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福很动情,抹着泪,可说是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只好顿了顿。
趁着这间隙,欧阳志勇忙说:“是我们失职,是我们工作作风有问题,我们今后要好好检讨。”
“检讨?检讨就行了?”王兴福又开始了,“陶书记呀,真是对不起,我们失职呢。宋刚副市长,你说说,你在这里十几天都干些什么事?”又把矛头直指宋刚。
宋刚看了一眼贺新国和郭开兴,转过头看着陶俊,意思是我呢,说还是不说话?陶俊问:“那份材料是你总结的吧?你在这里十多天,王副书记问你,你说说。”
宋刚说:“书记,按道理,我今天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应该早点给您汇报。这里,我来过,并在这里和孩子们一起讲故事,了解这里的情况,也跟贺书记和郭市长汇了报,解决的方案也已经出来。一,我要求他们写一份报告,我们准备让一些大学毕业生把这里作为锻炼的基地,同时也解决师资问题;二,号召企业和社会各界募捐资金,成立一个扶助基金,这件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现在已经有二十万到账;三,建一所希望小学,兴国重工工业集团已经准备在下一周动工。本来是今天动工的,怕人家说我们搞形式主义,所以,我要他们推两天进场;四,准备请一些专家来这里考察,看适合栽种什么农副产品,让这里的农民富起来这事。其实,这也是梅县结合这次学习活动所作的一件实事,县委在这方面行动很快,已经在改善梅县薄弱环节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投资有千多万了,很不容易。书记,我汇报完毕,请您指示。”
陶俊这时的脸色由阴转晴,连看了宋刚几眼,说:“这样安排好。既然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再议这话题了。还有,既然王兴福副书记捐了款,那就算是代表我们所有的人捐了吧,其他人就别捐了。哈哈,我身上没带一分钱,捐也没法捐的。”
王兴福忙说:“哪能让书记您自己掏腰包呢?要捐,也是别人代您捐,您那点工资怎么捐起?”
这马屁又拍在了马蹄子上,陶俊没说话,心想,难怪你捐得起,原来你是别人拿的钱罗。
一般来说,在看望贫困户和慰问活动中,有个规矩,钱是公家出,名义是领导个人的慰问金,所以,王兴福这话本也没错。但是,这钱,只能是由在场的官职最大的人给的。可是,今天不同,王兴福这钱实实在在是他自己掏的腰包,他本想出出风头,在陶俊面前表现自己的爱心,没想到,没给机会给陶俊,按理,应该由陶俊来表现一番,这戏,也应该是由陶俊来演,他“忘记”了一件事,没有安排财政带点钱,塞在陶俊手里,让他过过手,然后自己再演下去。
陶俊没有理睬王兴福了,他和山里孩子们乐哈哈地表示着亲热,山里的孩子也很配合,因为有了上次迎接宋刚检查的经验,他们这次表现得很活跃、很自然。
陶俊副书记觉得自己在镜头上留下的画面差不多了,他得给市里、县里的领导留出一些时间,他们也得在电视上露露脸。现在,应该轮到贺新国了,可是,王兴福好像吃错了药,他等陶俊的表演一结束,赶紧抱起一名孩子,亲切得如父亲,问寒问暖的,弄的那小孩羞臊得不行。可他没有把那孩子放下,继续把他当成道具,在那里问这问那,也不管他回答还是不回答,反正就一个劲儿在问,“你长大后准备干什么呀?你准备当科学家还是当飞行员那?”
“我要当官。”半天没做声的孩子突然冒出一句。
王兴福说:“好,好,今后你努力读书,也当官,当大官。你为什么要当官呢?”
“当官有钱。”那孩子看到他刚才一下就从兜掏出厚厚的一扎票子,羡慕得不得了,“就像爷爷您一样,兜里有好多钱。”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可王兴福浑然不知别人笑从何来,以为笑那位孩子的天真,他继续占着镜头,问:“我们当官呀,也没好多钱,我们这里都是清官,今后,你当官也要做清官,你知道包公吗?他就是一个大大的清官”
宋刚看着王兴福抢着镜头、霸着镜头,微笑着对韩斌说:“几次了?”
韩斌说:“三次了。”丁俊军在那里摇头,东看看、西看看,他在看什么呢?看每个人的脸色。贺新国铁青着脸,心里不知在那里骂着什么;郭开兴一副讥笑的神态,心里肯定在想,你贺新国的人就这么副德行;欧阳志勇尴尬的脸色中有一股恼怒,强装出的笑容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宋刚始终没有和学校的老师与同学们一起在镜头里出现,偶然露出的身影也只是个背景而已,他一直就在人群的后面,远远的,没有挤进陶俊身边五步之内。似乎这陶俊也没有注意宋刚的存在,当然,偶尔瞟过宋刚的一眼,眼睛里的神态是欣赏和愉悦的。
回到县城已经是傍晚,今日事今日毕,陶俊明天早上必须离开,他的行程还有下一站,看看江城的工业园。由于今天王兴福的一句话,参加视察和陪同的人,不得不牺牲晚上的时间,先汇报、后吃饭,这是陶俊一句话定死的。汇报是肯定需要的,一个上级领导来视察,连报也不汇,那就预示着领导不满意。陶俊对视察满意,再说,虽然欧阳志勇跟他做秘书也就一年多时间,但这一年多也是一种缘分,欧阳的面子是要给的;贺新国和郭开兴的面子也要给,到底是临江的党政一把手嘛;还有一个人,就是这个执笔写《梅县经验》的作者宋刚,他的面子也得给,《梅县经验》这篇文章已经向人民日报推荐,一旦刊登出来,那不仅仅是梅县和临江的面子问题了,那是全省的成绩。
其实,陶俊这次来视察,就是冲着这篇文章而来的。因此,王兴福在烂石村小学的话很难听,虽然,他讲得堂堂正正,但他冒犯了领导。在官场,数字、文章这两样东西是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可王兴福今天大批特批了一番,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表现出不满,可很多人心里直恶心,其中就有陶俊、贺新国、郭开兴和欧阳志勇。只有宋刚不恶心,一是他有思想准备,知道王兴福会出丑,二是他也不热衷于写文章。何况,他们还打了赌,有肉吃了,打赌打赢了,还恶心?当然不恶心。
会议开始了,按照程序没有一丝的变动,贺新国把汇报的机会让给了欧阳志勇,这都是程序的一部分。欧阳志勇很聪明,没有离开稿子多念一个字,语速稍稍比原定的速度加快了一点点,清晰而又节省了时间。贺新国的补充也是精练了再精炼,一分钟不到就刹住了话题。意外的是,陶俊突然提议宋刚说几句。这可急坏了王兴福,他嫉恨呀、羞耻呀、愤怒呀,一脑股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可有什么法子呢?陶俊的金口一开,那就是圣旨,不让宋刚说也不行啊,心想,完了,省委真的有意思让宋刚出任市长。他想哭,他想发怒,可是,有什么用?他看着宋刚,等着宋刚发言,他想,宋刚肯定会大吹特吹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可是,他没有想到,宋刚虽然说话了,可宋刚仅仅说了一句:“书记,我宋刚没什么补充了,请您作指示吧。”
一句话,终于让王兴福落了心,心想,宋刚没水平,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哈哈,宋刚,你原来也是个窝囊货哟。
陶俊没再要谁讲话,王兴福已经滔滔不绝地滴滴叨叨了一天,他不想再听他的唠叨了,所以,没有说:“兴福,你也讲几句。”他怕这一尊重,又会要费很长时间,听他没完没了的厥词。
陶俊肯定了梅县的成绩,肯定了临江的成绩,对欧阳志勇,对贺新国、郭开兴、王兴福、宋刚等等一群人都称赞了一番,这是官话,这是套话,明知是没意义的话,但不得不说,听者坦然、说者坦然,没有人欣喜,没有人失落,这就是效果。
由于前面发言的人很体贴,汇报和补充的人都节约了不少时间,所以,会议结束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早,晚饭也就比预定的要早。陶俊是老行政,虽然晚餐提早,但也不能等在那里吃饭,得给他们准备的时间。所以,现在有点时间多,他就随意开开玩笑,把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打发掉。
“志勇啊,这幅画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吧?”陶俊看着墙面上的画说。
欧阳志勇微微一惊,他想,宋刚一眼也看出来是名家之手,陶俊副书记也一眼就看出来了,看来,他们真是有眼光,自己在这里几年,要不是秘书告诉他,这是出自钱老之手,他还会以为就是一般画师所画,听陶俊这么一说,他忙答道:“是是,陶书记真有眼光,这画是本籍着名画家钱老先生的亲笔画,钱老是中国美院的顶级人物。”
陶俊笑着说:“好好着,这可是国宝级的罗,再过几十年呀,说不定这里还要安装防盗设备呢,几百万肯定是值得的。”
这时,众人都凝视着这画,欣赏、羡慕,嘴里都说:“好画,好画。”
这画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要是它有灵魂的话,它肯定会大哭一场,寂寞多少年了,从没有人赞美过它,欣赏过它,今天第一次听到人们异口同声地赞美它的好。
晚饭途中,王兴福在陶俊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书记,您这么喜欢那幅画,我过几天要他们把画送到您家里来。”
陶俊瞪着一双奇怪的眼睛看着王兴福,轻轻地说:“别胡闹。”说完,他加快了步伐,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想和他讨论这问题,免得被人听见不好,心里在琢磨,这王兴福是不是白痴?
王兴福心里喜滋滋的,自己做了这件好事,那不就是给书记送了一份大礼吗?拿别人的东西送礼很开心,他故意落后了几步,又在欧阳志勇的耳朵边说:“你把这幅画取下来送给陶书记,悄悄地安排一两个可靠的人,你去一个,我去一个,其他人就别告诉了。我刚才已经跟书记说了,最近几天就送过去。”
欧阳志勇大吃一惊,心想,这画挂在那里这么多年了,怎么能够拿下来呢?他心里骂道,你这马屁精,老子的东西你拿去送人,传出去那还得了?再说,我怎么撒谎呢?这画失了,别人不会问吗?“这画哪里去了?”我怎么说?我难道说:“送给陶俊副书记了?”可不送也不行了,王兴福都跟书记说好了,我能不送吗?他心里急呀,但嘴里还是说:“好,好。”
这顿饭,热闹,王兴福大呼小叫的,不断地恭维,不断地献媚,阿谀话说得顺溜,说得口滑。其他的人自然也是颂词不断,恭维声不断。
可欧阳心里郁闷、焦虑,应酬起来没有那种欢天喜地的神态。陶俊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宋刚在丁俊军的耳朵边说,“王兴福出大丑啦。”韩斌听到这话,仔细地想,怎么我没有看见?
丁俊军呵呵地一笑,他被宋刚一提醒,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说:“这马蹄子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倒霉了。”韩斌奇怪地看着他们,心想,我怎么没看见,他哪句话讲错了?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宋刚看着韩斌疑惑的样子,心想,韩斌比丁俊军差远了。宋刚会心地朝丁俊军笑了一下,又对韩斌笑了笑,轻轻地说:“回去再告诉你。要不,你等会问问丁俊军主任,看你副处行还是人家副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