之情,如果你决意不愿留在京师辅助太子,只怕将来再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你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
严光见刘秀说得如此动情,点点头:
“只要皇上不认为我这草木之身玷污了皇上龙体,恭敬不如从命。”
晚上,二人同床共卧,一直谈到深夜才入睡。
第二天,严光还没起床刘秀就先起身,当服侍太监进来时刘秀已经穿戴整齐,太监怕刘秀怪罪,急忙跪地求饶,刘秀摆摆手:
“朕出去进行早课,严先生醒来时你服侍他更衣就可以了,不得有半点马虎。”
所谓早课,就是每大早晨起来打一套长拳,再舞弄几件兵器,或骑马跑上几圈,然后再坐下来读上几篇文章。当然.这必须是不上早朝之时。
刘秀上完早课回到寝宫,严光刚好起来,刘秀上前说道:
“子陵,朕今日恰好没有什么重要处理,你陪朕外出狩猎吧?朕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了。”
严光迟疑一下:“可是,我不懂狩猎。”
“没关系,只是出去兜兜风,你不懂狩猎可以观看么。”
刘秀命人准备车驾,他和严光同乘一辆车辇,并排而坐,从大街上穿行时引来众人非议。刘秀置若惘闻,严光也泰然处之,直到邙山行猎场,严光才说道:
“我本来不想同皇上共乘一辇,更不应该并排而坐,但转念一想我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树立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刘秀笑道:“原来子陵效法候赢成就魏公子无忌之为,多谢多谢,朕请严兄同车而行只是想重温太学郊游时的放浪形骸劲儿,不受任何君臣之礼的约束,痛痛快快地乐上一乐,想不到子陵在言谈举止上都处处为朕考虑——”
刘秀说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问道:
“子陵,朕始终不明白,你为何不接受朕的邀请隐居山林呢?如果朕哪些方面做的不当,你尽管指出来,朕一定改正。朕时常提醒自己,要以史为鉴,决不学越王勾践做鸟尽弓藏之君,更不学秦始皇焚书坑儒,一定善待同朕一起打天下的众兄弟。当年同苦今日同甘。朕扪心自问确实是这样做的,几乎为朕立过大功的人都封了侯,战死的其子孙后人袭爵侯位。当然,朕也有不妥之处,比如对待韩歆一案,朕的苦心有几个能知,朕是借此警惩百官不能居功自傲给朕招惹是非呀!”
严光目视前方幽幽说道:“皇上以挚诚之心待我,我理当为皇上驱使,以尽鄙薄之力,无奈我今生断绝仕官欲念,醉心山林水,与自然同伴,因此屡屡没有奉诏。如今更是夕山之年,江郎才尽,犹如点尽的蜡烛、熬干的药渣,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怎能再堪为皇上所用呢?只怕会贻误朝廷之命,也有辱皇上的圣明呀。”
“子陵自谦了,你早在太学时就博取百家之长融古今于一身,讲经论道,安邦治国,师傅也自惭不如,更何况这几十年的潜心攻读,只怕已经参破世理,有未卜先知之才了。满腹经论而不用于治世,岂不类同于充栋之书而不被世人所读,白白遭虫蛀腐烂不成?可惜呀。”
严光连连摇头:“皇上过奖了,我在太学时所学的那点不登大雅之术早已取之于自然还给自然了。这多年来更是不求甚补,皇上是求贤心切抬高我啦。”
刘秀见严光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为他所用的心意,开玩笑地说:
“朕若强行把你留在朝中为官呢?”
严光不卑不亢地说:“过去唐尧宣扬自己的德行,巢父对百姓的请求都洗耳恭听,许由务观仍然不愿入仕而隐匿山林,皇上何必强我所难呢?皇上放我归山,沐浴圣化龙日之中,醉享皇上歌舞升平之世,虽在江湖之远,心却念着皇恩。倘若皇上以强硬之法逼迫我,身在咫尺心在天涯,虽敢怒不敢言,但传之于世则有损皇上的德威。”
光武帝知道自己最后一次努力也无效,惋惜地说:
“子陵,朕尊重你的选择,但这次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就多住几天吧。今天游猎回去,朕还有许多事请教呢。”
刘秀惟恐严光再拒绝,不待他开口,便催马跑进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