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没有燃火盆,深秋夜里,更深露重,虽不及隆冬但已是透骨寒冷。
阿史那依旧坐在榻前看着案几上的舆图,皱眉凝思,修长有力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案几。
高令月扯紧身上的狐裘,里面只着了一件单衣,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不由缩了缩脖子,尽量将自己蜷成一个球,靠在角落的柱子旁。
迷糊间竟也睡了过去。
梦中,她梦见自己靠在温暖坚实的怀抱中,她抬头望去仿佛看到了听澜殿的后花园中,流水潺潺,桃花花瓣漫天飞舞,如火如荼,半日亭中,那时她只有八岁,皇兄抱着贪睡的她含笑宠溺的哄着,温润的气息带着清淡的酒气微醺。
半梦半醒间,她弯弯嘴角喃喃念着“阿兄。”心中酸楚眼角却不自觉的留下眼泪来。
她感到皇兄环着她的手僵了片刻后,渐渐搂紧她,口鼻间弥漫起苦涩的药草味,耳畔声音痛苦的低低呢喃着“阿言。”
她微微皱皱鼻子,嘟囔着:“阿兄,是阿芜,不是阿颜,我是阿芜。”
……
翌日天还未亮,高令月便被人粗暴的捆上绳子,眼睛复又被蒙上黑布,只感觉那种想吐又吐不出的颠簸感有重新袭来,耳畔是笃笃的马蹄声,听上去应有大批的马群。
朔朔秋风刮起黄沙漫天,口鼻间都是尘土的砂砾,渐渐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味道,继而渐渐浓重,几欲让人作呕。
耳畔马嘶人厮杀声不绝于耳。
这是战场!
高令月感到自己被人从马上抱了下来,继而被粗暴的绑在什么上面,心中惊叹地想着,应该是到了战场。
遮挡着眼光的黑布被骤然扯下,下意识抬手挡光,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背后,只得眯着眼睛适应光亮,半晌睁开眼睛才看清周遭的情状。
荒原之上,马蹄踏起滚滚黄土,尸体残肢遍野,两军交战,人马厮杀乱而有序,不时有士兵倒下,鲜血浇灌广袤草场,在马蹄踏起浸染着猩红血色的尘沙中,她几乎却几乎一眼便就望见那个枣红神驹上的英伟身影,甲胄冰冷,长剑料峭,是镇远大将军慕如烈,是爹爹!
高令月几乎惊呼出声,却猛地被人钳住下颌出不了声,她恨恨转头,正对上阿史那鹰隼般的眸子。
“最好老实一点,看着你爹爹是怎么在你眼前断气的!”阴惨恨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史那眸中闪动着复仇的快意。
高令月怒视着他,狠狠咬在他手背上,恨恨道:“即便是死,也会有突厥人的尸骨铺路!”稚嫩的声音带着沙哑而决绝,秋风肃肃,寒透心骨。
“啪!”
阿史那怒极反手一掌掴在高令月苍白的脸上。她感觉瞬间鲜血充斥口鼻,脑子一阵发蒙,耳边嗡嗡几声。
高令月几乎站立不住,却被阿史那牢牢地箍在怀中,她头脑昏沉却感到箍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余光瞥见阿史那的眼中闪过一瞬的心疼的愧色,转瞬即逝,继而目光灼灼的注视前方战事。
此时他们身处在战车之上,便于观战,此时,战鼓擂擂,号角齐鸣,人喊杀声马嘶声几乎混作一团,赤衣雪甲跨马杀敌,那是爹爹的慕家军,而遍身玄色铠甲的骑兵便是阿史那的苍隼骑,骑兵挥舞着长枪,冲锋厮杀,步兵腰间横刀,满弓射箭,弦震如电,箭镞如雨。
血肉模糊染红天边朝阳,凄厉的嘶喊声伴着战马狂奔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一战,突厥以仅仅两万人对战爹爹的五万慕家军,兵贵速,突厥本欲急袭以少胜多,可眼下却落了下风。
本就背水一战,阿史那亦是知道此战不占先机,所以才会将自己捉来,等不敌之时作为人质要挟爹爹退兵,也好保全突厥最后的兵力,可他就这般笃定自己在爹爹心中的地位么?
高令月两辈子都未曾见过如此残忍血腥的场景,站在战车上,目睹近在咫尺的真实厮杀,已是两股战战,四下尘沙扬起,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中玄色旌旗招摇上一个鲜红的慕字,飞扬艳烈,一时只觉得心中澎湃,自豪感油然而生,甚至忘记身受挟持。
突厥渐渐不敌,被慕家军杀的连连后退,此时已逼退至驻守营地前。
秋风吹乱鬓间的碎发胡乱刮在脸上,高令月眯眯眼喜悦中带着一丝狐疑,眼下光景,难道是爹爹查出内鬼,没有中计?
“将军长女慕颜在此,谁敢妄动!”
一声汉子的粗壮的声音扯破秋风,突兀回荡在战场中,却是那方的烽火台上,一个方脸虬髯胡子的大汉手中钳制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寒光凛凛的匕首抵在孩童脖颈处,大风猎猎吹乱孩童的发丝,看不清脸容。
“颜儿!”
高马之上的慕如烈惊呼一声,挥手挡开身侧的长枪,狠狠瞪着眼睛几乎目眦欲裂。
“那不是,不是——”
高令月惊呼一声,却猛然被阿史那的手捂住嘴巴,发不了声音,恨恨的怒视着他。
高令月焦急的看到“慕颜”四周布满弓箭手,拉满的弓箭如同随时冲出的猎豹,紧盯着慕如烈。
没有哪一刻,高令月对自己完全处于被动的情形愤恨不已,她多想不受人钳制,可以手刃敌人,多想在爹爹身边不成为爹爹的拖累,愤怒的情绪在心中膨胀。
那方慕如烈焦急万分,几乎失了镇定,几欲催马冲上前去,被身侧的副将挡住。
“将军不可!兴许有诈!”那副将道。
慕如烈一时被焦急冲昏头脑此刻被人一挡,镇定清明几分,他皱眉看向“慕颜”以及那个大汉。
咬咬牙,微一闭眼,猛一挥手,身后无数石块避开中间的两人向弓箭手抛砸过去,轰隆隆的滚石声震动脚下土地。
高令月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昔年父皇曾为了讨好敕勒几欲将未及笄的她嫁去和亲,虽后来均被皇兄拦了下来,但如今,将军爹爹也是可是抛弃她的么?
这样的时代,无论是皇族贵女还是将门长女利害面前都是可以舍弃的吗?
喉咙涌上苦涩,高令月咬牙将泪咽了下去。
“呵,还真是倔,若有天你真成了孤儿,若不弃我可以养你。”耳旁声音带着戏谑似毫不在意眼下情景,语义听不出真假。
高令月转头怒视他,赤红的眸子中闪动着强忍的泪水:“若有一天,我为孤女必要为爹爹报仇,手刃仇敌!”
“好!”
他钳住她的下颌,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笑意一瞬间凝固,声音中透着冷意:“若有那天,我必在战场上等你。”
沙场秋风扯破人声,飘零在血色秋阳之中。
瞬息之间,却见那方,坍塌的废墟中,大汉挟制着“慕颜”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倏地,白羽箭刺穿他的胸膛。
慕如烈射出一箭,来不及收回弓箭,猛地一夹马肚子,枣红色的战马如闪电般冲了出去,直奔将倒未倒的“慕颜”身边。
白袍副将紧随其后。
“颜儿,爹爹来接你了!”慕如烈伸手欲将“慕颜”拉上马来。
“不要——”
高令月惊呼的声音噎在喉咙中,其实即便此刻她喊出声,吵杂的战场也没人能听见。混乱中她看见那“慕颜”袖底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慕如烈身后的副将似乎也察觉“慕颜”的异常,手中长枪猛然刺出直指那人胸口,可滑到慕如烈身侧之时忽然调转方向直刺向慕如烈的后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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