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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侍病父密谋行逆 烝庶母强结同心

却说太子广诈谋百出,构陷兄弟,全亏杨素一力帮助,因得如愿。素亦威权日盛,兄弟诸父并为尚书列卿,诸子亦多为柱国刺史。广营资产,家僮数千,妓妾亦数千,第宅华侈,制拟宫禁。朝右诸臣莫不畏附。惟尚书右丞相李纲及大理卿梁毗正直不阿,与素异趋。毗且上书劾素,说他:“权势日隆,威焰无比,所私无忠谠,所进皆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陛下以素为阿衡,臣恐他心同莽懿,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使得鸿基永固,率土幸甚!”隋主览奏大怒,收毗系狱,亲加鞫问。毗毫不畏缩,且极言:“素擅宠弄权,杀戮无道,太子及蜀王得罪遭废,臣僚无不震悚,独素扬眉奋肘,喜见颜色,利灾乐祸,不问可知。”隋主听到此语,不由得忆念二子,发现天性,暗暗的吞声饮泪,不愿再鞫,乃命毗还系狱中,越日传敕赦毗。嗣又诏谕杨素道“仆射系国家宰辅,不应躬亲细务,但阅三五日,一至省中,评论大事,便为尽职”等语。又出杨约为伊州刺史。素知隋主阴怀猜忌,更不自安。又见吏部尚书柳述进参机密,得握政权,尤觉得心如芒刺,愤闷不平。

先是隋主第五女兰陵公主,下嫁仪同王奉孝,奉孝早逝,公主年才十八,隋主欲令她改嫁,晋王广因妻弟萧玚,正在择配,拟请将公主嫁玚。偏是乃父不从,令适内史柳述。隋主最爱此女,更闻她敬事舅姑,力循妇道,益加心慰,遂累擢述至吏部尚书。广既为太子,与述未协,并见述徼宠预政,越觉生嫌,再加杨素亦常憾述,眼见是虎狼在侧,怎得相安?当时龙门人王通具有道艺,讲学河汾间,门徒甚众。目睹朝政日非,孽子权臣,互为表里,料知祸乱不远,因诣阙上书,胪陈太平十二策。隋主不能采用,通即拟告归。杨素夙慕通名,留通至第,劝他出仕。通答道:“通尚有先人敝庐,足庇风雨,薄田数亩,足供□粥,读书谈道,尽堪自乐,愿明公正己正人,治平天下,通得为太平百姓,受赐已多,何必定要出仕呢?”素闻通言,敬礼有加,因馆待数日。有人向素进谗道:“通实慢公,公何故敬通?”素亦不觉生疑,转以问通。通从容道:“公若可慢,是仆得计;不可慢,是仆失人。得失在仆,与公何伤?”素一笑而罢。通见素终未肯改过,便即辞归,仍然居家课徒。后来唐朝开国,如房玄龄、魏征诸贤臣,皆受教通门。通至隋大业末年,在家病卒,门人私谥为“文中子”,毋庸多表。

会突厥步迦可汗,屡扰隋边,并寇掠启民可汗庐帐,杨素发兵奋击,大破步迦。步迦穷蹙遁归,部众因此离心,铁勒仆骨等十余部落,并内附启用,突厥大乱。步迦奔往吐谷浑,隋主令启民归统部众,使长孙晟送出碛口。启民益感隋恩,岁修朝贡,亦不消细说。

且说隋主坚自皇后死后,不必惧内,遂专宠陈叔宝妹子,赐号“贵人”。叔宝亦得时常召见,隋主命修陈氏宗祀,令叔宝岁时致祭。且因此惠及齐梁,特许齐后高仁英、梁后萧琮修葺祖陵,逐年祭扫。叔宝因妹邀宠,早把亡国的痛苦撇置脑后。一日,从隋主登邙山,奉谕侍饮。叔宝即席赋诗道:“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隋主亦不加可否。至陪辇回朝,叔宝又表请封禅。当下接得复敕,暂从缓议。过了旬月,复召叔宝入宴。叔宝本来好酒,见着这杯中物,胜似性命,连喝了数大觥,酒意醺醺,方才罢席,拜谢而出。隋主目视叔宝道:“亡国败家,莫非嗜酒,与其作诗邀功,何如回忆危亡时事。当贺若弼入京口时,陈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不省;及高颎入宫,犹见启在床下,岂不可笑?这是天意亡陈,所以出此不肖子孙。昔苻秦征伐各国,俘得亡国主,概赐爵禄,意欲沽名,实是违天,所以苻氏享国,亦未能长久呢。”仁寿四年,叔宝病死隋都,年五十二。隋廷追赠叔宝为“长城县公”,予谥曰“炀”。史家称为陈后主,或沿隋赠号,呼为长城公。但叔宝死时,在仁寿四年仲冬,隋主坚却比他早死了几个月,并且死得不明不白。照此看来,一个统领中原的主子,结果反不及一亡国奴,说来也觉得可怜可痛呢!

原来隋主坚既宠一陈贵人,领袖六宫。复在后宫选一丽姝,随时召幸。这丽姝也由陈宫没入,母家姓蔡,籍隶丹阳,姿容秀媚,与陈贵人相差不远,隋主早已钟情,只因独孤后奇妒,不便染指。后死后,乃进蔡氏为世妇,享受温柔滋味,日加宠遇。寻亦拜为贵人。两贵人并沐皇恩,轮流服侍,隋主虽然快意,究竟消耗精神,况日间要治理万几、夜间要周旋二美,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哪里禁受得起?起初还是勉强支撑,至敷衍了一年有余,终累得骨瘦如柴,百病层出。仁寿四年孟春,尚挈二贵人往仁寿宫,想去调养身体,一切国事,均令太子广代理。无如万几虽卸,二美未离,总不免旦旦伐性。一住三月,偶感风寒,内外交迫,即致卧床不起,参苓罔效,芣□无灵。两贵人原是惶急,此外随驾人员,亦无不耽忧,便报知东宫太子,及在朝王公。太子广便即驰省,余如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兼摄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亦皆随往问疾。大众到了大宝殿,里面就是隋主寝所,便鱼贯而进,并至榻前。隋主正含糊自念,若使皇后尚存,朕不致有此重疾了。太子广已经听着,默忖一番,才开口启呼“父皇”。隋主始张目外视道:“汝来了吗?我念汝已久了。”广故作愁容,详问病状,语带凄音。隋主略略相告,并由杨素等上前请安。隋主亦握手欷歔,自言凶多吉少。素等俱出言劝慰,方得隋主颔首,面命太子广居大宝殿,俾便侍奉,杨素等出外伺候。太子广等领命退出。广与素密谈数语,素唯唯而去。看官听说!这太子广见隋主病重,料知死期在迩,心下很是喜欢,便嘱令杨素预先留意,准备登基。及素去后,又因言不尽意,常自作手书,封出问素。素条陈事状,复报太子。

偏偏冤家有孽,宫人误将杨素复书,传人御寝,隋主取来展阅,大略一瞧,已是肝气上冲,喘急异常。两贵人慌忙过侍,一捶背,一摩胸,劳动了好多时,方渐渐的平复原状,悲叹数声,始蒙□睡去。这一睡却经过半日有余,醒来已是夜半,寝室中灯烛犹明,两贵人尚是侍着。隋主不禁怜惜道:“我病日剧,累汝两人侍我,劳苦得很,可惜我将不起,汝两人均尚盛年,不知将如何了局哩?”两贵人听了,连忙上前慰解,但心中各怀酸楚,虽勉强忍住珠泪,已是眼眦荧荧,隋主愈觉不忍,但又无可再言,只得命她寝息。越日传谕出去,加号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两夫人得了敕旨,均加服环珮,并至榻前叩谢,隋主谕令平身。两人谢恩起立,容华夫人先出更衣,宣华夫人因隋主有所嘱咐,迟了一步,方才得出。

隋主见两夫人并去更衣,暂且闭目养神,似寐非寐,忽听得门帷一动,不同常响,急忙睁目外望,见有一人抢步进来,趋至榻前,露出一种慌张态度。再行审视,珮环依旧,钗钿已偏,不由得惊问道:“你为何事着忙?”那人欲言未言,经隋主一再诘问,不禁泣下,且呜呜咽咽的说出“太子无礼”四字。隋主忽跃然起坐,用手捶床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说着,即呼内侍入室,命速召柳述、元岩,宣华亦劝阻不住。及述与岩奉召进来,隋主喘着道:“快……快召我儿!”述答道:“太子现往殿外,臣即去召来。”隋主又复喘着,说了勇、勇两声。述、岩应声出□,互相商议道:“废太子勇现锢东宫,须特下敕书,方可召入。”乃取觅纸笔,代为草敕。敕文颇难措词,又经两人磋磨多时,方得告就。正要着人往召,不防外面跑入许多卫士,竟将两人牵去,两人问为何因?卫士并不与言,乱推乱扯,拥至大理狱中。始见太子左卫率宇文述趋至,手执诏书,对他宣读,说他侍疾谋变,图害东宫,着即将两人拘系下狱。两人好似做梦一般,明明由隋主亲口,嘱令召勇,如何从中又有变卦,另颁出一道诏书?

看官!试想这诏书究从何来?若果是真,如何有这般迅速哩?原来太子广调戏宣华,见宣华不从,当然慌乱,便密召杨素入商。素惊诧道:“坏了!坏了!”广愈觉着急,求素设法,几乎要跪将下去。素用手挽住,口中还是吞吞吐吐,急得广向天设誓,有永不负德等语。素始拈须沉吟,想了一会,方与广附耳数语。广乃易忧为喜,立召东宫卫士,驰入殿中。正值述、岩两人商议草敕,便命卫士掩入,拘去两人,随即令宇文述写起伪诏,持示述、岩。一面发出东宫兵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均由宇文述、郭衍监查。再派右庶子张衡入殿问疾,密嘱了许多话儿。

衡放步进去,正值隋主痰壅,只是睁着两眼,喉中已噎不能言。陈、蔡两夫人,脚忙手乱,在侧抚摩。衡抗声道:“圣上抱疾至此,两夫人尚未宣召大臣,面受遗命,究竟怀着甚么异图?”蔡夫人被他一诘,吓得哑口无言。还是陈夫人稍能辩驳,含泪答道:“妾蒙皇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倘有不讳,敢望独生?汝休得无故罪人!”衡又作色道:“自古以来的帝王,只有顾命宰辅,从没有顾命妃嫔,况我皇上创业开国,何等英明,岂可轻落诸儿女子手中?今宰辅等俱在外伺候,两夫人速即回避,区区殉节,无关大局。且皇上两目炯炯,怎见得便要升遐,何用夫人咒诅呢?”陈夫人见拗他不过,只得与蔡夫人同出寝室,自往后宫。

去不多时,即由张衡出报太子,说是皇上驾崩。太子广与杨素等同入检视,果见隋主一命呜呼,气息全无,只是目尚开着。太子广便即哀号,杨素摇手道:“休哭!休哭!”广即停住哭声,向素问故。素说道:“此时不便发丧,须俟殿下登极,然后颁行遗诏,方出万全。”广当即依议,便遣心腹守住寝门,不准宫嫔内侍等入视。就是殿外亦屯着东宫卫士,不得放入外人,倘有王公大臣等问安,但言圣驾少安,尽可无虑。又令杨素出草遗诏,并安排即位事宜。素也即去讫。可怜这枭雄盖世的隋主坚,活了六十四岁的年纪,做了二十四年大皇帝,徒落得一朝冤死,没人送终,反将尸骸搁起龙床,无人伴灵,冷清清的过了一日一夜。究竟是命数使然呢?还是果报使然呢?

但外面虽秘不发丧,宫中总不免有些消息。宣华夫人陈氏自退入后宫后,很是惊疑,未几即有人传报驾崩,更觉凄惶无主。要想往视帝尸,又闻得内外有人监守,俱是东宫吏卒,越吓得玉容惨澹,坐立不安。到了夕阳将下,忽有内使到来,呈入一个小金盒,说由东宫殿下嘱令传送。宣华一想,这盒中必是鸩毒,不觉浑身发抖,且颤且泣道:“我自国亡被俘,已是拼着一生,得蒙先帝宠幸,如同再造,哪知红颜薄命,到头终是一死。罢罢!今日便从死地下,了我余生便了。”说至此,欲要取盒开视,又觉两手不能动弹,复哽咽道:“昨日为了名义关系,得罪东宫,哪知他这般无情,竟要我死!”说了复哭。内使急拟返报,便催促道:“盒中未必定是鸩毒,何弗开视,再作计较?”宣华不得已取过金盒,揭起封条,开盒一看,并不是什么鸩毒,乃是几个彩线制成的同心结。心下虽然少安,但面庞上又突然生热,手内一松,将盒子置在案上,倒退数步,坐下不语。内使又催逼道:“既是这般喜事,应该收下。”宣华尚俯首无言,不肯起身。诸宫人便在旁相劝道:“一误不宜再误,今日太子,明日皇上,娘娘得享荣华,奈何不谢?”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宣华不能自主,乃勉强立起身来,取出同心结,对着金盒,拜了一拜。内使见收了结子,便取着空盒,出宫自去。

宣华夫人满腹踌躇,悲喜参半,宫人进陈夜膳,她也无心取食,胡乱吃了一碗,便即罢手。寻又倒身床上,长吁短叹。好一歇欲入黑甜,恍惚似身侍龙床,犹见隋主喘息模样,耳中复听到“畜生”二字,竟致惊醒,向外一望,灯光月色,映人床帷,正是一派新秋夜景。蓦闻有人传语道:“东宫太子来了。”宣华胸中突突乱跳,几不知将如何对待。接连又走进几个宫女,拽的拽,扶的扶,竟将她搀起床中,你推我挽,出迎太子。

太子广已入室门,春风满面,趋近芳颜。宣华只好敛衽上前,轻轻的呼了一声殿下。广即含笑相答道:“夫人请坐!”一面说,一面注视宣华,但见她黛眉半锁,翠鬓微松,穿一套淡素衣裳,不妆不束,别饶丰韵。广又惊又爱道:“夫人何必自苦,韶华不再,好景难留,今宵月影团□,正好及时行乐哩。”宣华斜坐一旁,似醉似痴,低头不答。广又道:“我为了夫人,倾心已久,几蹈不测,承夫人回心转意,辱收证物,所以特来践约,望夫人勿再却情!”说着,竟扬着右手,意欲来扯宣华。宣华方惊答道:“妾蒙殿下错爱,非不知感,但此身已侍先皇,义难再荐。况殿下登基在即,一经采选,岂无倾国姿容?如妾败柳残花,何足垂盼?还愿殿下尊重,勿使贻诮宫闱!”广复笑道:“夫人错了。西施、王嫱已在目前,何必再劳采访?如为礼义起见,何以文君夜奔,反称韵事?请夫人不必拘执了。”宣华还要推却,广已欲火如焚,竟起身离座道:“千不是,万不是,都由夫人不是,如何生得这般美貌,使我寝食难忘?我情愿敝屣富贵,不愿错过佳人。”说到此处,又左右一顾,诸宫人统已识窍,纷纷避去。当即牵动宣华玉臂,曳入寝室。宣华自料难免,更且娇怯怯的身躯,如何挣扎,只好随广同入。广顺手关了寝门,拥入罗帏,于是舌吐丁香,芳舒荳蔻,《国风》好色,痴情适等鹑奔,巫雨迷情,非偶竟成鸳侣。蜂狂蝶采,几曾顾方寸花心?凤倒鸾颠,管甚么前宵荼苦。一夜欢娱,倏忽天晓,广因与杨素订定,当日即位。没奈何起床梳洗,衣冠出去。

素已在大宝殿中,伫候多时,一见便嚷道:“殿下奈何这般宴起,须知今日是何日哩?”广微笑不答。素复道:“文武百官,已在殿外候朝,请殿下速穿法服,出升御座。”广乃趋入殿旁左厢,已有人备好裳冕,立即穿戴,由左右簇拥出殿。广心悸足弱,升座时几乎跌倒,幸杨素从旁扶住,方得坐定。当下传入王大臣,排班谒贺,素从袖中取出遗诏,付宣诏官朗读道:

嗟乎!自昔晋室播迁,天下丧乱,四海不一,以至周齐,战争相寻,生灵涂炭。上天降鉴,爰命于朕,拨乱反正,偃武修文,天下大同,声教远被。此乃天意欲宁区夏,所以昧旦临朝,不遑逸豫,一日万几,留心亲览。匪日朕躬,盖为百姓计也。朕方欲令率土之人,永得安乐,不谓遘疾弥留,至于大渐。自思年逾六十,死不为夭,但筋力精神,一时劳竭,为国为民,所以致此。人生子孙,谁不爱念?既为天下,事须割爱。勇及秀并怀悖恶,不惮废斥,古人有言:“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若令勇秀得志,共治国家,必当戮辱遍于公卿,酷毒流于民庶。今恶子孙已为民屏黜,好子孙足堪负荷大业。太子广地居上嗣,仁孝著闻,内外群官,相与同心戮力,共治天下。朕虽瞑目,何所复恨?自古哲王,因人作法,前帝后帝,沿革随时。律令格式,或有不便于事者,宜依前敕修改,务当政要。呜呼!敬之哉!无坠朕命!

群臣闻诏,哪个来分辨真假,无非是舞蹈殿阶,山呼新天子万岁罢了。就中有个伊州刺史杨约也入贺新君。广瞧在眼里,待退朝后,复宣约兄弟入殿。彼此商议多时,又由杨素捏造遗诏,使约迅赴都中,然后令素主持丧事,颁发讣音。广既得素治丧,乐得自寻快活,踱入后宫,再与那宣华夫人调情去了。小子有诗叹道:

人禽界画判几希,礼教防嫌在慎微。

何物阿□同兽类?居然霸占父皇妃。

欲知后宫情事,且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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