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歹垂下头：“杀马吧！”他抽出刀挑断自己战马的动脉，用皮口袋接血。马倒了，他把口袋交给者别，自己趴在马脖上喝血，者别喝了几口皮袋里的血，交给战士们传下去。
人们又前进了。
戈壁滩上留下一匹匹被杀死的马。者别的先头部队成了步兵群。
戈壁上疏疏落落地躺着先锋军的百十名战士。一个个像死了一样，无声无息。者别趴在地上闭着眼睛。
朵歹从远处举着两个皮袋跑着喊着：“者别那颜，畏兀儿人来了！”他脚下一绊扑到地上。
者别等人一个个抬起头，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现代英国军事战略家利德尔·哈特说：“蒙古人给欧洲的骑士们充当了教师，使他们在战略方面得到了有益的教训：蒙古人所进行的各次战争，无论作战的规模和艺术方面，在突然性和机动性方面，还是在战略和战术上采取间接路线的行动方面，不仅不逊色于历史上的任何战争，甚至于还要超过这些战争。”这个评估毫不过分，而我们还要补充说，成吉思汗所训练出的这支铁骑，在意志品质上，也绝不逊色于历史上任何国家的任何一支军队！
四
花刺子模宫廷。宝座上坐着的摩诃末算端正在打盹儿，帖木儿灭里将军在一边等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西方基督徒们曾盛传一种神话——说是东方将出现一位约翰长老，他将教训这个把灾难带给基督教国家的摩诃末。现在，给花刺子模新都撒麻耳干城带来恐怖的不是约翰，而是成吉思汗。
摩诃末算端的眼前恍恍忽忽地出现了者别的人马向他冲来的场面：他从地毯上跳起来，慌忙上了自己的战马。他的卫士们阻挡者别的进攻。但是，他的马原地转圈，不听他的使唤。者别冲过了卫士，来到他的马前，从低低的蒙古马上站起来，挥刀向他砍来。他“啊”地一声从宝座上跳起来。
帖木儿灭里将军一愣：“算端陛下？”
摩诃末算端镇定了一下，生气地问：“你怎么还不去传我的命令？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帖木儿灭里将军说：“你对札兰丁的建议还没有答复。”
“札兰丁的建议？啊，就是——就是——”
帖木儿灭里将军说：“就是把我们的四十万骑兵和三十万步兵开到阿姆河去，和成吉思汗决战。不能分兵把口，更不能所谓地诱敌深入，让人家各个击破。”
“我知道了。”摩诃末算端不耐烦地说，“札兰丁年轻气盛，以为蒙古人那么好对付？好了，我累了，你去向诸汗传达我的命令吧！”
帖木儿灭里将军欲言，见摩诃末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好退出：“好吧。”
帖木儿灭里将军从宫廷里走出，对正在阶下等候的诸汗们说：“花刺子模国的诸汗们，算端陛下身体欠安不能临朝了，但伟大的先知已经向算端陛下预示了这场战争正教徒必胜的结局。算端陛下将率领多于蒙古邪教徒三倍的我国常胜之军打败成吉思汗。他对这场战争做了如下部署：十一万军队由他和他的长子札兰丁率领镇守新都撒麻耳干城。其余的由诸汗们统领各守疆土。海尔汗殿下，算端陛下明示，这次战争发端于海尔汗殿下，您的讹答刺城势必首当其冲，算端陛下增派哈刺察汗率军一万协助你防守讹答刺城。”
哈刺察汗一惊：“派我？”
帖木儿灭里将军说道：“请诸汗们好自为之吧！”
众人离去，只剩下札兰丁、帖木儿灭里和哈刺察汗。
哈剌察汗说：“帖木儿灭里将军，那个贪心的海尔汗并没有把他从蒙古商队那里谋夺的财产给我一个黑铜第尔赫姆，现在蒙古人来了，由他自己去应付好了，为什么让我去顶账？”
帖木儿灭里将军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说：“这是算端和太后的旨意，你是不是想抗旨不遵呢？”
哈剌察汗语塞，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只剩下帖木儿灭里将军和札兰丁了。两个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情立刻沉重下来。
帖木儿灭里将军叹口气说：“一个人从狂妄到自卑之间，想不到过程竟会这么短暂。”
札兰丁下意识地玩弄着剑穗没有答话。帖木儿灭里愤愤地说：“一个太后，专权骄横却愚昧无知；一个算端，妄自尊大而喜怒无常。花刺子模就要毁在他们手里了！札兰丁，你应该为了正教徒们的生命财产，为了花刺子模免于一场灾难，担负起救国救民的责任来！”
札兰丁苦笑道：“我一个被废的王储，可以支配的只有手中的战剑了！”
帖木儿灭里将军不作声了。沉默了片刻，他的愤怒越积越多，刷地拔剑猛烈地劈刺一通，眼里含泪说：“我把你的话跟你父亲说了，我们的四十万骑兵和三十万步兵应该开到边界外去，去西辽、去畏兀儿、去乃蛮的境内和成吉思汗决战，不能分兵把口，让人家各个击破，算端就是不听。他的骨头，早在上次被那个叫者别的蒙古人给吓酥了！”
札兰丁说：“等着吧，成吉思汗想越过草原雪山和大戈壁，总要一年多时间吧？那时，也许时光老人会改变一些什么吧。”
帖木儿灭里说：“但愿我们能来得及！”
五
蒙古军、畏兀儿军、哈刺鲁军、阿力麻里军在风景如画的果子沟行进。豁儿赤快马追过队伍，向中军的成吉思汗与忽兰妃奔去。
成吉思汗在途经海押立和阿力麻里时，西方的畏兀儿、哈刺鲁和阿力麻里三国军队前来会师，此时他的西征军队达到二十万人。
豁儿赤赶上成吉思汗。纳牙阿首先发现了他，说道：“大汗，豁儿赤出使西夏回来了。”
豁儿赤在马上行礼：“大汗，忽兰妃！”
成吉思汗高兴地说：“辛苦了豁儿赤。西夏王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开到？”
豁儿赤说：“他们不来了。”
成吉思汗惊讶：“嗯？！”
“西夏王拒绝随军西征。”豁儿赤答。
“他明明说可以做我的左右手，为什么出尔反尔？”成吉思汗问。
忽兰妃问：“西夏王是怎么说的？”
“他说，成吉思汗既然自以为天下无敌，就独自去征讨花刺子模好了，何必还让别人分享他的光荣呢？”
“什么？！”成吉思汗大怒，“他敢讥讽我！”
耶律楚材说：“大汗不必动怒，西夏王是见利忘义之徒，今天联蒙伐金，明天与金通好讨封，后天又约宋伐金，同这等无耻之辈还值得气大伤身吗？”
成吉思汗怒气不息地命令道：“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耶律楚材愣住了。
全军就地宿营。
成吉思汗在自己的大帐里暴怒地走动着。
忽兰妃在帐外对耶律楚材说：“他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我真担心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
耶律楚材说：“他很相信长春真人丘处机。明安和耶律阿海已经带着我为大汗写的圣谕去山东邀请他了。有长春真人开导开导他就好了。大汗的心里倒是很需要一点道家的清静无为了。”
耶律楚材叫住路过的窝阔台，与他说了几句什么。窝阔台点点头向成吉思汗走去。
“父汗！”
成吉思汗回头：“啊，有事吗？”
窝阔台说：“儿臣学习父汗用兵取胜的道理。有火惊法，在您攻打乃蛮部时，夜间宿营，一人点五堆火，吓坏了太阳汗；有穿凿法，纳忽崖一战，三军齐进而一军如凿子锲人敌阵；有掏心法，就像杀羊时划破羊肚子伸手掏心一样，用精兵猛将直取帅旗，野狐岭大败金军四十万就是用¨的这种办法。不知这次父汗攻打花刺子模采用的是哪种战法？”
成吉思汗说：“可以说是飓风迅雷之法。我的进兵，不动则已，动起来就像一股狂风，千里之外瞬息而至。就像鹰在高空盘旋，一旦发起攻击，突然俯冲而下，使敌人猝不及防……”
耶律楚材频频点头：“好，好！妙，妙！妙就妙在突然俯冲而下，使敌人猝不及防！”
成吉思汗恍然大悟：“啊，是你这个长胡子在变着法儿指责我停止不前吧？”
耶律楚材与窝阔台相视不语，开怀大笑。
蒙古军继续西进。
朵歹打马来到成吉思汗近前：“可汗！来了一队西方使者，他们要觐见大汗。”
成吉思汗问：“是花刺子模的使者吗？”
“不，是哈里发派来的使者。”
“哈里发？是不是前几年镇海提到的，那个伊斯兰教主啊？”
耶律楚材说：“不错，正是伊斯兰教主！”
“他派使者见我做什么？”
耶律楚材说：“据说，他受花刺子模的摩诃末逼迫，教主地位已经朝不保夕了。”
“好，去叫麻哈茂德。”成吉思汗说，“有请教主哈里发使者！”
哈里发的使者艰难地登上帐车，跪倒在成吉思汗与忽兰妃面前。双手捧上国书，满脸流泪，泣不成声。
成吉思汗将国书交给身边的麻哈茂德，麻哈茂德打开国书，朗声读道：“西方伊斯兰教主哈里发致函东方救世主约翰长老……”
成吉思汗与耶律楚材相视，诧异：“等一等，什么‘约翰长老’？谁是约翰长老？”
耶律楚材说：“这里只有大蒙古国的可汗成吉思汗，没有你要见的‘约翰长老’。”
麻哈茂德对使者说：“你们弄错了吧？这是我们的成吉思汗，不是约翰。”
使者说：“我们万里奔波，出生人死，遇到贵军前锋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是你们的前锋官救了我们，才听说你们是去攻打花刺子模摩诃末算端的。您正是我们要找的东方的救世主约翰长老！”
者勒蔑逗趣地说：“哦？看来，这个长老您还当定了！”
耶律楚材说：“大汗，我们不妨听听他们国书里边说些什么？”
“好吧，继续念。”
麻哈茂德继续念道：“本教主乃伊斯兰圣裔，继承穆罕默德未竞事业，数百年以来一直被尊为伊斯兰教主。自阿拉伯至伊拉克，乃至阿姆河流域，百国万邦，无有不服从者。花刺子模国本来亦为本哈里发治下子民，乃伊斯兰教信徒，后来附属于西辽古儿汗。近年来，乃蛮太阳汗之子屈出律与花刺子模算端摩诃末狼狈为奸，灭掉了古儿汗。自此，花刺子模更不可一世，东征西讨，侵害伊斯兰世界。尤其不可容忍的是，他们竟然多次向伊斯兰圣地进军，企图征服本哈里发。”
成吉思汗说：“摩诃末真不得了，西侵哈里发，东杀我蒙古国使者、商队，看来他还真想征服世界呢！”
麻哈茂德继续读对方的国书：“近年来，伊斯兰世界纷纷传言，摩诃末企图征服周围各国，各国都面临着灭顶之灾。您是东方世界的救星，是上天派来的救主约翰长老，希望您能解救伊斯兰世界，伊斯兰各国将热烈欢迎您的正义之师！”
成吉思汗兴奋地站了起来，说：“长胡子，款待使者，命令全军明日起程，等收拾完了摩诃末和海尔汗，我再回来跟西夏王算总账！”
花刺子模算端摩诃末起兵征伐西方各国，不仅引起了伊斯兰教首领哈里发的不满，而且引起了基督教世界的担心与恐惧。某些基督教学者编造了一种预言，说东方将会出现一位“约翰长老”，只有他才能对付西方的征服者摩诃末。伊斯兰首领哈里发也对此深信不疑，因此才郑重其事地派出使者，要求成吉思汗率军西征。这才是成吉思汗被当作“约翰长老”的原因所在。
扫清边界，中间突破
一
成吉思汗在阿力麻里略作休整，然后率军渡过伊黎河，进入西辽首都八刺沙衮。当年秋天，全军到达花刺子模边界的讹答刺城。
讹答刺是锡尔河畔的一座历史名城，花剌子模的边疆重镇。它位于锡尔河西岸、阿里斯河注入锡尔河的附近。讹答刺守将海尔汗惨杀蒙古商队，掠其财物，这是成吉思汗西征的导火线。因此，成吉思汗西征的首要目标自然是讹答刺城。
无论现代战争还是古代战争，掌握了时间就掌握了主动，赢得了时间就可以缩短空间的距离。善于利用时间、空间，是成吉思汗军事思想的重要内容，也是他朴素的辩证法思想的特征之一。1219年9月，花刺子模人预计还要再走一年才能到来的成吉思汗，突然出现在讹答刺城下。
城上，海尔汗和哈刺察汗慌慌张张地奔到雉堞处往城下望去。海尔汗不相信哈刺察汗的报告：“真的是蒙古兵来了吗？你有没有弄错？”
哈刺察汗说：“你看看他们骑的马就知道了。”
“他们骑的不是马，是鹰吧？怎么来得这么快！”海尔汗向城下看去，回头问道：“城门关好了吗？”
“早就关好了！”哈刺察汗不耐烦地说，“您现在才想起来关城门，怕是蒙古人已经站到大街上了。”
海尔汗还想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辩解：“谁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二人跑到城墙的另一侧，望着城下将讹答刺包围得水泄不通的蒙古营盘。这料想不到的情景使海尔汗吃惊得直咬手背，他看到郊外已经变成一片无数雄师劲旅的汹涌海洋，甲马的嘶叫，披甲雄师的怒吼，鼎沸骚嚷，充塞空间。大军层层包围城池，军营的数目无法计算，刀枪如林望不到尽头。
蒙古人从营盘里列队走出，万众一声：“活捉海尔汗，为商队报仇！”
二人又跑到另一侧，见蒙古人从营盘里走出来，又是海啸般的吼声：“活捉海尔汗，为商队报仇！”
海尔汗面色如死灰一般。哈刺察汗叹息道：“杀了四百五十个蒙古商人，招惹来几十万敌军，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海尔汗强自辩解说：“我杀的是蒙古奸细！”
哈刺察汗冷笑道：“你自己向成吉思汗解释去吧！”哈刺察汗抛下海尔汗下了城墙。
海尔汗被又一阵蒙古人的呐喊声吓了一跳。
当天夜间，成吉思汗不顾一路奔波的疲劳，与将领们在中军大帐商议作战方略。成吉思汗特别兴奋，他一边走动着一边说：“摩诃末如果把四十万骑兵摆在锡尔河边同我们决战，也许我们二十万大军就到不了讹答刺城下了。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带了十一万人守卫新都撒麻耳干，十万人守卫旧都玉龙杰赤和皇太后，其余的分散在各个城市，等着我们去一个个吃掉。”
众人大笑。成吉思汗接着说：“这座讹答刺城兵力算比较多了——三万！”众人又笑。
成吉思汗笑着说：“不过，海尔汗知道我不会饶恕他，他一定会拼死抵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