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无道,苦害黎民,人怨天怒。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荒王颠倒。杨广不杀,国无宁日,社稷不扶,大厦必倾。渊心系兆民,挂怀社稷,常梦中哭醒,夜半难眠。终致忍无可忍,率众揭竿,虑难立权。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转乾坤与阶乎。恳请苍天保祜,后土保护,先帝助之,将士用命,兆民载舟,金戈铁马,一路畅通无阻,伐无道于倾刻,除暴隋于一瞬。建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新华夏。渊可对天宣誓:若江山到手,定以明君为范,以昏王为鉴,富国强民,理财不与,政平刑简,民乐地辟,上下相亲,昭俭而尚德。功不滥赏,刑不滥罚,等赋、政事、财万物,以养兆民。招贤任能,言室满堂。兴教育,扶商工,业农桑,修水利,救贫困,抑公权、士族,不通于轻重,不笼以守民,不调通民利,不以语制为大治。凡朝臣吏官,多从功者中择取,不足者从非功者中选用。渊敢肯定,只要不挠不屈,视死如归,谋略精妙,运用合理,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读罢檄文,战鼓又响,巨钟又鸣,掌声和欢呼都再起。老天似乎也受了感动,又叭叭哒哒滴了几个雨点。
如此众多的人马,如此大的事业,当然要约法三章。李世民当仁不让,高声宣读,其气质、气势、声调、激情,与李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约法三章”中凝着屠戮之气,虽然“杀”字很多,台上台下还是一片叫“好”之声。不独为“约法三章”叫“好”,更有对李世民的高度评价和敬仰之情。
这时,孙义举跑上点将台,将一只芦花公鸡交给李渊。李渊抽出几案上的宝剑,剑光闪过,殷红的鸡血滴于几案旁偌大的十个酒坛之中。与此同时,十个亲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上得台来,每人抱起一个酒坛,先给李渊倒上一碗,再边向文臣武将面前放碗,边向碗里倒酒。待全部倒齐,李渊举起酒碗,用指头醮着血酒向半空一弹,再醮着酒向地上一洒,然后言道:
“皇天后土,我李渊与弟兄们自今日起伐无道,除暴隋,天经地义,恳请护佑。各位将士,咱们饮下这碗同心酒,从此一心一意,劈荆斩棘,共创勋业,永不分离。皇天后土作证,亿兆庶民作证。来,干!”
文臣武将答应一声,伸脖仰颈,将酒饮下。然后学着李渊的样儿,摔碎酒碗,以示决心。
咚咚咚,鼓鸣十响,哨哨哨,钟响十声。
祭旗仪式十分重要,以故大凡举义者,无不用活生生的人来作祭,这已成为不成立的定例。陈胜、吴广起义时,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以两个秦尉的头相祭,方才出兵,攻城破邑,成为先例。李渊进一步发展了这个先例,祭旗者的规格上升到了将军。喝过血酒之后,裴寂宣布祭旗仪式开始,王威武与高君雅分别被两个袒胸露乳,身着红色坎肩的彪形大汉押到台前,然后摁着王威武与高君雅的脖颈,以图让二人跪下来。王威武、高君雅挣扎着,说什么也不跪。李渊见状,言道:
“就让他俩站着受刑吧!”
王威武“哈哈”大笑,霍然站起。高君雅昂然而立,压根儿就没跪下。二人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大有身虽死,无憾悔,试身手,补天裂的壮烈。
战鼓两声,巨钟双响。
这是死亡的前奏,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生命的序曲。
刽子手的鬼头刀忽忽生风,一代豪杰人头落地,鲜血如喷泉,直冲宵汉,下了一阵血雨。尸体不倒,刽子手用力跺了两脚,方才扑倒在地。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能用智慧和双手打造刀锋,却惨死在刀锋之下。
不知苍天真的有灵性,还是巧合。就在王威武与高君雅走完人生历程的时候,原本羞羞答答的雷神大动肝火,巨响连声,闪电恰似委蛇,划破了西边天际。雨云飞动,沙沙作响,刹那之间,乌云布满天空,大雨哗哗倾倒。
都说金戈铁马的战争年代风烈雨多,往往两军对垒,杀声如潮之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甚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是苍天痛恨人间的悲剧,还是为死者悲哀,谁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成为千古之谜。据传,有人做过研究,并试图做出结论。说是两军厮杀,将士众多,掀起滚滚黄尘,扯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风便大,雨便多。这种解释偶尔闻之,似觉有理,细细分析,却不无牵强。
暴雨给予了凉意,滋润了大地,唤醒了干枯的禾苗,给这举义大典增添了悲壮,却也不无干扰。裴寂抹着脸上的雨水,望一眼虽傲然屹立,壁立千仞,却不无落汤鸡般尴尬的李渊,问道:
“大将军,暴雨似浇,最后那个项目还进行吗?”
“进行,就是天下刀子也要进行。这暴雨为咱壮行色,不是更有气势吗?”李渊坚定地回答:“按原计划进行,开始!”
裴寂说的下一个项目,也是典礼的最后一个项目,即游行,为的是唤起军心、民心,增强凝聚力。于是,游行开始。李渊率点将台上的文臣武将走下点将台,骑马走在前边,三军将士紧随其后,循序渐进。在激烈的钟鼓声,暴雨声和战马歇斯底里的嘶鸣声中,徐徐行进。先绕太原城一周,然后兵分四路,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挺进,入村入县,荡荡浩浩。
这是隋代前所未有的、华夏历史上规模最大,声势最大,影响力最大,产生的效果最大的一次举义大典。华夏远古居民首领黄帝与炎帝对蚩尤的大战典礼,以及黄帝与炎帝大战于阪泉之野前的誓师,周文王与商纣王会战于牧野前的大典,与此相比,稍见逊色。
李渊病倒了,感冒发烧,咳嗽不止。有人说:这是上天因冤杀王威武与高君雅给予的惩罚。群僚们将责任推到了暴雨身上。李渊一笑置之,言道:
“是我李渊与将士们的诚心和义举感动了上苍。那雨是上苍喜极而泣的泪水。至于生病,更不能大惊小怪,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好些将士不是也病倒了吗?”
夫人宝惠,李建成、李世民、李元霸自李渊病倒,就一直守在床头。他已经以大将军的身份令建成与世民不要管他,立即回到东线去,建成与世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说:
“东线是三晋的门户,一旦官兵压过来,三晋吃紧,很难腾出兵力打通去长安的道路。你们拒敌于国门之外也好,关门打狗也罢,不管用什么办法,定要将入侵之敌消灭在东线。为父恢复健康后,便举兵攻打河下,在河下建大将军府,置三军,与太原城成犄角之势。你俩回东线后,尽快安排好。待我打下河下,东线三军便由建成统率,世民马上回来,左领大都督,右统军隶。你俩的责任都极为重大,不可掉以轻心。”
李建成道:“父亲,攻打河下之役就由孩儿出马吧,宰鸡焉用牛刀。孩儿保证三天内拿下此城,待取胜后再回到东线指挥三军。”
李世民道:“这攻打河下的事交孩儿办理吧,先让哥哥回到东线去,因为他是日后东线将士的统帅。”
“你俩都不要争了,还是为父亲自挂帅为宜。如此办理可振奋军心、民心。再说,河下地理条件优越,城墙高厚,坚不可摧,河下城守相又极为顽固,声言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我若不出马,岂不被他小视了?午饭后你即赶到东线去,哪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渊动怒的李元霸克制着自己的暴躁和张扬,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李渊不无感动,直夸他长大了,懂理了,礼貌了,夸得他心里直乐。此时却忍耐不住,叫道:“父亲,孩儿老大不小了,又有一身好武艺,要是继续这样憋下去,会死了。这攻打河下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他娘的用不了两锤,就能将城墙打上个大窟窿!父亲有所不知,经这近十个月的苦练,孩儿的锤术、弓箭、马上功夫大有长进。不是胡吹海谤,那号称大隋国第二条好汉的宇文化及的狗儿子宇文成都,程咬金、秦琼等山东那班绿林好汉,哪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李渊摸着李元霸的头:“为父晓得你的本事,但却不能骄傲,应当一如既往,苦练下去,使功夫炉火纯青,争做天下第一。这攻打河下的事你两个哥哥都争不了去,何况你。告诉你说,以后仗有的打,你会有用武之地的。”
宝惠从府医手中接过药碗,边用汤匙搅着边道:“今将士如云,士卒似雨,同仇敌忾,何必事必躬亲,况且年事已高,不经折腾。以我看,就让世民挂帅,元霸为先锋,我为军师,一举拿下河下,来个初战告捷,开门大吉。”
“夫人不得了了,竟要上阵。这后宫的事就忙得你团团转,还要抚养元吉,逞的什么能?”李渊戏谑地道:“我才五十多岁,还能折腾一阵子。姜子牙八十挂帅与商纣大战于牧野,廉颇六十岁还日食米三升,开三石之弓,况且我李渊。”
宝惠一匙一匙地将药汤舀到李渊的嘴里,又端来清水,让他漱了口,然后深情地看他一眼:“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看来曹操的这句诗是为你写的了。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可要悠着点哟!”
房门被打开,孙义举走了进来,向李渊道:“老爷,刘文静刘司马在外边等待多时了,是否让他进来?”
“你怎的不早说?”李渊坐起来:“快请他进来见我!”
孙义举出去不一会儿,刘文静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先问过李渊的病,然后才道:“不知大将军唤在下何事?”
李渊言道:“刘司马,大战在即,人马不足,我令你到突厥借兵,你敢担当此任吗?”
“回大将军,我刘文静生性倔犟,越重的担子越想挑,不仅敢当此重任,且定能大功告成!”刘文静很是自信:“借多少?请大将军指示!”
“将士十万,马一万匹。”
“送何礼物?”
“金银珠宝、彩缎华绸、日用瓷器、茶之精品,外加粮食、食盐。只要他借给我兵马,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他摘下。你在三天内拿出方案、礼单,交我过目。”
“好,一言为定!”
刘文静就是这么个性格,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凡答应的事,非办成不可,凡不答应的事,你就是跪下磕头,送金赠银,他也决不应口。既然已经接下了李渊的将令,就无再啰嗦的必要,况且李渊还在病中。便告辞回府,埋头于方案之中。
李建成大惑不解,问李渊道:“父亲,今咱兵多将广,怎的还要借兵?孩儿弄不明白。”
“就是嘛,仅我元霸一人,就可当十万兵马,借兵何干?况且人家又不是白借。”李元霸虎目圆睁:“父亲,就收回将令吧。”
李渊不作正面回答,向对借兵极感兴趣的李世民道:“世民,你以为呢?”
李世民回答:“孩儿以为应当借兵,而且要多借。”
“这是为何?”
“父亲容禀。今咱有将士三十万,若去掉后勤用兵、府中用兵、将领的亲兵和老弱残疾,能上阵冲锋陷阵者不足二十万,再扣除东线占用的四万人马,仅剩十万余众。这十万余众既要保卫这三晋,又要守护攻下的城邑,杯水车薪,捉襟见肘。如此以来,用于攻城夺邑的将士便少得可怜。况且我们需四面出击,既要对付官兵,又需对付各路义军。”
“咱就不能抛弃三晋,集中兵力与敌作战,直插西南,转战千里,一举拿下长安。”
“孩儿以为父亲是在试探于我。父亲不是刚才还要拿下河下,与长安互为犄角吗?重兵作战,必有依托,没有巩固的后方,就等于断了粮源、兵源。粮食不继,兵源不足,又流动作战,必败无疑。兵法日:国贫而用不足,则兵弱而士不厉;兵弱而士不厉,则战不胜而守不固;战不胜而守不固,则国不安矣,就是讲的这个道理。
“建成、元霸,都听见了吗?以后好好学着点。”李渊对世民的回答非常满意,但却告诫道:“世民,高者未必贤,下者未必愚,可要戒满戒溢,更进一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又不逾矩。你还未到而立之年,还很浅薄,若浅尝辄止,难当大任。今你是敦煌公,统领三军的大都督,任重而道远,必须有自知之明。有了自知之明,就能知人、胜人,才能自胜自强。诸葛孔明有言:虽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只有这样,才能处变不惊,才能一去自负,指挥若定。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俩午饭后一定回去。元霸你也练武去吧,为父觉得好多了,无作陪的必要。”
数日后,李渊大病初愈,便点起三万兵马,以丁武周为先锋,向河下杀奔而来。
河下是隋朝的一个郡,地处山西与陕西交界的黄河下游,故名河下。它西、北两面背靠黄河天险,东倚峰峦叠嶂的无名山,位置险要,易守难攻。此城修筑于秦始皇平定六国之初,经历代修建,规模大增。城墙为巨石垒砌,如同江南的建康城。共有四门,不仅皆有瓮城,而且门为双重。城堞自不待言,每隔数尺筑箭台一座。箭台设在城堞之下,长丈许,宽六尺有余,三面是石墙,墙上开供放驽开弓的方孔。因后宽前窄,又上下倾斜,成马面状,故有“马面”之称。城头滚木擂石如山似丘,城下鹿砦赫然,由带枝的巨木、石块和钉板之类组成。莫说爬上城墙,就是搬掉这些鹿砦也极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