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目光交战,那孩子怯了,败下阵来。揉揉鼻子,自认倒霉地走了。他把一张钞票掷给吧台,老练地抓起号牌。
那个叫“咪咪”的Q友不在线,却给他放下一堆留言。有些他懂,有些不懂,甜腻腻的,让他心里像被针挑了似的,说不清是哪儿疼哪儿痒,真想哼哼。换做平时,他就回复,也说些似懂非懂半真半假的话,刚发送过去,有时候“咪咪”就蹦了出来,搂住他又是抱又是啃,热情得像邻居家养的哈皮犬。
但今天他不高兴,谁也不想理,戴上耳麦玩起他的“梦幻西游”。
今天一早儿他就一肚子气。老妈一边在卫生间涂抹,一边大声和老爸商量,说:“放暑假了,抽时间赶紧把奔奔送回老家。”
奔奔是他在家里的专属名字,正像邻居家的哈皮叫“赵丁丁。”他一听就火了,觉得自己好像是件行李,任谁想提到哪里就是哪里,还不如“赵丁丁”,想往哪里溜都要事先和它说说好话。
“奔奔,你妈是想让你体验体验农村生活,熟悉下你爸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老爸在卧室打着领带。
“老爸,天这么热,你打领带热不热啊。”
“啊?”老爸没想到他突然转移话题,本来想好的一肚子劝慰之词,一时没地方安放。
“最近美容院生意好得不得了,我这里实在是提不出空儿管他,你过两天又要出差,要不你出差带走他得了,免得在家惹祸。”
“妈,讨论我的事,你能不能和我说话?”他在客厅里跺着脚。
“这不是在说嘛,一会儿你爸就要走了,别打岔。”
“我看不行给奔奔报几个培训班好了,又提高了学习,又有地方看管孩子。你说呢,奔奔?”老爸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望望他。
“我,不,上,培,训,班。我又不是一条狗,我不用人看管!”他大发雷霆,甩门而去。
他有手机,有钱包,有一辆很酷的“捷安特”,现在还有了安身的地方,在这里他有朋友,有游戏,饿了招招手网吧的人会送来一份盒饭,只是,他心里怎么那么的空啊,空得像没边没沿的无底洞。
这究竟是为什么?!
爸妈总是没有空,他和“赵丁丁”玩的时间也比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妈妈生意好时又一天到晚泡在她的美容院,生意不好时天天在家冲他发脾气,比较之下,奔奔希望妈妈生意兴隆。爸爸总是出差,从南到北,没完没了。偶尔的空闲又出去应酬。二年级时,有一晚他坚持不睡觉等爸爸回家。那夜是满月,空荡荡的月光水洗似地清亮,不断,不断,不断地漫上来,想要吞没他。他硬撑着,一直守着,坐在写字桌前看漫画,最后漫画里灿烂的世界一把将他抓住,拖入梦乡。后来他又试过几次后,就不再等候爸爸。
屏幕上是热热闹闹的游戏,打打杀杀,杀杀打打,走不尽的迷宫,探不尽的险。募然,一句流行的句子爬上心头——“哥玩的不是游戏,是寂寞。”他在这一刻第一次有了伤感的感觉,空空荡荡,无限寂寥。这一刻,他怦然心动,仿佛对某些秘密有了惊人的洞悉,他想保留得更久些,所以这一刻他谁也不想理。
不理是不现实的,电脑没费了,在提示了几次后,毫不容情地关机了事。他口袋里没有钱续费,只好怏怏地走出网吧。
大脑还挂在时间的空洞里,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未及转弯,一个人直撞向他,他一把抓住,是刚才被他挤了位置的小子,他怒气冲冲,迎面就是一拳,然后紧接着就是拳打脚踢,骂道:“找打是不是,不服气是不是?打啊,打啊。”
他不知打了多久,直到被人拉开。他看到地下躺着的人血糊了一脸,自己拳头和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他惊恐地弹起身,望着周围一双双惊惧的眼,他想说些什么,但口干得厉害,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转身离去,他希望有人拉住他,问问他为什么,或者直接打他一顿,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走进小区,门口逛着“赵丁丁”,一见他,狂喜地扑过来。他一脚踢去,“赵丁丁”飞出去半米,落进了灌木丛中。“赵丁丁”的“妈妈”邻居张姨气得要死,骂他:“着了鬼了!”
他心里硬得像砖,冷得像冰,打开防盗门,轻轻关好。老爸和老妈早走了,屋里空荡荡像渺无人烟的荒漠。他坐到自己的学习桌旁,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自己的双手。
忽然一阵“哆哆”敲击玻璃声,他抬起头,一只麻雀守在窗外,摇摆着灵巧的小脑袋,用一种探究或悲悯的神情与奔奔对视。
奔奔哭了。在空寂的房子里嚎啕大哭。今天是他的生日。十五岁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