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晴寒（七）
太妃正在用茶，李嬷嬷便神色惊慌地跑进来，太妃见状，忙喝退了屋子里的下人。李嬷嬷一面往门口探出半个头张望，以确保四处没有人，才又一面地关上门。
“你打探过了吗？”太妃不慌不忙地说道。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打听过了。”李嬷嬷毕竟人老体迈，跑了一早上，喘吁吁地说，“我到康家绸缎庄去过了。她那个老管家，自从王爷替她置办开设了绸缎庄以来就一直跟着她了。现在仍然守着那个店，没什么生意。康一旋的确是投井自溺了，家里的灵位还供着呢。我也去她那个坟头瞧过了，果真有。”
“也许坟茕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尸骨呢？”太妃放下茶盅说道，拿眼看了看她。
“我向他们康家附近的领居都打探过了，的确看到灵柩抬了出去，设灵的时候也的确发现过尸体。”李嬷嬷一板一眼地说。
太妃听了，略一略松了口气：“康一旋开设康家绸缎庄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也无从考究，而潇然是怎么结识她的，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康一旋来历的确非常可疑。既然康一旋已经死了，我们也不必再追究。可是我现在觉得这个冷燕秋出现得也实在是唐突。”
李嬷嬷近在她耳畔小声地说：“听说这个冷燕秋是被完颜家的二少爷救下来的，据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不又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太妃顿了一顿道，眼神也犀利起来，“不知她跟那个康一旋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居然长的如此的相似。不会是两姐妹吧。”太妃略一寻思。
“奴婢初次见到这个冷燕秋实在也是吓了一跳。简直是一模一样，声音也很相似。”
“我已经安插了若灵在她身边，以后你也要帮我盯着她。这个女人实在是非常的奇怪。还有过几天成完亲后，王爷就要出征了。到时候我要看看这个女人对我们王爷府到底有何目的。”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声调也渐渐大了起来。窗口外有个黑影悄悄地蹲在墙角下。
转眼间到了晚上，天轰轰地暗得令人悚然。风呼哧呼哧地吹着，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得到一声比一声长的“笃夺笃夺”的打更声以及打更人有气无力，慵懒的声音。一家店铺前吊着松枝灯，随着风左右摇摆，纳罕的是无论风怎么吹，都没有熄灭。煌煌的，微明的红光里，星星点点的，有一些凄寒的意味。有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女子，借着墨一般的黑夜，黑纱巾圈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灼灼的眼睛，几根发丝斜插入她的眼角，她似不耐烦摸了摸额角。月光灯火交融描绘出她姣好的身段。她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走向巷口，那里有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婆婆，白发苍苍，垂着头，嘴里哑哑地喊着：“糖炒栗子——香甜的栗子哟——”
女子在黑纱下莞尔一笑，她隐没在厚重的黑暮中，渐渐走向她。
她摸出几个铜板，递给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低着头，月牙似的下巴颏儿压在胸口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看她。她掏出一包黄油纸扎的纸袋挜进她的手中。
女子接过，借着微弱的光发现那只纸袋平揩如扁，她微微一笑，随即转身便走开了。
而方才还慢腾腾磨蹭的老婆婆，目送着她离开后，竟身手矫健起来，利落地收拾好摊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遥遥地只听到一声慢一声快的笃夺笃夺声，由近而远，由远而近，萦绕不散……
自从冷燕秋进了府以后，潇然就搬到书房去睡了。成亲日子在即，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布置起来，太妃一再申令娶个庶福晋一切要从简。尽管从简，也繁缛到不行。潇然坚持要给冷燕秋最好的。冷燕秋的房间安置在后花园的后面那一间。
夜已经很深了，她久久在徘徊在冷燕秋房的附近，在回廊上的隔着数不尽的花花草草，隔着假山假水，隔着还有看不到的无尽的惆怅，她注视着，一动也不动。
“小姐，我们回去吧。”初雪把她身上的湖色羽毛缎斗篷往上拢了拢。
窗棂上已经贴上了囍字。
她看着，不由得眼泛泪花。
“初雪，明天王爷就要成亲了。”她伸出手，遥遥地隔空摸着那个囍。，略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
“小姐……”初雪凄凄地喊道，她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回去吧。”呆了半晌，她叹了口气，恹恹地说道。
初雪伏侍她盥漱完毕，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渐渐地沉睡了……
她又缩回到十岁光景的模样。这一天，她大病初愈，趁着她额娘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去顽耍了。她到后花园，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她一手扶着那白玉石阑干，悄悄地脱下鞋走下台阶到那池中摸锦鲤。这是她阿玛平日里最为珍视的。她一下水，方才还聚集在一起的锦鲤便一哄而散，她不顾身上的衣裳被****，伸手去捉其中一条最大的锦鲤。那鲤滑不溜秋的身体，老是从她手上滑走。她突然发现她伸入水中的手密密地长出许多白毛来。她啊地尖叫起来，她在池水中看到自己的脸也浓密的长出许多白毛来，她的样子……她一个趔趄滑倒在池中，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种兽的手。她坐在池中央，许多锦鲤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她毛骨悚然起来，她的腿慢慢的演变成兽的腿，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她凄厉地惨叫起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踉呛地爬下床，坐在桌边，想给自己斟杯水喝。她却掀开盖子，把手搁在壶口上，水烘烘地贴在她的手心里。她愣了半晌，才把盖子阖上，倒了一杯。杯子放到唇边这才发现。倒出来的水业已经寒碜碜了。她的心也跟着突突地乱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