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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姓常把知识分子称作“读书人”,这既是对我们的鼓励也是对我们的鞭策。因为许多知识分子其实是并不怎么读书的。我的一位长辈,当年戴上右派帽子开除公职而后得了食道癌,临终前几乎水米不进之时手上还捧着一册线装的《二十四史》;曾听唐达成先生讲理论家唐因爱书如癖,隔不久便要从资料室里借来一大摞书,很快就读完了,但却决不是走马观花,不但能复述书中的细节,甚至还能背诵出其中精彩的章节来;陈寅恪老先生不但能背诵《十三经》,精通英、德、法、日、俄、希腊、梵文、巴利文,还通藏文、蒙文、满文和突厥文、西夏文,连匈牙利的马札尔文也懂,可以想见,他一生要读多少书。我以为,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象我们这些好读书不求甚解乃至不读书好求甚解之辈是不能望其项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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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早已懂得人类文明遗存的价值。然而,“丁村人”只剩下几颗牙齿,“北京人”也只留下一片头盖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古罗马斗兽场不过是半壁残垣而已,米洛的维娜斯少了两只胳膊不说,周身风蚀得斑斑驳驳……多亏我们的祖先创造了文字,留下了用文字写成的《诗经》《易经》,留下了《荷马史诗》《俄锹浦斯王》。这是人类智慧的凝结,而且历经浩劫沧桑纤毫未损,使我们今天仍能随时神游两三千年前的时代,仍能与上古时期的先人同欢乐共唏嘘,使我们的精神享受超越时空。这是抛出大把钞票在歌厅舞厅里得到的享受所无法比拟的。我常常想,如果不是秦始皇焚书的暴行,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还不知有多少精美绝伦令人心旷神怡的典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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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书籍可以列为上涨幅度最大的商品之一。十多年前,一位友人送我两册单行本《呐喊》《彷徨》,每册定价二角三分,他还是半价买来的。我当时还对名著竟然如此廉价而颇为感慨了一番。谁知没过几年,书价便直线上扬,突破了大多数读书人的承受能力。现在,随便一本三、四百页的书要你三、四十元是常事。现在书籍的定价好象是由着出版商随心所欲,想卖多少钱就定多少钱。前些天偶然到书市,一些大部头的精装书竟然一折处理,一看定价,原价要一、两千元一套。出版商、书贩子肯定是不会赔钱的,那么就是说,这些书即使一折出售仍然有利可图,可见这些书的定价有多少水分了。书价暴涨,稿费却一直谦虚地沉默着。 难怪人们说,写书的不如出书的,出书的不如卖书的。对此,写书人、读书人、买书人只有摇头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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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尽管摇头,有些书还得照买不误,不是说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么?三年“自然灾害”时,四、五块钱一斤的粮食也得买,不买就有饿死之虞。买书也一样,明知挨宰,还得把脖子给人家伸过去,。然而买回书来,有时却不免暗自庆幸起来,觉得自大占了便宜。读完一本好书,看看定价不过几十元钱,平均一页书只有一角钱左右,花一角钱就可聆听古时或者现代的智者哲人十多分钟的教诲,那还不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么?想到这里,心中便其乐也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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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物质食粮,有粗细优劣之分,豆腐渣怎么也不能与巧克力相比。人们追求营养丰富、味美可口、符合卫生质量标准的食品,宁愿多花钱,也决不凑和,所以豆腐渣的价格无论如永远也难与巧克力比肩。可在精神食粮的范畴里,却远不是那么回事,豆腐渣和巧克力是一个价钱,而且有时往往豆腐渣比巧克力还销得快。这是因为,许多人不知道巧克力的营养价值大大高于豆腐渣,更有一些人觉得豆腐渣更对口味。而读书人每每能以豆腐渣的价格买回巧克力来。我想,这大约是这些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们在经济事务中唯一的优势吧。
原载《太原晚报》1998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