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博心中有鬼,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言及此事,如此一来,不得不汇报了。他掏出丝帕,擦着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水:“库房由在下属下的小吏胡长法分管,但在下也略知大概。现存库银三百万两,黄金两万两。账实相符,单等太守查验。”
杞胜孔补充道:“胡长法为多年的库房总管,已历八届郡守。此人公道善良,账目清楚,以清廉著称,不会有错,李太守尽管放心好了。胜孔就任时,库存银子仅二百万两多一些,上任后勤于郡事,境内平安,加之风调雨顺,收成大增,又施行了以银代征之法,故库府充盈。”
“那就等渊就任后查验吧。”李渊不置可否。继而向太学博士方子弟道:“郡国之强盛,在得人才,人才多出自庠学,以故必须尊师重教。方博士负教育之责,就介绍一下教育方面的状况吧。”
方子弟早已将文稿拿在手中,念道:“在下知教育之重,故勉力为之,郡之教育大盛,求学读书蔚然成风,洋洋大观,周围诸郡比之不及。截至今日,有庠学百二十处。郡驻地四十处,余者遍布下辖七县。塾学仍兴,家塾、私塾、义塾难以计数。计有秀才干人,举人八十人,进士六十二人。学而则仕者达五十四人之多。总计出七品官以上的四十九人,光耀郡楣,为他郡钦羡。义塾多为郡县官吏捐资兴建,亦有富家捐兴者。去岁,仅杞太守一人,便捐资白银五百两,不独建立义学一处,还买地三十二亩,以充义学之师薪俸。他人不计,在下亦捐资白银六十两……”
午时已过,李渊也对这弘化郡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因在衙门外进行就职演说之仪已成为过去,不再时兴,他便借机说了几句,算作就职演说:“渊无德无才,所获功勋,不过是运气而已。若论治郡之能,我不及杞大人,若论知地情、人情,我不及诸位。不想我初来乍到,便受到各位的如此厚爱,深感荣幸。不妨明言,我治事严格,处事果断,喜与忠诚坦荡、以国事为重者为伍。特喜结交,凡对我无二心者,无论官民穷富,皆在我的结交之列。遵大隋律条,除杞大人另有公干之外,各位皆任原职,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愿与诸位戮力同心,共同治理好弘化郡。功则赏,罪则罚,愚则教,勤则勉。以忠于大隋社稷为要,以强郡富民为重,以忠孝仁义为本,做一番君信民服,烈烈轰轰的大事业。水惟善下方成海,咱们合力齐心,还愁治理不出一个崭新的弘化郡?有一个故事,说是古时候有种叫凤凰的鸟,每过五百年就要自焚,死后在烈火中重生。每一次重生之后,变得更加美丽和高贵。我们要做凤凰,在生活的风霜雨剑中去塑造自己。虽不求那么美丽和高贵,也莫让百姓戳脊梁骨。”
“唉呀呀,李太守不仅和蔼可亲,诚恳待人,而且为国为民,志向远大,佩服,佩服!”
“太守之言,掷地有声,目光长宜,软中带硬,扼要简明,不愧为一篇隽永秀达的檄文。”
“太守其言,内蕴为社稷、黎民披肝沥胆之志,溢摧枯拉朽、再现弘化辉煌之力,可圈可点。若以此言为之,弘化百姓之福也!”
“民中有国,国中有民,方才有这等质高量优的不凡谈吐,太守大才可见一斑。圣上有这迪惟前人的重臣,确切地说是臣兄,可见圣上亦是不同凡响的识人用人之君!”
“就到此为止吧,渊已饥饿,还是先用饭吧。”李渊听不惯这些不无渲染,甚至有拍马之嫌的言语,却不表示反感,用饥饿之辞打断了大家的话:“民以食为天,咱们边用饭边聊吧。日后咱们就是同仁了,不必客气。”
午宴过后,李渊与衙内人等送走了惴惴不安的杞胜孔,接着查验库房,所存金银、粮食与账相符,只是支出平叛的万余两白银没有明细账。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李渊怕影响原郡内官吏的情绪,以后难以相处,影响郡事,便不追究。大隋国到了这般天地,贪污受贿成风,中饱私囊者比比皆是,库房中仅缺万余两银子,不值得大惊小怪。其实,他从杞胜孔那惶惶不可终日,以及以阿谀奉承为能事的举止上,已断定杞胜孔做了些什么。至于杞胜孔那十几车行李,更是最好的注脚。
查验过库房,又在衙内转了一圈。论规模,这郡衙与大兴县不相上下,大堂也不过如此,仅比大兴县的大堂多出了两间边房,大堂后的用武堂却是个例外。大兴县有后堂,却无调兵遣将的厅堂。用武堂一开六间,里边的摆设虽然简约,却十分庄严。正北的墙壁上画一只凛凛的下山虎。虎前是一张高大厚重的素面长几。几上放着用黄缎包裹的印玺及文房四宝。东西两壁前摆列着兵器架,兵器架上插着比实用器械大数倍的刀枪剑戟,斧钺棍叉,寒光耀目。
李渊极感兴趣,问云功曹,遇有战事,你就在这用武堂调兵遣将吗?好威风哟!”
“回太守,正是如此,不过不常用,仅在去年平叛时用过几次。”云中海似乎觉得自己陡然高大了许多:“只要在堂中的虎皮椅上那么一座,便不严自威,若发号施令,更是威风八面。”
“这用武堂有年岁了吧?”李渊指着斑驳的堂壁:“大概有七八十年了吧?”
云中海总想在李渊面前表现一番,便尽其所能,喷着唾沫星子,用说书艺人的口气回答:“这用武堂为西魏置朔州时所建,北齐置新城时进行了改建,至今已历西魏、北齐、大隋国三朝,达六十年之久。西魏恭帝在这里调过兵,北齐孝昭帝在这里遣过将,北周武帝在这里召开过军事会议。咱大隋国开国皇帝文帝也曾到堂内视察过,还拔出东兵器架上的大斧抡了数圈。最值得庆幸的是,前年当今圣上巡幸至此,不仅在这虎皮椅上坐了一会,还大叫其好,并且留下了墨宝。圣上的墨宝高放在大堂正面‘官同日月’匾的后面,以激励郡中官吏,清廉自律,为社稷、为黎民百姓效力。”
李渊离开云中海一段距离,以防云中海的唾沫继续溅到自己的脸上:“当今圣上的墨宝都写了些什么?”
云中海脱口而出:“就八个大字:江山永固,佳人长存。”
墨宝往往是心胸的表达与抒发,炀帝的这八个大字将江山和美人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可见他爱美人爱到了何种程度。不过,这并非他心胸的真实表达,他已到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地步。这些想法在李渊的脑海中一掠而过,他撇开炀帝的墨宝,拍着云中海的肩膀:“不想云功曹不仅懂军事,且有这般极佳的口才,为这用武堂增了色添了彩。”
“老爷鞍马劳顿,进衙后又一刻也没闲着,天都快黑了,用过晚饭后就早歇下吧。”李小古看云中海又要滔滔不绝,便劝李渊道:“老爷来这里的路上就身体不适,继续这样折腾下去可不是玩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李渊会心地笑笑:“小古就怕我累着,整天跟在屁股后边叨叨。好,就听小古的,吃饭、睡觉。诸位也各自回家歇息吧,只留下自总管就行了。白总管,领我到住处。”
白总管答应着,走在前边,边走边指着用武堂后边介绍着:“老爷的住处离后花园很近。原为历届老爷的住处,杞老爷上任后,进行了装修,虽不尽人意,却也宽敞雅静。老爷请看,前面那个院落就是。”
这是个独立的院落,占地二亩许,呈波浪形的白色围墙别具一格,将院内的什物大都挡住,惟见绿色琉璃瓦罩顶的房脊和在寒风中抖索的树梢。木制大门刷成暗红色,两边有两个避邪的,叫不出名字的石雕蹲兽。
白总管将门打开,给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只见北面有正房十二间,东西两面各有一模一样的偏房三间。院内的空间虽然有限,却有假山、池塘、曲桥、回廊、亭榭等多种盛景。花圃内有两株粗可入围、高大挺拔的海棠树,角门处有老干斑驳、曲如虬龙的龙槐一株。花草树木在冷风中颤抖,池塘内也结了厚厚的冰,加之院中无其它活的动物,不无萧索、冷清。偏偏西偏房前的那株蜡梅不甘寂寞,盛开着满树黄花,冲淡了萧索和冷清的程度。白总管怕李渊兴味索然,很是得体地介绍道:
“这里可是个好去处,太湖石剔透镂空,轻盈别致,假山之石全部由灵壁石组成。山上的八角亭古意盎然,右绕回廊,左盘山径,通过池塘,直达假山中的山洞。若在春夏,塘中游鱼成群,莲叶回互,蒲草蓬蓬,水波涟漪。假山上松柏争茂,藤葛盘绕,瀑布潺潺,飞花潼潼。花圃中奇花绽放,异草纷呈。海棠树花朵绽满枝头,春光无限,旖旎动人,美不胜收。历届太守无不以此为荣,吟诗赋词,讴歌这佳地一隅。在下以为太守老爷也定会喜欢。”
李渊不无吃惊:“想不到白总管是位饱学之士,竟一口气用了这么多华丽词藻,而且恰与其分,无丝毫哗众取宠之感。日后有了闲暇,定与你在这假山的凉亭上吟上几首。”
“谢谢老爷夸奖。不瞒老爷说,在下读了些书,先帝在时大行科举,在下中了个秀才。后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衣食无继,无力进取,以致如此。唉,往事莫提,提起来就想落泪。今在下垂垂老矣,还求老爷继续用我,以去无地方吃饭之苦。”白总管说着,给李渊深施一礼:“若老爷不弃,在下定以全部心智伺候好老爷。说实在的,仅为饭碗,在下不致如此,听说老爷人好心好,又是人见人爱的国之功臣,能侍候老爷,是在下的福分。”
李渊见不得老者垂泪,便道:“唉呀,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无辞退你之意。你已侍候了十数届太守,既有经验,又熟悉情况,还有这般学问,我求之不得呢。走,进屋看看,总不能尽把我这远道而来的郡守凉在这儿挨冻吧?”
白总管破涕为笑,推开正房的门扇,一股暖风扑面而来。李渊定睛看去,原来正厅中间立着一个比皇宫中的火盆小不了多少的大火盆,火盆中的木炭烧得正旺。白总管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这十二间正房,中间的四间是客厅,左边的四间是老爷的书房,右边的四间是眷属的住所,可惜老爷未带眷属。在下已做了这样的安排,不知是否合老爷的意。仆从与卫士本来住左右偏房,为了好照顾老爷的起居,右边的四间就由仆人们居住吧,让卫士占居两侧的偏房。”
“如此甚好,可见你动了脑筋。”李渊坐到火盆前:“今日就破个例,饭在这里用,你与我的仆从小古和柱儿作陪。”
晚饭已经准备停当,很快便端了上来,大家边吃边谈。李渊留白总管用饭的目的一在交流感情,二在让白总管谈谈这弘化郡的真实情况。不想白总管的嘴很严,决不说前任太守的半个“不”字。惟对未能擒获造反的玉葫芦和姜麻儿极为不满,言道:
“弘化郡因在长城以南,古称关右,仅为关内的一角,但兵力也达四万余人。我不说前老爷和云功曹无能,都怪将士大都是本地人,不肯用力,以致造反者越来越多,而且进入翠华山内,打不着剿不到。一旦有朝一日他们成了气候,就会战火连天,这天下就大乱了。”
李渊问:“你以为怎样就能使他们就范?”
“兵法日: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据在下所知,老爷极善用兵,往往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白总管看李渊平易近人,又对他的话极感兴趣,便一去拘谨。加之几杯酒下肚,胆子大了许多,话便多起来:“当今天下,赋税太重,徭役多多,百姓怨声载道,故有些不法之徒趁机煽众造反。以在下看来,他们无夺天下之想,目的是为了温饱,发泄不满。他们不过数千人,以打家劫舍为生,说其为乌合之众,与土匪无异,有些过分,却不在难剿之列。玉葫芦本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刁民,姜麻儿是个铁匠。先是带头抢大户的粮食,官兵追捕,后走投无路,便各率数百人反了。若能好言抚慰,满足他们的愿望,就可降服他们。老爷别以为他们有太高的要求,将他们收编为官兵,给头目个小官儿,事就成了。”
在来的路上,迎接李渊的功曹云中海向李渊详细地谈过玉葫芦、姜麻儿的情况,他的脑海中闪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念头,却未胸有成竹,不想白总管讲得头头是道,与他不谋而合。便向白总管道:“不想白总管也懂军事,竟有如此高论。待我视察过郡内七个县之后,再定夺此事。”
白总管怕言多有失,以李渊劳累、需尽快休息为由,告辞而去。李渊也实在太累,便来到寝室,钻进李小古与柱儿为他铺好的被窝。李小古告诉他,二十个亲兵已经在偏房住下,火盆中的炭火够一夜之用,要他安心休息。若有事吩咐,喊一声就行了,他与柱儿在右边的房间轮流值班。李小古嘱咐完毕正要离去,不想李渊将他喊住,问李小古董理他们该到家了吧,王安在宫中能否安心。
李渊离开长安城的前两天,炀帝的銮驾也回到了长安。不知炀帝是何用意,一道圣旨将王安调入宫中任舍人之职,主管传宣诏命。王安跟随他南征北战,伺候左右,十分得心应手,如此以来,他好像失掉了很多。王安的音容笑貌一直在他脑海中闪现,赶也赶不掉。董理因功升为骁骑将军,仅是个称号而已,并无实权。赵伟、田农非、司马回车、诸葛兴华、贾德旺由参军升为游击将军,也无实权。因此,他便将这些出生入死,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兄弟要到了身边。临行前,他放了他们三十天假,要他们回荥阳到楼烦老家探望父母,与妻子、儿女团聚,然后赶到这里报到。不想刚躺下,就想起了他们。李小古理解他的心情,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