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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杂智

杂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何以名杂也?以其黠而狡,慧而小也。正智无取于狡,而正智或反为狡者困;大智无取于小,而大智或反为小者欺。破其狡,则正者胜矣;识其小,则大者又胜矣。况狡而归之于正,未始非正;小而充之于大,未始不大乎?一饧也,夷以娱老,跖以脂户,是故狡可正,而正可狡也。一不龟乎也,或以战胜封,或不免于洴游秀,是故大可小,而小可大也。杂智具而天下无余智矣。难之者曰:“智若愚,是不有余智乎?”吾应之曰:“政唯无余智,乃可以有余智。太山而却撮土,河海而辞涓流,则亦不成其太山河海矣!”鸡呜狗盗,卒免孟尝,为薛上客,顾用之何如耳。吾又安知古人之所谓正且大者,不反为不善用智者之贱乎?是故以杂智终其篇焉。得其智,化其杂也可;略其杂,采其智也可。

【译文】

智慧为何可称之“杂”?是指的一些狡诈卑小的智慧。本来正大的智慧不应是狡诈卑小的,然而正大的智慧却往往被一些狡诈卑小的智慧所困。因此,要让正大的智慧能获胜,便有必要对这些狡诈卑小的智慧加以认识理解。而且狡诈卑小的智慧,可以进一步扩充为正大的智慧,正像泰山不会拒绝任何一撮沙石,才能成其高;江海不会拒绝任何一条小溪,才能成其大。所以即使是鸡鸣狗盗的小伎俩,不仅可成为孟尝君的座上客,也可拯救孟尝君于暴秦的手中。因此,狡诈卑小的智慧只要善加利用,都可能成为正大的智慧。在这层意义上,我特别把“杂智”当成全书的结尾,让狡诈卑小的智慧都能像一撮土、一滴水般地积累起来。

吕不韦

【原文】

秦太子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不礼之,困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①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②。”乃说之曰:“太子爱华阳夫人而无子,子之兄弟二十余人,子居中,不甚见幸,不得争立。不韦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秦国与子共之。”不韦乃厚赀西见夫人姊,而以献于夫人,因誉异人贤孝,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不韦因使其姊说曰:“夫人爱而无子,异人贤,自知中子不得为嗣,诚以此时拔之,是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遂与太子约以为嗣,使不韦还报异人。异人变服逃归,更名楚。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期年而生子政。嗣楚立,是为始皇。

【真西山曰】

“秦自孝公以至昭王,国势益张。合五国百万之众,攻之不克。而不韦以一女子,从容谈笑夺其国于衽席间。不韦非大贾,乃大盗也。”

【注释】

①吕不韦:秦国商人,用计立始皇为帝,自为相国,曾命门客撰《吕氏春秋》。

②居:积蓄。

【译文】

秦太子妃华阳夫人没有生儿子。而夏姬生了一个儿子,名异人。异人在赵国做人质,因秦国屡次攻打赵国,赵国对他很不礼貌,他在赵国处境窘困,十分不得意。阳翟有位大商人吕不韦到邯郸,了解到这情形,说:“这人是珍奇异宝,有厚利可图。”于是,对异人进行游说:“太子爱华阳夫人,但夫人没有儿子。你的兄弟有二十多位,你在兄弟中的排行居中,又不十分受宠,一旦太子即位,你就无法争立为嗣了。我虽不富有,但愿意持黄金千斤为你西行,游说华阳夫人,请她说服太子立你为嫡嗣。”异人说:“如果你的计划能实现,我愿意和你共同享有秦国。”

于是吕不韦带着厚礼西入秦国,拜见华阳夫人的姊姊,请她将厚礼转献夫人,并极力称赞异人的贤能,宾客遍布天下,常日夜哭泣思念太子及夫人。后来,吕不韦更经由华阳夫人姊姊的介绍,游说夫人说:“夫人受宠爱,但没有儿子;现在异人贤能,可是他自知是排行中间的儿子,不可能立为嫡嗣。如果夫人能在此时提拔他,使异人由无国而成为有国,夫人由无子而成为有子,那么终身可受秦王尊宠了。”夫人听了认为有理,就利用适当的时机向太子要求,与太子约定以异人为子嗣,请吕不韦带厚礼送给异人。邯郸被围时,赵人想杀异人,异人脱逃回国,身穿楚国服装拜见华阳夫人。夫人说:“我是楚国人,你也应该是。”于是异人改名为楚。吕不韦在邯郸和几位最美丽的女子同居,知道其中一位有身孕,便邀异人喝酒,异人见了邯郸美女,就请吕不韦将此美女送给他,吕不韦先故作生气,接着又慨然答应。一年后,邯郸女子生下儿子,取名为政,异人立他为嫡嗣,也就是日后的秦始皇。

【真西山曰译文】

秦国自孝公以至昭王,国势一天天扩张。其他五国集合百万的兵力,都无法攻克秦国。吕不韦只用一名女子,在谈笑间就轻松地取得秦国。吕不韦不是大商人,简直是窃国大盗。

陈乞

【原文】

齐陈乞将立公子阳生,而难高、国,乃伪事之。每朝,必骖乘①焉。所从,必言诸大夫曰:“彼皆偃蹇,将弃子之命,其言曰:‘高、国得君必逼我,盍去诸?’固将谋子。子早图之!图之莫如尽灭之,需事之下也。”及朝,则曰:“彼虎狼也,见我在子之侧,杀我无日矣,请就之位。”又谓诸大夫曰:“二子恃得君而欲谋二三子,曰:‘国之多难,贵宠之由。尽去之而后君定。’既成谋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诸?作而后悔,亦无及也!”大夫从之。夏六月,陈乞及诸大夫以甲人于公宫。国夏闻之,与高张乘如公,战败奔鲁。初,景公爱少子茶,谋于陈乞,欲立之。陈乞曰:“所乐乎为君者,废兴由我故也。君欲立荼,则臣请立之。”阳生谓陈乞曰:“吾闻子盖将不立我也?”陈乞曰:“夫千乘之王,废正而立不正,必杀正者。吾不立子,所以生子也,走矣!”与之玉节而走之。景公死,荼立。陈乞使人迎阳生置于家。除景公之丧,诸大夫皆在朝,陈乞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愿诸大夫之化我也。”诸大夫皆曰:“诺。”于是皆之陈乞之家。陈乞使力士举巨囊而至于中霤,诸大夫见之皆色然而骇,开之,则闯然公子阳生也。陈乞曰:“此君也已。”诸大夫不得已,皆逡巡北面再拜稽首②而君之,自是往弑荼。

【冯评】

自陈氏厚施,已有代齐之势矣,所难者,高、国耳。高、国既除,诸大夫其如陈氏何哉?弑荼立阳生,旋弑阳生立壬,此皆禅国中间过文也。六朝之际,此伎俩最熟,陈乞其作俑者乎?

【注释】

①骖乘:在车右边陪乘。

②稽首:古时的一种礼节。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

【译文】

春秋时齐人陈乞想拥立公子阳生为齐侯,但又怕高张、国夏阻拦,于是假装是高张、国夏的同党,每天上朝就和他二人同坐一辆车,而且常在车上说其他大夫的坏话:“他们都是傲慢狂妄的家伙,日后一定不会听二位贤公的命令,比如我就听他们说过:‘高、国二人一旦得到君王宠信,一定会欺压我们,为什么不早把他俩铲除呢?’可见这帮人正在谋算二位贤公,二位应该早作防备。我所说的早作防备,最好的做法就是把他们都杀掉,再迟疑就是下策了。”等上朝时,陈乞又对高、国二人说:“他们全是虎狼一般的奸臣,见我在二公身旁,随时都想杀了我,请允许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吧。”

而另一方面,陈乞却又对诸大夫说:“高、国二人就要大祸临头了,他们仗恃君王的宠信在算计各位。我就听他们说过:‘今天我们齐国之所以会多灾多难,都是那些大夫们造成的,只有铲除他们才能保住君位。’现在他们一切计划妥当,诸位为什么不在他们采取行动前就先发制人,把这两人杀死呢?一旦灾难临头,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大夫们都相信陈乞的话,同年六月,陈乞联合大夫们率军进驻齐君官室,高张首先得到消息,就立刻跟国夏坐车去见齐孺公,结果双方交战,高、国二人战败,连袂逃往鲁国。

当初,齐景公疼爱小儿子茶,想立茶为太子,于是找陈乞商议,陈乞说:“只要君王喜欢的人,臣就赞成。今天君王想立茶为太子,臣就请立茶。”阳生对陈乞说:“我听说你已打消请立我为太子的建议。”陈乞说:“身为千乘之国的君王,废嫡长子而改立小儿子为太子,一定会诛杀嫡长子,我现在不请立你为太子,正是为保全你一命,现在你先离开齐国一阵吧。”齐景公死后,茶继立为国君,陈乞便派人接阳生到自己家中。景公丧期满后,一天诸大夫都在朝上,陈乞对大夫们说:“我家中另设有母亲的祭坛,希望各位同我一起回家祭拜。”大夫们答应随陈乞到家。陈乞命一位大力士双手高举一只大箱放在路中央,诸大夫目睹力士神力,都震惊得脸色大变,等打开木箱,赫然发现公子阳生在内。陈乞大声说道:“这位是齐国国君。”诸大夫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只好叩首称臣,而陈乞则率军弑杀了茶。

【冯评译文】

从陈乞广交大夫的举动,就可看出陈乞有自立为王的野心,所担心的只有高张、国夏二人而已。高、国二人既已除去,其他那些大夫们,又如何能奈何得了陈乞呢?陈乞弑茶而立阳生为齐君,随即弑杀阳生而自立为齐君,由此可见陈乞迎立阳生,只是他篡位的一个过程罢了。南北朝时,这种迎君、弑君的伎俩层出不穷,难不成是陈乞最先开此风气?

曹操

【原文】

魏武常行军,廪谷不足,私召主者问:“如何?”主者曰:“可行小斛足之。”曹公曰:“善。”后军中言曹公欺众,公谓主者曰:“借汝一物,以厌众心。”乃斩之,取首题徇曰:“行小斛,盗官谷。”军心遂定。

曹公尝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慎之。”一日阳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复卧,既觉,问:“谁杀我侍者?”自是每眠人不敢近。

魏武言人欲危己,己辄①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必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保无他故,当厚相报。”亲者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操少时,尝与袁绍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操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操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惶迫,自掷出,遂以俱免。

【冯评】

《世说》又载,袁绍曾遣人夜以剑掷操,少下不着,操度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此谬也!操多疑,其儆备必严,剑何由及床?设有之,操必迁卧,宁有复居危地、以身试智之理。

【注释】

①辄:立即,就。

【译文】

曹操营中军粮短缺,于是私下召来军需官,问他有何解决之道。军需官说:“可用小斗称量军米,士兵就不会怀疑米粮不足而动摇军心。”曹操说:“好,就照你的意思办。”过了几天,有人传出曹操在斗上动手脚,欺骗众人,一时谣言纷纷,群情汹汹。曹操又召来军需官说:“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安定人心。”于是把军需官杀了,将军需官的首级展示众人,说:“军需官盗取军粮,竟用小斗称米,欺骗各位,现已论罪处斩。”遂平息了军士不满的情绪。

曹操曾对人说:“我睡觉时千万不要接近我,我即使在睡梦中,只要有人走近我身边,我就会不自觉的杀人,你们千万要小心。”有一天,曹操假装睡觉,有个亲信便上前替他盖被,曹操一刀把那名亲信杀了,睡醒后,还故意问旁人:“谁杀了我的侍从?”自此以后,只要曹操在睡觉,就没有人敢接近他。

曹操怕有人会来谋害自己,便扬言说:“如果有人想对我不利,我的心就会有预感而心跳加速。”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曹操召来一名亲信,对他说:“待会儿你假装来行刺,我就说我心早有预感,如果抓你的人要杀你,你只要不说出是我要你故意行刺,我保证你没事,另外我还会重重的奖赏你。”那名亲信信以为真,于是毫无畏惧的前去行刺,结果被曹操下令给杀了,曹操的左右,以为曹操的预感灵验无比,想谋逆曹操的人也都不敢妄动。

曹操年轻时,有一次和袁绍一起看人娶亲,半夜翻墙进入那对新婚夫妇的家中,大叫:“有贼。”屋中的人都跑出来察看,曹操趁机持刀劫走新娘子。曹、袁二人摸黑逃走,一时迷路,误闯橘子园,橘树多刺,袁绍不敢动,曹操怕袁绍被抓,坏了大事,就大声呼叫:“小偷在这里。”袁绍被迫,连滚带爬,一溜烟的跑出橘园。

【冯评译文】

《世说新语》记载,袁绍曾派人用剑行刺曹操,但剑刺的高度不够,所以没有刺杀成功。曹操料想杀手下次出手行刺,一定会调整高度,于是就紧贴床面,后来刺客果真把剑刺向高处。这段记载我无法相信是事实,曹操生性多疑,若有刺客行刺,一定加强戒备,刺客如何能近身?即使刺客能突破曹操的卫士,曹操也一定会迁离到其他卧室,哪有再冒生命危险与刺客斗智的道理?

赵高李林甫

【原文】

赵高既劝二世深居,而己专决。李斯病之。高乃见斯曰:“关东群盗多,而上益发繇治阿房宫,臣欲谏,为位卑,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上居深宫,欲见无间。”高曰:“请候上间语君。”于是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斯:“可奏事矣。”斯至上谒,二世怒。高因言丞相怨望欲反,下斯狱,夷三族。

李林甫谓李适之①曰:“华山有金矿,采之可以益国,上未之知也。”[边批:使金果可采,林甫何不自言?]他日适之言之,上以问林甫,对曰:“臣久知之,但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为爱己,而疏适之,遂罢政事。

严挺之徙绛州刺史。天宝初,帝顾林甫曰:“严挺之安在?此其才可用。”林甫退召其弟损之,与道旧,谆谆款曲,且许美官,因曰:“天子视绛州厚要,当以事自解归,得见上,且大用。”边批:天子果欲大用,何待见乎?因绐挺之使称疾,愿就医京师。林甫已得奏,即言挺之春秋高,有疾,幸闲官得养。帝恨咤久之,乃以为员外詹事,诏归东郡。挺之郁郁成疾。

帝尝大陈乐勤政楼,既罢,兵部侍郎卢绚按辔绝道去。帝爱其蕴藉,称美之。明日,林甫召绚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广,若惮行,且当请老。”绚惧,从之,因出为华州刺史,绚由是废。

【冯评】

三人皆在林甫掌股中,为所玩弄而不知。信奸人之雄矣!然使适之不贪富贵之谋,挺之不起大用之念,卢绚不惮交、广之远,则林甫虽狡,亦安所售其计哉?愚谓此三人之愚,非林甫之智也。

【注释】

①李适之:官刑部尚书,遭李林甫诬陷,饮药自尽。

【译文】

秦二世采赵高建议,不在朝廷会见大臣,凡事都由赵高决定。赵高听说李斯对此事有所批评,一天趁李斯生病前往探望时,对他说:“关东盗匪猖獗,皇上却征调徭役修建阿房宫,我想进谏,但又顾虑到我官位卑微。再说这也是你丞相的职责,你为何不进谏呢?”李斯说:“我很早就想进谏了,可是皇上现在很少会见朝臣,常居深宫,我想说,皇上听不见;想谒见,又不知皇上何时有空。”赵高说:“如果丞相有意进谏,我愿为丞相探询皇上何时有空,再禀告丞相。”于是赵高等二世正与宫妃吃喝玩乐时,派人告诉李斯说:“可以求见皇上了。”李斯来到殿门求见,二世大为生气。赵高再向二世进谗言毁谤李斯,说他心怀怨望,有谋反的意图,二世听信赵高之言,将李斯打入大牢,诛灭三族。

唐朝人李适之个性耿直。李林甫对他说:“华山蕴藏金矿,假如能开采,一定能充裕国家财政。”一天李适之对唐玄宗谈到华山有金矿的事,玄宗问李林甫,李林甫回答说:“臣早就知道了,但华山乃陛下的本命,是王气的所在,不能随便开凿,所以不敢禀告皇上。”玄宗以为李林甫才是真正忠于自己,于是开始疏远李适之,而将政事交由李林甫处理,朝政因此一天天荒废。

天宝初年,玄宗曾问李林甫:“严挺之现在哪里,他是个可堪任用的人才。”当时严挺之为绛州刺史。李林甫退朝后,特地召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话旧事攀交情,他除了摆出一副诚恳真挚的表情外,并且赞许严损之的才干,日后必晋升高位。李林甫接着又说:“皇上非常关心令兄,何不请令兄找个理由回京,回得京来既能常常见到皇上,又能受到皇上重用。”严挺之听从李林甫建议,假称自己得病,奏请回京就医。李林甫就把严挺之的奏章呈给玄宗,并说:“严挺之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皇上应该派个闲官给他,好让他能养病。”玄宗听了,怅然叹息许久,于是任命严挺之为詹事,在东京养病。后来严挺之因始终得不到重用,反而真的生病了。

又有一次,玄宗在勤政楼大设乐工,垂下帘子观赏。正巧兵部侍郎卢绚骑马走过,玄宗非常欣赏卢绚的温雅含蓄,称赞不已。第二天,李林甫召来卢绚的儿子,对他说:“令尊一向名声清高,现在皇上想派任令尊到交州、广州一带,如果令尊怕路途太远,不妨以年老为由推辞。”卢绚果真嫌路远,就听从李林甫的建议,结果被任命为华州刺史,从此不再被重用。

【冯评译文】

李适之、严挺之、卢绚三人都被李林甫玩弄于股掌中而不自知,李林甫可说是一代奸雄。但如果李适之不怀贪求富贵的想法,严挺之不燃受重用的念头,卢绚不怕交、广两州地处偏远,那李林甫再狡猾,他的奸计也无法得逞。所以我认为是这三人太笨,而非李林甫聪明。

老妪骗局

【原文】

万历戊子,杭郡北门外有居民,年望六而丧妻。二子妇皆美,而事翁皆孝敬。一日忽有老妪立于门,自晨至午,若有期待而不至者,翁出入数次,怜其久立,命二子妇询其故,妇曰:“吾子忤逆,将诉之官,期姐子同往,久候不来,腹且枵矣。”子妇怜而饭之,言论甚相惬,至暮,期者不来,因留之宿,一住旬日。凡子妇操作,悉代其劳,而女工尤精。子妇唯恐其去也,谓妪无夫而子不孝,茕茕①无归,力劝翁娶之,翁乃与合。又旬余,妪之子与姐子始寻觅而来,拜跪告罪,妪犹厉詈不已,翁解之,乃留饮。其人即拜翁为继父,喜母有所托也。如此往来三月,一日妪之孙来,请翁一门,云已行聘,妪曰:“子妇来何容易,吾与翁及两郎君来耳。”往则醉而返。又月余,其孙复来请云:“某日毕姻,必求二姆同降。”子妇允其请,且多货衣饰,盛妆而往,妪子妇出迎,面黄如病者,日将晡,妪子请二姆迎亲,且曰:“乡间风俗若是耳。”妪佯曰:“汝妻虽病,今日称姑矣,何以不自往迎,而烦二位乎?”其子曰:“规模不雅,无以取重。既来此,何惜一往?”妪乃许之,于是妪与病妇及二子妇俱下船去,更余不返,妪子假出觇,孙又继之,皆去矣。[边批:金蝉脱壳计。]及天明,遍觅无踪,访之房主,则云:“五六月前来租房住,不知其故。”翁父子怅怅②而归,亲友来取衣饰,倾囊偿之,而二妇家来觅女不得,讼之官,翁与子恨极,因自尽。

【注释】

①茕茕:孤独的样子。

②怅怅:迷惘不知所措。

【译文】

明朝万历年间,杭州北门外有个老头,年纪快六十岁了,老伴已经过世,两个儿子各自讨了一房媳妇,媳妇们不但貌美,而且对他这公公很孝顺。

一天,忽然有一位老太太站在他家门口,从早晨一直站到中午,好像在等什么人,而对方却失约。老头到门口好多次,看那老太太一直站在那儿,心中不忍,就要媳妇去问老太太什么事。老太太说:“我儿子不孝,我要到官府告他,我是在等婢女同我一起去官府,没想到一直没见我那侄儿来,我的肚子都有些饿了。”媳妇同情老太太的处境,就请她进屋吃饭,彼此交谈得非常愉快,一直到晚上,仍不见老太太的婢女来,于是媳妇就留老太太在家过夜。老太太一住就是十天,凡是日常家务,老太太都一手料理,女红尤其精巧,老头的两位媳妇唯恐老太太离去,认为老太太既然老伴过世,儿子又不孝,一个人孤苦无依,遂极力劝公公娶老太太为妻。于是选了个黄道吉日,两人成婚。

又过了十多天,才见老太太的儿子和女婢寻来,见了老太太跪地认罪,老太太仍不停大声怒骂,众人都在一旁劝慰老太太,于是邀请老太太儿子留下喝酒,老太太儿子拜老头为继父,庆幸母亲往后的日子有了依靠。两家往来三个月后,一天,老太太的孙子来邀请老头一家喝订婚酒,老太太说:“两个媳妇哪能随便走得开,我看就我及老伴儿还有他两个儿子去吧。”那晚,一行人喝得醉醺醺才回来。

又过了一个多月,老太太的孙子又前来邀请说:“某日是我完婚大喜的日子,二位婶婶务必要来喝杯喜酒。”老头的媳妇笑着答应。到了大喜之日,老头的媳妇们不但仔细修饰,还向亲友借了许多首饰增添光彩,老太太的媳妇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面色青黄好像生病的模样。下午三点多,老太太的儿子请两位媳妇迎接新妇,并且说:“这是我们此地的习俗。”一旁的老太太却故意对儿子说:“你的媳妇儿虽有病在身,但是今天升格为婆婆,怎能不亲自迎新嫁娘过门,而要烦劳你这两位弟妹呢?”老太太的儿子说:“她那病恹恹的样子,实在难看,怕亲家见了笑话,两位弟妹既已来了,就偏劳了。”老太太才故作勉强答应。于是老太太与生病的媳妇再加上老头的两位媳妇,一同下船迎娶新嫁娘。等候多时仍不见他们回来,老太太的儿子又假意下船打探,接着老太太的孙子也借口查探,都相继下船。第二天天亮,老头父子找遍各处,都不见他们踪影,询问屋主,屋主说:“他们在五、六个月前搬来租下这屋子,但不知他们的来历。”老头父子只好伥然回来,过了几天,亲友们纷纷来索讨借走的衣服、首饰,老头父子拿出所有积蓄清偿,而两个媳妇的娘家,也因女儿失踪,到官府控告老头父子,老头父子悔恨不已,三人竟因而自杀身亡。

窦义

【原文】

扶风窦义年十五,诸姑累朝国戚,其伯工部尚书,于嘉令坊有庙院。张敬立任安州归,安州土出丝履,敬立赍十数线緉,散诸甥侄。咸①竞取之,义独不取。俄而所剩之一緉又稍大,义再拜而受,遂于市鬻之,得钱半斤密贮之。

潜于锻炉作二支小锸,利其刃。五月初,长安盛飞榆荚,义扫聚得斛余,遂往谐伯所,借庙院习业。伯父从之,义夜则潜寄褒义寺法安上人院止,昼则往庙中,以二锸开隙地,广五寸,深五寸,共四十五条,皆长二十馀步,汲水演之,布榆荚于其中。寻遇夏雨,尽皆滋长,比及秋,森然已及尺馀,千万馀株矣。及明年,已长三尺馀,义伐其并者,相去各三寸,又选其条枝稠直者悉留之。所斫下者作围束之,得百馀束。遇秋阴霖,每束鬻值十馀钱。又明年,汲水于旧榆沟中,至秋,榆已有大者如鸡卵,更选其稠直者,以斧去之,又得二百馀束。此时鬻利数倍矣。后五年,遂取大者作屋椽,约千馀茎,鬻之,得三四万钱。其端大之材在庙院者,不啻千馀,皆堪作车乘之用。此时生涯已有百馀,遂买麻布,雇人作小袋子。又买内乡新麻鞋数百緉,不离庙中。长安诸坊小儿及金吾家小儿等,日给饼三枚、钱十五文,付与袋子一口,至冬拾槐子实其内,纳焉。月馀,槐子已积两车矣,又令小儿拾破麻鞋,每三緉以新麻鞋一緉换之。远近知之,送破麻鞋者云集,数日获千馀緉。然后鬻榆材中车轮者,此时又得百馀千。雇日佣人于宗贤西门水涧,洗其破麻鞋,曝干,贮庙院中。又坊门外买诸堆积弃碎瓦子,令工人于流水涧洗其泥滓,车载积于庙中,然后置石觜碓五具,剉碓三具,西市买油靛数石,雇人执爨,广召日佣人,令判其破麻鞋,粉其碎瓦,经疏布筛之,合槐子、油靛,令役人日夜加工烂捣,从臼中熟出。命二人并手团握,例长三尺以下,圆径三寸,垛之。得万馀条,号为“法烛”。建中初,六月,京城大雨,巷无车轮,义乃取此法烛鬻之,每条百文,将燃炊爨,与薪功倍,又获无穷之利。先是西市秤行之南,有十馀亩坳下潜污之地,目为“小海池”,为旗亭之内众污所聚,义遂求买之。其主不测,义酬钱三万。既获之,于其中立标悬幡子,绕池设六七铺,制造煎饼及团子,召小儿掷瓦砾,击其幡标,中者以煎饼团子啖,不逾月,两街小儿竞往,所掷瓦已满池矣。遂经度造店二十间,当其要害,日收利数千。店今存焉,号为“窦家店”。

【注释】

①咸:全,都,普遍。

【译文】

扶风人窦义年仅十五岁,姑姑是朝廷的皇亲国戚,伯父是工部尚书。在嘉令坊有座庙院,当时张敬立由安州刺史一职任满返乡,安州产的丝鞋一向最为出名,张敬立带了十多双丝鞋回来,送给甥侄。大伙争相挑选,只有窦义不与众兄弟争鞋。众人挑选完后,只剩下一双较大的丝鞋,窦义一再拜谢后,才收下这双鞋,接着拿着鞋到市集变卖,得钱半斤,窦义把这些钱好好的存起来。

五月初的长安城,处处可见飞榆荚掉落满地,窦义将地面的飞榆荚扫作一堆,大约有八斗多,接着又暗中打造两支小铁铲,一切准备妥当后。窦义便向伯父要求到庙院中读书习业,伯父答应了窦义的要求。窦义晚上睡在褒义寺,白天则在庙院用两只铁铲开垦空地,一共开垦了四十五条长沟,宽五寸,深五寸,每条沟长二十多步,每天浇水灌溉,又把榆荚埋入沟中。七月时夏雨充沛,榆荚都开始抽芽,到秋天时,只见榆苗已有一尺多高了,总计有上万株榆苗。第二年,榆树有三人多高了,窦义把其中生长得较密集的榆株砍去,使每株榆树保持三寸的间隔,又挑选枝干挺直的榆株,特别加以照料。砍下的榆枝一束束捆好,共有一百多束,碰到秋雨季节,每束榆枝可卖到一千多钱。第三年秋天,榆枝树围已粗如拳头,窦义挑选枝干稠密挺直的榆枝,砍下后又捆成二百多束,这时更卖得比以前多好几倍的价钱。五年后,窦义选最粗大的榆干十多株,用作屋梁建材,卖得三四万钱,其它有可作车轮的榆干共有一千多株,都堆积在庙院。

后来窦义已有家财百万,于是他又买进大批麻布,雇人做成麻袋,又从内乡买进数百双新麻鞋,存寄庙中,窦义召来长安街上的小孩,每天给他们每人饼三块及十五文钱,再交给他们每人一口麻袋,在冬天里捡拾槐子放在麻袋内。一个多月后,槐子已有满满两车了。窦义又要小孩们拣拾破麻鞋,每三双破鞋换新麻鞋一只,消息传开后,远近居民纷纷拿破鞋来换,一天之内,就换得一千多双破麻鞋。窦义遂卖掉庙院所存可以制成车轮的榆材,共卖得好几十万钱,接着窦义雇人在西门外清洗破麻鞋,再带回庙院晒干,又在城外购买他人丢弃废置的碎瓦片,要工人在河沟内把碎瓦片上的泥渣冲去,堆放在庙里,然后命人把破麻鞋捣烂,碎瓦片磨成粉状,以疏布筛拣后,加入槐子,油靛放进大锅命人日夜不停搅动,等搅成糊状,就要两人将糊状物搓成长三尺,粗三寸的麻条,称为“法烛”。建中某年六月京城大雨,窦义乘机大卖法烛,每条卖百文钱,用法烛燃火煮饭,效果不比木柴差,因此窦义又获利不少。

最初西市的南边,有十多亩洼地,一般人称这块地为“小海地”,是城中无赖汉常聚集的地方。窦义想把这块地买下,地主不肯,于是窦义又再加价三万钱才买下。接着就在洼地设立标范旗幡,沿着洼地四周,设立六七个铺子,做煎饼及饭团,召附近孩童扔掷瓦块,凡是击中旗标,都可免费吃煎饼或饭团。街上的孩童对此趋之若狂,不到一个月,所掷的瓦片几乎将整个洼地都填满。窦义在此开设二十家店铺,由于位置适宜,每天获利数千。这些店铺至今犹存,人们称为“窦家店”。

陈五

【原文】

京师间阎多信女巫。有武人陈五者,厌其家祟信之笃①,莫能治。一日含青李于腮,绐家人疮肿痛甚,不食而卧者竟日,其妻忧甚,召女巫治之。巫降,谓五所患是名疔疮,以其素不敬神,神不与救,家人罗拜恳祈,然后许之。五佯作呻吟甚急,语家人云:“必得神师入视救我可也。”巫入案视,五乃从容吐青李视之,摔巫,批其颊而叱之门外。自此家人无信祟者。

【冯评】

以舍利取人,即有借舍利以取之者;以神道困人,即有诡神道以困之者。无奸不破,无伪不穷。信哉!

【注释】

①笃:(病)重。

【译文】

京城有点钱的人家多半迷信女巫。有个当兵的叫陈五,厌恶家里人迷信过头,想改变家人的想法。一天,陈五在嘴里含了一颗青李,却骗家人口内生疮,嘴巴肿痛,整天不吃不喝的赖在床上呻吟。陈五的妻子非常担心,召来女巫医治丈夫。女巫来了后,说陈五嘴里长了疔疮,因为他平日对神明不敬,现在神明不肯救他。陈五的家人听了非常害怕,排成一列不停行礼恳请女巫搭救,女巫这才答应尽力试试。陈五躺在床上故意大声呻吟哀号,告诉家人说:“我的病一定要请神师亲自入室救治,才能医好。”女巫进入内室探视陈五,这时陈五才不慌不忙吐出口中青李给女巫看,接着陈五左右开弓,猛打女巫两颊,叱喝她滚出门外。从此陈五的家人便不再迷信巫术。

【冯评译文】

僧人借舍利子向信徒敛财,倒头来却遭人用舍利子勒索;女巫用神道愚弄百姓,倒头来却被反神道者愚弄。俗话说:“无奸不破,无伪不穷。”这话的确很有道理。

达奚盈盈

【原文】

达奚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冠绝一时。会同官之子为千牛者失,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莫见其迹。因问近往何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候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无甚害。”千牛惧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如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帘幕帷帐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边批:错认了。]后数日,虢国夫人①入内,上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

【冯评】

妇人之智可畏。

【注释】

①虢国夫人:杨贵妃的姊姊。

【译文】

达奚盈盈是唐朝天宝年间某贵人的侍妾,风姿绰约,当时无人能及。同时有位官员,儿子名叫千牛,某日到贵人家中探病,就没再回家。家人到处寻访不着,玄宗听说这事,就下令官员搜查,可是搜遍整个京城,仍不见千牛踪影。玄宗就问千牛的家人,说:“最近你儿子可曾去过什么地方?”千牛的父亲回答说:“他曾去探望一位生病的贵人。”玄宗下诏搜寻该贵人家。千牛一直躲在达奚盈盈房里,达奚盈盈对千牛说:“这事没法再隐瞒下去。不过你即使露面也没关系。”千牛非常害怕,深恐因此而获罪,达奚盈盈对他说“只要不说出是躲在她这里,如果皇上问起,只要回答说见到这么一个人,她家有华丽的帷帐和幔幕是怎样怎样的,精美的食物如何如何,要强调自己身不由己,保证平安无事。”千牛露面后,玄宗生气的质问他,千牛就依达奚盈盈所说回答,玄宗果真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究。几天后,虢国夫人入宫,玄宗开玩笑地对她说:“你干什么将一个年轻人藏那么久,都不放他回去?”夫人听了,只是笑而不答。

原来达奚盈盈知道虢国夫人家中常常藏有年轻的男人,玄宗也知道,便以此为千牛脱罪。玄宗果然上当。

【冯评译文】

女人的智慧实在可怕。

江南士子

【原文】

江南有文科者,衣冠之族,性奸巧,好以术困人而取其资。有房一所,货于徽人。业经改造久矣,科执原直取赎,不可,乃售计于奴,使其夫妇往投徽人为仆,徽人不疑也。两月馀,此仆夫妇潜窜还家,科即使他奴数辈谓徽人曰:“吾家有逃奴某,闻靠汝家,今安在?”徽人曰:“某来投,实有之,初不知为贵仆,昨已逸去矣。”奴辈曰:“吾家昨始缉知在宅,岂有逸去之事?必汝家匿之耳,吾当搜之!”徽人自信不欺,乃屏家眷于一室,而纵诸奴人视,诸奴搜至酒房,见有土松处,佯疑,取锄发之,得死人腿一只,乃哄曰:“汝谋害吾家人矣!不然,此腿从何而来?当执此讼官耳。”徽人惧,乃倩人居间,科曰:“还吾屋契,当寝其事耳。”徽人不得已,与之期而迁去。向酒房之人腿,则前投靠之奴所埋也。

科尝为人居间公事。其人约于公所封物,正较量次,有一跛丐,右持杖,左携竹篮,篮内有破衣,捱入乞赏。科掂零星与之,丐嫌少,科佯怒,取元宝一锭掷篮中,叱曰:“汝欲此耶?”丐悚惧,曰:“财主不添则已,何必怒?”双手捧宝置几上而去。后事不谐,其人启封,则元宝乃伪物,为向丐者易去矣,丐者,即科党所假也。

【冯评】

苏城四方辐凑之地,骗局甚多。曾记万历季年,有徽人叔侄争坟事,结讼数年矣,其侄先有人通郡司理,欲于抚台准一词发之。忽有某公子寓阊门①外,云是抚公年侄,衣冠甚伟,仆从亦都。徽侄往拜,因邀之饮。偶谈及此事,公子一力承当。遂封物为质,及期,公子公服,取讼词纳袖中,径入抚台之门,徽侄从外伺之,忽公事已毕而门闭矣,意抚公留公子餐也。询门役,俱莫知,乃晚衙,公子从人丛中酒容而出,意气扬扬,云:“抚公相待颇厚,所请已谐。”抵徽寓,出官封袖中,印识宛然。徽侄大喜,复饮食之,公子索酬如议而去,明日徽侄以文书付驿卒,此公子私从驿卒索文书自投,驿卒不与,公子言是伪封不可投。驿卒大惊,还责徽侄,急访公子,故在寓也,反叱徽人用假批假印。欲行出首。徽人惧,复出数十金赂之始免。后访知此棍惯假宦、假公子为骗局。时有春元②谒见抚院,彼乘闹混入,潜匿于土地堂中,众不及察,遂掩门。渠预藏酒糕以烧酒制糕,食之醉饱,啖之,晚衙复乘闹出,封筒印识皆预造藏于袖中者,小人行险侥幸至此,亦可谓神棍矣。

【注释】

①阊门:皇宫中紫微宫之门,又叫阊阖。

②春元:明朝人林章的本名。

【译文】

江南有个参加经学考试的士子,虽出身权贵之家,但个性奸诈,善于投机取巧,喜欢用计使别人落入他所设计的圈套,再进而要胁,诈骗对方财物。

这士子有栋房子卖给一位徽州人。那徽州人买下房子,经过改建后已住了一段很长的日子。士子持着原来双方买卖房屋的契约,想向徽州人买回房子,遭到拒绝。士子于是心生一计,命自家一对仆人夫妇投身徽州人家为奴仆,徽州人丝毫未加怀疑。两个多月后,这对夫妇暗中潜逃回士子家,士子命多名奴仆到徽州人家,说:“我们有两名奴仆逃走,听说是投身你家为奴,现在他俩在何处?”徽州人说:“确实有这样的两人来我家为奴,当初我并不知道是贵府的仆人。但这两人昨天已逃走了。”奴仆们说:“昨天我们还看见这两人出入这宅府,哪有这么巧,晚上就逃走了?一定是你们把他俩藏起来了,我们要搜。”微州人自认清白,无所隐瞒,于是就将家人集中在一间屋子里,任凭士子的奴仆四处查看。奴仆们来到酒窖,见有一堆土隆起,乃故作怀疑状,拿起锄头挖掘,竟挖出一条死人腿,于是起哄说:“你竟敢谋害我府上的人!这死人腿你作何解释?我们要将你送官治罪。”徽州人顿时吓得失了主意,只好央请他人居间作调人。士子说:“还我房契,这事我便不再追究。”徽州人不得已只好答应,限期搬离。其实酒窖中所挖出的人腿,就是前来投靠的那对夫妇事先掩埋的。

有一次,这位士子为人居间作财物公证人,对方约他到公所查看财物,然后再贴上封条。正在清点财物时,有名跛脚的乞丐,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拿着竹篮,篮内还有一件破衣服,溜进公所乞讨赏钱,士子随手拿了一块碎银丢给乞丐,乞丐竟然嫌少,士子大怒,拿起一锭元宝掷到乞丐的竹篮里,叱责说:“你想要这元宝是不是?”乞丐害怕颤抖说:“大善人不愿再多给赏钱就算了,何必发脾气呢?”接着双手捧着元宝放在桌上,然后离去。过了一段日子,另一名公证人开封取物,发现元宝竟是假的,原来早就被那乞丐调了包,而那乞丐,正是士子的党羽所装扮的。

【冯评译文】

苏州交通发达,商业繁荣,诈骗事件也层出不穷。

明朝万历年间,曾有一对叔侄争坟地大打官司,缠讼多年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侄儿买通郡府法曹,希望抚台能判自己胜诉。一天,忽然有个住在阊门外的贵公子,自称是抚台的世侄,看他衣着华丽,一表人才,随行的侍仆也多,于是侄儿就去邀贵公子喝酒,闲谈中谈到与叔父争夺坟地的事。公子一口答应这事包在他身上,为表示自己诚意,公子还交给侄儿一件信物。到了约定日期,公子拿了侄儿的讼状,直接进入抚台大人的官府,侄儿在门外守候许久,一直到府衙公务处理完毕,大门紧闭,还不见公子出来,侄儿猜测可能抚台大人留公子吃饭,问门房公子下落,都答称未见过此人。直到入夜,才见公子满脸酒意地从人群中走来,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对侄儿说抚台大人热忱的招待他,所嘱托的事都已打点妥当,两人回到侄儿住处。公子从袖中拿出一封公文,公文上盖有官府的官印,侄儿大为高兴,命人备酒谢公子,公子拿了当初两人协议的报酬后离去。第二天,侄儿将公文交给驿卒送官府,公子却派人索取公文,官府的驿卒不肯交出公文,公子才表明这公文是伪造的,不能送交官府,驿卒害怕获罪,立即将公文退还侄儿,并且叱责侄儿,侄儿拿着假文书赶往公子住处,公子正巧在家,看了假文书,反而叱责侄儿用假官印,假批示唬人,要到官府控告他。侄儿大惊,只有再拿出数十金贿赂公子,才平息此事。后来,侄儿向别人打听,才知道这人常假冒宦官或贵公子,设计诈人钱财。当初,正碰到春元入府谒见抚台,公子就趁忙乱中混入府内,暗中躲在佛堂中,府中奴仆一时没留意到他,就依往日按时关门。公子事先曾准备酒糕(以烧酒制作糕饼),食后饱且醉,就在佛堂内吃喝起来,等府衙到了夜间办公时,再伺机混出府衙,至于官印等物,都是事先准备好放在袖中的。

像这种心机深沉,存心诈财的小人,真可说是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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