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室内家庭喜剧的电视剧本全部完成后,楚千寻就跟大仲马提出了辞职。
大仲马自然是有些不舍,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说:“好吧,兄弟,我尊重你的选择。想写东西,其实在哪里也可以。心中有佛,处处为庙嘛。但是相处了这么久,我发现你的骨子里还存在着相当固执的文人情结,所以我有几句话要送给你,我们就是吃文字饭的,不管是把这文字蒸成馒头,烙成煎饼,还是烤成面包,或者是酿成酒,都要看你自己的爱好,这里面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不要对一些事抱偏见。只要你自己不放弃你自己的理想,理想就不会放弃你。”
“我知道。”楚千寻感动地说。
楚千寻回到文化馆后还在文艺辅导站里,还跟老张在一个办公室里,老马也还在乡镇搞督查。不过这时林馆长已经退居二线了。退下来的林馆长看上去更矮更胖了,但也比以前和蔼了不少,自己从鸟市买了几只八哥,天天带着去香水河边溜鸟,有时看见楚千寻,也会站下说一阵子话,楚千寻倒是更喜欢这个朴实普通的小老头。
新馆长是从乡镇上提上来的,楚千寻没接触过他,只感觉他是个很务实的人,对楚千寻也很看重。
但不久老张的老婆却自杀了。其实从省城回来后,楚千寻就发现老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老张说,他老婆得了精神分裂症,天天担心老张和孩子会给她的饭里和水里下毒,也时时刻刻觉得世上的人都想害死她。
“没送医院吗?”楚千寻问。
“去问过医生,也拿了些药在家吃。”老张说着,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儿子这么大了,马上就得说媳妇了,要是人家知道有个得了神经病的妈,名声不好,谁还敢跟啊?”
“那得好好照看她,多顺着她点。”楚千寻只好说。
“嗯,我很注意。”老张说。
可没想到有一天老张在办公室里练字,练得入迷了些,比平时回家晚了十多分钟,快走到自家楼下时,就听到前面一堆人在那里吵吵嚷嚷的,过去一看,自己的老婆正躺在血泊里。有看见的人说,她在四楼的阳台上站了很久,像是在向远处张望着什么,然后就跳了下来。
埋葬了老张的老婆后,别人都说这下老张终于可以解脱了,但只有楚千寻知道,老张比以前更加憔悴了,也很少练字了。他学着别人的样子买了全套的渔具去香水河边钓鱼,楚千寻去河边散步的时候常能看到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楚千寻从没过去打扰过他。
现在,常常待在办公室里的就只有楚千寻一个人了。
楚千寻的那本名叫《混在城市》的半自传小说出版后,放在了全国各大新华书店,连一些网上书店也有,大仲马又帮着找了一些人写评论,但毕竟楚千寻没花上大价钱,人家写的也就不太出力,所以销量也不太好。不过县文化馆却帮楚千寻开了个作品讨论会,还请来了省里市里的一些大作家,就连县长和宣传部长也全程参加了研讨会,大家对楚千寻的小说给予了很多的肯定和赞赏,当然也有很多中肯的建议,说实话真的让楚千寻获益匪浅。
喝祝贺酒的时候,许一辉笑着问楚千寻:“怎么样?还满意吧?下一步的打算是不是诺贝尔了?”
楚千寻苦笑一下:“诺贝尔?从没想过。还是只想挣点钱吧。”
大仲马的文化公司现在又做帮人出书这样的事,他给楚千寻寄来一大捆封面花里胡哨,印刷粗糙,但据说却很畅销的书,说是让他参考一下,就写那样的。楚千寻翻了翻,竟全是一些青春爱情,悬疑和穿越之类的书,故事简单重复浅薄,只是文字相对优美一些。楚千寻硬着头皮把那些书大体翻了一遍,然后用一天三四千字的速度,花一个月的时间就写了一本十万字的穿越小说,写的是某大学里有对相恋的大学生,因为琐事吵架,那女的生气时一转身,却把自己闪到了一座桥下,那男的忙跳下水去想救她,但他们没想到那水中正有一个时间遂道,他们两个人通过这个时间遂道来到了唐朝,女的成了一个绣花女,男的却成了个大家公子,并且两家还有世仇,但两个人却相爱了,由此而生出了许多又好笑又让人心疼的故事。
楚千寻写完后自己都不想重新看一遍,大仲马看了后却非常满意,马上就要签合同,版税比他那本《混在城市》还高。他还让楚千寻趁热多写几个,并且起个女性化的,比较好听的笔名,说那样才更有吸引力。楚千寻本来也是不打算用自己的名字出这种书的,就说叫“绿萝”吧。
只是那个《香水河情缘》在多家出版社中转来转去,却一直没有机会出版。大仲马开玩笑样地劝他说:“先放在那里,等你出名了,再在省里市里开作品讨论会时,这书会有人抢着出的。”
在大仲马的联系下,楚千寻又接手了几个剧本的写作,当然,还是不署名的那种。
许一辉不解地问:“你就甘心?你以前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就是为了想写自己喜欢的文章吗?怎么现在堕落成这样了?”
楚千寻笑笑,心想,这叫堕落吗?
这期间,许一辉当上了县财政局的局长,应酬比以前多了很多,天天都有很多人找他,他几乎没有时间跟楚千寻一起喝酒了,也不再去楚千寻那里看楚千寻写的小说了。不过偶尔他也会打电话找找楚千寻,有时也会都带上一两个女孩子,喝着酒,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唯独没有再说过文学。楚千寻有时会想起绿萝,有时也不想,生活似乎一切照旧,又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
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持续多久,楚千寻就又忙碌起来了,他们拆迁后买的新楼已经交付,楚千寻现在忙着装修,暂时顾不得多想一些事。
终于有一天,许一辉约楚千寻喝酒,这次他们去的还是香水河边的一个酒店,就在望河酒楼附近,但显然比望河酒楼高档不少。
这次许一辉带来的是两个女孩子,许一辉介绍说一个姓倪一个姓苏,楚千寻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分清哪个是倪姑娘哪个是苏姑娘,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喝过这次酒就不一定还会见面,反倒是硬要分清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许一辉又给那两个女孩子介绍楚千寻:“这可是咱们县里最有名气的大作家,出了好几本书了,写的电视剧都拍好了,马上就要播出了。”
那两个女孩子却像是一头雾水一样,只对楚千寻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又粘到了许一辉身边,楚千寻便感觉更加索然无味。
等他们喝起酒来,不知怎么那两个女孩子却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爱情争论起来,一个女孩子说:“我才不相信爱情呢,爱情是什么?我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爱情这个东西的存在。爱情只不过是个单词,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种想像,是人自己硬给编出来的,用来掩盖那种男女之间不正当的行为,给它们披上一件美丽的外衣。”
“你是不是受过爱情的伤害啊?”另一个女孩子笑着问。
“你才受过爱情的伤害呢。”那个女孩子回击道。
“人家都说爱情是甜蜜的,你要是没受过伤害,怎么对爱情这么苦大仇深的?”另一个女孩子又反问。
“这是一看就很明白的事,用得着去亲身体验吗?你呢?你相信这世上有爱情?”那个女孩子说。
“我相信爱情这世上有爱情,但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遇到的。而且我以为爱情只会发生在二十岁以前的人的身上,过了二十岁,就只有情欲,没有爱情了。”另一个女孩子说。
“什么狗屁理论啊。”那个女孩子撇了一下嘴说。
“哈哈,女孩子说话要文雅一些啊。”许一辉拍拍那个女孩子的头说。
楚千寻一直听着她们争论,他想到了绿萝,他想自己是否爱她呢?如果爱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一直没有想起她,甚至当初许一辉说起她遭遇意外时,他也只是稍微有些难过,而没有那种失去爱人的应有的疼痛呢?就算在他们相爱的时候,他竟然还是想着黑衣女人,那个黑衣女人的一个电话就能让他迅速跑去,难道这仅仅是情欲?难道这里面没有爱的成分?可是,爱是什么?
楚千寻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心里一阵烦躁,突然就忍无可忍地对着那两个女孩子怒吼:“你们他妈的才断奶几天啊?你们懂什么是爱情啊?”
楚千寻发觉这两年自己总会无缘无故地发火,说话也变得特别粗俗,有时候他也并不想这样,但也不好改正。这不,仗着喝上的酒多了些,头脑一发热,楚千寻又转过头去对许一辉说:“你他妈的整天自以为是,你说说什么是爱情?你这一辈子爱过谁?”
两个女孩子吓得都噤了声,面面相觑,许一辉愣了下,又淡淡一笑,并没有看楚千寻,而是看着窗外说:“我爱过谁呢?”
楚千寻顺着许一辉的目光望去,午后的阳光正静静地照在沿河的那片树林里,这是一片杨树林,秋深了,那些树都几乎落光了叶子,只在高高的树俏上还挂着几片烂黄的叶子,有时微风一吹,偶尔会有一片叶子一闪而过地落下,但也只是一闪而已,一转眼就不见了。
在那个小树林里,正有一对年轻的恋人抱在一起疯吻,那个劲头像样把对方挤碎一样。
而不远处的香水河依然静静地流淌着,在阳光下波光潾潾,明亮而恬静,让人根本就想像不到如果走到它的近前,就会发现它其实非常浑浊,水上面常常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五颜六色的油花,还有河岸边那些荡来荡去的垃圾其实正散发着一阵阵浓郁的腐臭之气。
这是不是就像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像我们那些貌似五光十色的梦想?还有那些所谓的爱情?楚千寻想。
楚千寻的心里只有一片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