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兵四面围攻,刀矛剑戈同时袭来,刘秀顾得其身,顾不得其马。几柄刀戈几乎同时刺中战马,战马疼得一声长嘶,前蹄高扬,却没能跃走。兵刃刺中了要害,战马轰然倒地,当即毙命。刘秀在战马倒地的一刹那,忙用大刀点地,脚踏马背,借反弹之力,纵身跃起,落到伏兵的包围圈外。
伏兵见刘秀失去坐骑,无力反抗,喊叫着围上前去。
千钧一发之际,马武与陈俊奋力杀到。马武见刘秀失了坐骑,受伏兵所困,双眼血红,手使大刀,左砍右劈,拼命厮杀,逼退伏兵。陈俊冲到刘秀面前,下马执辔道:
“明公,快上马!”
刘秀身上多处负伤,虽说不在要害之处,却是疼痛难忍。他强咬牙关,勉强爬上战马。
被马武逼退的伏兵还在鼓噪呐喊:
“抓住刘秀,别让他跑了。”
“抓活的,必有重赏,杀!……”
刘秀端坐马上,忽然挺直身体,昂然笑道:
“穷寇休得嗤笑我,有本事的尽管上前。”
萧王临危不惊,神态安然,令伏兵心惊,却感染和鼓舞了汉军将士,众人拼命厮杀,以一敌十,终于汇合一处。耿弇、马武、陈俊等人断后,伏兵不敢追逼过甚。众小护卫着刘秀且战且退。
吴汉率大队人马赶到顺水河南岸,尤来、大抢、五幡兵马已经凯旋而还。河面上,雪地里到处是战死的汉军人马的尸首,鲜血殷红了大地。
“明公,您在哪儿?”
吴汉不见萧王的踪影,大惊失色,慌忙命人四下散开,沿着雪地踪迹仔细查找。很快,有人发现刘秀死在战场的坐骑。将士们聚拢来围着死马,悄然饮泣,有人低声说:
“激战中萧王落马,恐怕凶多吉少。”
吴汉挥泪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萧王,不得泄气。”
将士们继续查找,一具具尸体仔细验看,一处处踪迹细心追查。整个战场翻了两遍,也没见到刘秀的踪影。
吴汉含泪说:
“诸位不必泄气,萧王不管是失踪,还是已殁没,其兄长刘縯在南阳,我等可辅佐以成大业。”
雪止风停,范阳城头萧王旌旗无精打采,半飘半挂。
刘秀身受重伤,兼受风寒,发起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转过来。耿弇、马武、陈俊等将围坐病榻前,关切地守候着。
“明公醒来了!”诸将惊喜不已,纷纷上前问候。
刘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挣扎坐起,执耿弇之手,难过地说:
“悔不该不听伯昭之言,轻进涉险,方有今日之惨败。”
耿弇安慰说:
“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不必自责了。”
刘秀叹息道:
“话是这么说,但有多少将士枉送性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伯昭,你说实话,我军损失多少人马?”
耿弇望着刘秀迫切的目光,不敢不说实话,低头答道:
“数千突骑几乎损失殆尽,逃回的近千人马大多都受了伤。”
刘秀愧疚地低头不语。
马武见状,沉声说道:
“明公不能为小小的挫折一蹶不振。‘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不是明公当年的誓言吗?”
刘秀闻言,抬起头来,肃然道:
“‘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乃我平生之志,时刻不敢忘记。子张放心,我不会气馁,而是反思己过,吸取教训罢了。”说完,忍着伤痛,毅然下床,往外就走。
耿弇等人慌忙问道:
“明公意欲何为?”
刘秀笑道:
“我要亲自巡营,让将士们看看萧王依然强健,还能带他们冲锋陷阵。”
耿弇、马武等将相视一笑,起身跟随而出。
刘秀吊着受伤的臂膀,逐营巡视,逐个询问受伤将士的伤情,嘱咐他们静心调养,交待军医细心诊治。受伤将士身体虽痛,心里温暖,私下议论说:
“萧王如此相待,我等愿以死效命。”
刘秀巡营回帐,正与诸将商讨安抚将士,整编补缺的事宜,忽报大将军吴汉率突骑大队赶来。刘秀大喜,忙命开城门迎入。
吴汉在顺水河不见萧王踪迹,率部一路打探,来到范阳。得知刘秀安在的消息,众将才放下心来。
人马入城,吴汉大步来见刘秀,说起顺水河边不见萧王踪迹的经过,刘秀笑道:
“有列祖列宗的保佑,刘文叔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寇贼姑且猖狂一时,我必全力重创之。”
正说笑间,忽然军兵又报:
“常山太守邓晨率数千弓弩手,押运大批车需辎重来助范阳。”
邓晨是刘秀的二姐夫,随刘縯、刘秀春陵起兵反莽。王莽灭亡,更始帝立,更始君臣为削弱刘縯、刘秀的势力,把邓晨放为常山太守,刘縯遭杀,刘秀忍辱负重,远在常山的邓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深知刘秀非久居人下者,定有出头之日。果然,刘秀执节河北,灭王郎,收邯郸,站稳了脚跟,势力越来越强。当赤眉西进,长安孤危时,邓晨感到刘秀大展鸿图的时机到了。毅然率部众数千,倾尽常山所有购置军需物资,押送到范阳刘秀军营。
刘秀闻听邓晨来到,立即率诸将亲自出迎,姐夫郎舅多年不见,自然是惊喜交加,叙不尽的家事,话不完的天下。刘秀感激姐夫雪中送炭,拜邓晨为将军,参与军事。
有了邓晨的物资援助,刘秀心中不定,便在范阳筑寨垒壁,招纳士卒。专等来年春暖,率军北进,一举灭掉尤来、大抢、五幡兵马。
赤眉军攻取弘农,在弘农欢天喜地地过起了大年。因为连战皆捷,掳掠颇丰,各部杀猪宰羊,煎煮蒸烧,忙得不亦乐乎。将士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忘记了思乡的烦恼,好不痛快。部卒皆说樊崇英明,若不是西进长安,怎么会有这样神仙般的日子?
樊崇身为渠帅,当然不会只看到眼前的快活日子。更始丞相李松的十万人马就在不远处的茅乡驻扎,随时都有偷袭的可能。必须首先消除这个祸患。
大年刚过,樊崇与众渠帅商讨后,决意对所有兵马进行整顿,分万人为一营,共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便于战时的调动。
正月末,弘农冰融雪消,樊崇等渠帅率三十万大军进击茅乡。李松坚守不出,赤眉军围攻,半月不下。樊崇等渠帅计议,弃茅乡而攻华阴,半道上突然派逢安、谢禄引精骑杀回。果然,李松因茅乡狭小,难以长期固守,见赤眉军撤围,忙率军而逃。逢安、谢禄迎个正着,十万精骑纵横驰骋,刀砍马踏。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更始兵马抵敌不住,溃败而逃。李松只得抛弃三万人马的尸首和辎重,退守掫城。
逄安、谢禄得胜而还,归于大队。樊崇与众渠帅庆贺取胜,继续引兵进至华阳。据探马所报,华阳并无更始兵马驻防,但当地豪族万富财招募乡民、百姓近万人固守。招募乡兵的布告贴满华阳的每一个村庄。赤眉军行军途中处处可见。布告写道:
慈告四方乡邻百姓:
惊闻赤眉寇贼西来,攻城掠地,虏掠百姓,朝廷兵微,华阳无守。本乡大姓万氏为保一方平安,愿捐资财,出粮饷,造兵甲,招募乡兵,以御寇贼。赤眉匪寇,虎狼成性,杀人如魔,虏掠如冠。凡我四境乡民,皆有守土保家之责。众心一体,寇贼可拒。
樊崇听完,大怒道:
“姓万的真是狂妄,竟敢以乡兵拒我大兵,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必破城,将他碎尸万段。”
众渠帅皆有怒意,遂引大军至华阳城下,发起攻城。但攻不过片刻,赤眉军攻势缓和下来。各营三老、从事齐聚大帐,说道:
“诸位渠帅,我赤眉起兵,本为百姓。如今守华阳的不是更始兵马,全是穷苦百姓,我等怎么忍心杀害?”
樊崇等人惊愕不语,向城上观。果然,守城的兵卒一个个衣衫褴褛,显然全是当地的百姓。三老、从事命人招来从城上跌落下来的守卒尸体,但见面有菜色,身体瘦弱,显然是食不裹腹的穷人。有几个赤眉兵卒还忍不住落下泪来。
樊崇好半天挥手道:
“命令下去,停止攻城,就地待命。”
逄安愤愤地说:
“这些百姓真是糊涂,愿意为姓万的卖命。”
徐宣摇头叹息说:
“不能怪百姓糊涂,是我们自己糊涂啊!”
逄安惊异道:
“牛鼻子,你又有何高论?”
徐宣狱吏出身,粗通《易经》,算得上赤眉军中最有学问的。渠帅们戏称“牛鼻子”。徐宣说:
“姓万的招募乡兵的布告说我军杀人如魔、虏掠如寇。当地百姓为保家小安全,当然会拼死守城。”
他话没落音,人高马大的谢禄就瞪着大眼反驳说:
“我大军转战各地,被王莽骂为寇贼,可是,百姓没有助莽贼守城拒我的。只有这里的百姓耳根最软。依我之见,不如攻城,杀一儆百。”
徐宣皱眉说:
“我赤眉起兵,本为百姓,岂能妄行杀戮?如今王莽已灭,汉室恢复,我军逆万人思汉之心而攻长安,今披以‘贼寇’之名,恐失民心。”
樊崇以手击案,长叹说:
“老徐言之有理。瞧人家绿林军,拥立一个刘汉的皇帝,可以人长安,为将为相,享尽荣华富贵。当初我们曾去洛阳谒见汉帝,有意归服。可他妈的刘玄不是东西,根本看不起咱们。今天走到这一步,也是刘玄给逼的,不是我们不仁不义。”
一直没说话的杨音站起来说道:
“我也以为老徐说得有道理。王莽已灭,咱们还被人家骂为寇贼,东杀一阵,西拼一场为的什么,师出无名,进了长安,也不是个事儿。”
樊崇道:
“樊某身经百战,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也不想再打仗。但是,不打仗这么多弟兄干什么去,总不忍心让他们回家受官府大户欺压,忍饥挨饿吧!各位今儿个好好想想,咱们今后的路子怎么走?”
众人沉默不语。
赤眉军就这样既不攻城,也不撤离,在华阳滞留不前。
华阳城南门外距赤眉军营不到一里的高地上有一祠庙,乃是汉城阳景王祠。景王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刘章。刘章当年参与平诸吕、复刘氏宗祠,因功由朱虚侯晋封为城阳王,死后谥日景。因其有安定社稷之功,所以各郡国大多建有景王祠。
赤眉军中上至三老、从事,下至校尉步卒有很多人仰慕景王,便在闲暇时,去景王祠烧香拜祭。因此,因战乱而冷落的景王祠竟渐渐地热闹起来。
赤眉军中有一齐巫,素为将士信任。这天也来拜祭景王。刚刚祭拜完,齐巫忽然双目呆滞,手舞足稻,口中念念有词地唱道:
“不为县官反为贼,赤眉将有祸患生。”
士卒见这齐巫有神仙附体,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跪地,虔诚地央求:
“请问尊神是谁,我等有何祸患?”
齐巫突然圆睁双眼,目光似电,大叫道:
“我乃景王是也。你等本为反莽复汉而起,如今,王莽已灭,尔等不为县官,反为贼如故,上天所以降祸患于你等。”
赤眉士卒无不惶然失色。恰巧赤眉渠帅谢禄部下的一位从事胡雷也来祠中。胡雷本为土匪出身,他不是仰慕景王而来,完全是路过巡视。听见齐巫口称赤眉为贼,顿时大怒,上前怒斥道: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污蔑我赤眉,惑乱军心,我当斩之。”说着,抽出宝剑,众士卒大惊,慌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雷,请求说:
“大人使不得,顶撞神明,天降灾祸,承待不起。”
齐巫恶声恶气说:
“狂妄之辈,我以忠言相告,不且不听,反而无礼,教你今晚三更命归黄泉,以示惩戒。我去也!”言毕齐巫突然倒地,半天方醒,问之方才的事,竟一无所知。
众士卒无不惊然失色,纷纷向胡雷劝说道:
“大人触怒神灵,快陪罪求饶,或许有救。”
不料,胡雷哈哈大笑说:
“我为赤眉大将,岂能向一个死去多年的汉室王求饶。我等着他取我性命。”不听士卒苦苦劝告,径自离去。
当晚,胡雷营帐内灯火明亮,胡雷果然大大拉拉地靠几案而坐,专等有哪路神仙来索他性命。士卒们惊恐不安地向营帐内窥探。
直到二更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胡雷却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竟背靠几案睡着了,营帐外窥探的士卒们见一切如常,也各回帐内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亲兵请胡雷去大营议事,却发现他仍然背靠几案而坐,全身冰凉,原来已死去多时了。消息传出,全营哄动,士卒们惊恐失色,窃窃自语。都说这是城阳景王在警告赤眉军,赤眉军恐有大祸临头。一时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好多士卒偷偷作着逃跑的准备。
谢禄闻报大惊,忙命令关闭营门,严防士卒逃跑。他赶去向樊崇等渠帅报告情况。
逄安、徐宣、杨音等部营内也听到消息,军心动荡。几个人赶来向樊崇报告情况,正好与谢禄相遇。
樊崇闻听之后,大吃一惊。忙召集众渠帅三老、从事商讨对策。谢禄不安地说:
“军心动摇,徒有百万之众,却没有进击之力。如不设法稳住军心,众军心散。”
樊崇捶着大腿说:
“军心动荡如此,我大军恐有灭顶之灾。可是,如何稳定军心呢?
徐宣说:
“我赤眉大军本为反莽而起,所以将士们作战勇猛,百姓亦深为拥戴。如今,莽贼已灭汉室恢复,好多将士有思汉人心,所以前去祭拜城阳景王。大军攻长安名不正,言不顺,才有谣言风行,军心动摇的情况发生。”
谢禄不满地说:
“依你之言,我们只有投降更始,才为名正言顺,才可安定军心。”
“投降长安倒不必,”徐宣不慌不忙地说,“王莽篡汉室。施苛政,使得天下人心思汉。所以,绿林军立刘玄为尊,天下响应,王郎假帝嗣之名一夜崛起。我赤眉军拥百万之众就是因为没立刘汉宗室为尊,被人家称为寇贼。如今,军心动摇,众军欲散,唯有寻求刘汉宗室立为汉帝,与长安更始帝相抗衡,才会稳定军心,进攻长安,才可名正言顺。”
杨音拍手赞成,说:
“更始帝势微,绿林擅命,政令不行。我若立刘汉宗室。则名正言顺,以百万之众,挟义伐诛。有刘汉作招牌,天下谁敢不从?”
樊崇闻言大喜,说:
“对呀,咱们早该想到这些。立一个姓刘的做皇帝,咱们也可以为将为相,光宗耀祖嗲。只是,刘汉宗室到哪儿去找呢?”
谢禄说:
“刘恭就是刘汉宗室子弟,如今正在长安,咱们派人把他劫持来,立为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