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林
走在春天的梦想里 我看到香气
在南方家园篱笆边孤独地开放
这个早晨我睁开眼睛
抵达每一个心灵的祝福
似乎就蕴藏在这些花朵后面
豌豆花 三月里娇美的女人
随便一阵风就能掀掉你亮丽的盖头
宽厚的土地是男人的胸膛吗
展动忧郁的情感展开蝶般的翅翼
让我怦然心动的日子
喃喃的唇 含情而轻柔
露水或者一种飘逸的温馨
深入肌肤和内心
纤细的小手 拍打我的小屋
在你的裙裾边盛满阳光的微笑
众鸟飞逝 这宁静的时刻
我再次拾起你秀色可饮的记忆
端坐在阳春三月思念爱情
（原载《诗刊》1996年8月）
打开诗篇
平淡的日子常常被月光和忧伤喂养
我听见这个季节的钟声
像一道道光 穿越感情的伤口
站在诗歌的高度
点燃那堆干燥的柴火
让心房 温暖
看见了么 那些枯萎的花朵
如血一般淌在季节的小道
淹没了回家的路
这时 打开诗篇
打开黄金的胸膛
灯盏 炊烟 树林以及鸟
这天堂的召唤和经历
洗亮我另一双失眠的眼睛
灵魂在沉沦之后上升
珍贵的光阴和诗句 满怀虔诚
幸福的方向 渐渐扩散和蔓延
打开吧 打开诗篇
火焰在废墟和灰烬中升起
辽阔的光明出自我们内心
夕阳
这是感情的足迹吗
夕阳 就是面临着深渊
依然灿烂如血
打开隐蔽的莲花
最后的一声牧歌 再次
叩响锈蚀的门环
落尽枯叶的季节
烟色笼罩江上孤独的乌篷
雁声入窗 暮秋残梦纷纷凋谢
远方的灯火为谁仍然高举
无声的呼唤 穿过心绪
这样的时刻 生命之光
照耀我们
一切都在等待之中
黑暗 其实是一种面具
黑暗始终要被光明的钟声击碎
痛苦的深度是生命的深度吗
歌声总是往高处飞翔
我们恪守着不灭的灯盏
正如恪守一种温暖
我们不会让灵魂坠落和死亡
（原载《星星》诗刊1997年12月）
竹（外一首）
罗灶生
伸向天空
在银河里
垂钓
星星
只是一些卵
唯一的产卵之鱼
早已被姜太公钓去
最终
竹一无所获
反倒被人
当鱼剖了
这时人们发现
竹是一只螺
高尚的气节
使宁折不弯的日子
随意
沉
浮
火柴
走出家门
一个告别的吻
便花掉了一生的
积蓄
剩下大半辈子
落在哪里
哪里便是异乡
还有大多的光明
需要宣泄
沉默并不难懂
只是无人倾听
烈火中永生
这炽热的理想
使一代又一代
义无反顾
（原载《星星诗刊》1997年3月）
走近徐洪刚（外一首）
凌 非
一
一个普通的日子
茶杯里的开水依然那么滚烫滚烫
官僚主义的心依然那么冰凉冰凉
办公桌上的报纸依然闲得够呛
撑开个人主义小伞的依然是那弯曲的脊梁
一个普通的日子
也许他
正在麦克风前马克思个没完，又说又唱
也许她
正在站牌下面等车，急得发慌
也许有人决定换一块手表
有人该换的却是一颗心脏
也许有人把自己给弄丢了
有人丢的仅仅是一节手杖
一个普通的日子
一位普通的士兵
以普通的姿势坐在一辆普通的公共汽车上
使这个普通的日子
变得橄榄一样
意味深长
一个普通的日子
一个普通的名字
像洪水中的救生圈一样醒目
像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样坚强
像一团火苗燃烧在严酷的冰层下
像一枚金币滚动在灰色的地板上
徐洪刚！徐洪刚！
整个中国
为之一亮！
二
在这个英雄的国度
诞生过诗人屈原
粽子的锚就泊在人民心里
人民把他永远纪念
在这个英雄的国度
还诞生过小个子雷锋
是他，好事做了一火车
一火车的欢笑比美酒更浓
在这个英雄的国度
一位普通士兵徐洪刚
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在向匕首挑战
正义和邪恶再一次在空中较量
这较量在今天显得多么艰难
好像一尾鱼孤身奋战在沙滩上
一粒种子要顶破头顶的万亩沥青
就像一只鸟要为整片森林带去阳光
三
不知从哪天开始
人们的灵魂纷纷成了空弹壳
一致的症状是冷淡，无情的冷漠
见危险就缩，见困难就躲
我是诗人，也许还默默无闻
但我绝不赞美没有灵魂的空弹壳
我不想，不想唱别的歌
只想唱一曲高亢、雄浑的正气歌
好样的徐洪刚，我多想坐在你身旁
假如你身旁的座位空着
好样的徐洪刚，面对你我只能沉默
因为你唱的正是一曲正气之歌
四
徐洪刚，你加入军人行列，正是为了和平
不料公共汽车竟成了你的小小战场
徐洪刚，这不是模拟演习，歹徒就要行凶
他们眼中的欲火加深了刀上的寒光
在一片瑟缩的枯树叶中就能找出若干懦夫的今天
徐洪刚，你冲上去了，来不及思想
在一只萎缩的蜗牛身上就能看到无数人影的今天
徐洪刚，你冲向歹徒，用身躯歌唱
在围观歹徒行凶如同上人体解剖课的今天
有谁夺过歹徒手中的刀，切除他们灵魂里的肮脏
在围观歹徒行凶如同看厨师表演刀功的今天
有谁不回避良心的提问，也就没有拒绝高尚的 拜访
在顾客被笑里暗藏的刀宰得欲哭无泪的今天
徐洪刚啊，你就不怕你的名字被制成展览标 本，挂
在嘲笑的嘴上
在游客被出租汽车司机斩得一声不吭的今天
徐洪刚啊，你就不怕你的生命被突然画作句 号，成
为短短的篇章
徐洪刚，你流血了，流血的不该是你
应该是那些生病的人，带血的手术刀才能唤醒
他们沉睡着的力量
徐洪刚，你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不该是你
应该是那些旁观的人，应该是他们因羞愧而死
因羞愧而倒在地上
徐洪刚，你不是哲学家
但你在生命和灵魂的搏斗中，已经大获全胜、 锐不可当
徐洪刚，你不是数学家
但你在危急关头没有去加减乘除，再三权衡 的人，
在人格上连零分也够不上
徐洪刚呵，
你与歹徒的搏斗
也是在往那些麻木的脸上狠狠抽着耳光
徐洪刚呵
我有一个愿望想对你讲
我愿公共汽车上、列车上、城市、乡村
自行车的轮胎里
就连小朋友的气球里
都是正气在奔跑，在流淌
向前
或者
向上！
我想这也是你的愿望—我们大家共同的愿 望！
五
一枚硬币也有回声，何况是勇敢的胸膛
英雄戴上勋章，正义终于得到了报偿
尽管腐败像一场流行感冒尚未彻底减轻
尽管幽暗的角落丑恶和苔藓都很有市场
可怕的是我们没有勇气大声责问：
为什么不将坐在酒桌旁的公款向失学少年投放
为什么文件上的巨人在行动上变为侏儒
为什么渴望友爱的人不愿拆开自身的包装……
用放大镜看社会的主流。用显微镜看社会的弊端
从徐洪刚身上我们看到明天将会是怎样
—明天，将不再是无数人的生命用于随波逐流
只有少数人的生命在刀刃上
（原载《诗刊》1995年第5期）
三分钱一斤卖掉先人和历史
今夜，不见了银河
我无边的愤怒已把它烤干
三分钱一斤
真是太便宜了
不是牛骨头马骨头
也不是狗骨头
而是人的骨头
真是便宜到了极点
三分钱一斤
就卖掉了自己祖先的骨头
他们生前就已经很不幸
日本人的铁蹄沉重地踏在他们的脊梁
他们直不起腰来
日本人的鞭影在他们眼里飘动
蛇一样乱舞
他们挖煤，不见天日
他们挖煤的隧道，是一条长长的
镌刻在灵魂上永不愈合的伤痕
他们挖出了乌油油的煤
然后在坑里，填上自己白花花的尸骨
不仅如此
他们有的还被活埋
死前，在土里
像受伤的蚯蚓一样挣扎
有的被利器击穿太阳穴
在颅骨上留下空洞
他们不会沉默得太久
他们一旦被发现，重见天日
他们就会用自己的身体
大声说话：
侵略者犯下了难赦的滔天罪行
我们就是证人！
我们就是证据！
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可是他们的子孙
却将他们的尸骸廉价地卖掉
为日本凶手—他们最恨的人
消灭罪证
真是可耻啊，为凶手消灭罪证
那些不肖子孙
本身就在犯罪
本身就是凶手的同谋……
难道日本的轿车里真坐软了我们的骨头？
难道日本的电器果真简化了我们的智商？
如果不是用一颗颗跪下的心来真诚谢罪
我们为何要接受那些貌似彬彬有礼的鞠躬
亲爱的同胞们，请听我说
侵略者的武器
远没有自己的同胞失去灵魂更可怕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假如我们不再护卫我们的长堤
我们的后代就会指着我们的背影
说：
这是一群黄蚁
难道我们希望如此吗？
今夜，不见了银河
我无边的愤怒已将这烤干
（原载《诗刊》1997年第3期）
空想之夜
龙 天
低矮的灌木，小人国的君子
一脸的庄严和肃穆
在轻风中，它们打着手语
彼此交换内心深藏的秘密
夜来香像一个媚俗的女人
沿着花径，卖弄风情
她遇见你时，便问：
“你敢不必一口把她吸进肺里？”
这是一个微凉的漆黑的秋夜
幻想中的一只萤火虫翩然飞起
那在我眼前划动的
不是亮光，是黑暗爆裂的声音
—却无法惊动那些沉睡的灵魂！
它们紧紧裹黑衣裳
蔽住内心潮湿的伤口
寂静的黑像蚊虫趴住胜利的眠床
多少人渴望：一场突然降临的大雪
提前把这个夜晚洗白
并且，为岩石上一只孤独的夜鹰
指明蹿动的方向！
（原载《星火》1998年第一期）
一棵树
褚 兢
一棵树，孤独地站在那儿，用透明的语言讲叙它的存在，线条的静止和舞动，它的具象和抽象，有如书法一样，动人和逼真。而光和影组成的色块，随时辰和季节变化，展示着从明丽到灰涩的过渡。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树干、树枝和树叶的生存状态。
这棵树应该是树的典型—新的艺术理论已很反感使用典型这个词，但我们不能否认典型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存在。典型是个性的，又是共性的，正像一棵树，它是孤独的，同时又是喧闹的。树向阳光、风和人倾吐它的思想，它的透明的语言每每令我们吃惊。
水鸟
水鸟从河边飞起，刺破我眼中的宁静。水鸟用它的体型展示一种和谐的流动的美。我看见它用翅膀拍打风，犹如船桨拍打水波，一圈一圈的涟漪向远处扩展。水鸟在水面做了一个回环，犹如一句诗在犹豫中打了一个弯之后，便戛然中止了它的发展的方向。在这时，诗人们往往用省略号来重新摸索诗的继续前行的路，而水鸟却不假思索随意又轻盈地挥洒出它下一步的动作。直到它飞出我们的视线。
蜗牛
我们已经习惯于深刻，从而不再喜欢浅显。就像蜗牛总是背着它的房子，我们总是背着那柄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宁愿做一个悲怆的人而不去做一个快活的人。似乎我们觉得沉重是一种使命，尤其是一个诗人的使命，我们背着当一个好诗人、为社会所承认的诗人的念头，缓慢地向前爬行。我们把这念头当做我们自己的房子，累了至少可以躺在那里面休息一下。
斑马
斑马的气质很像一个行为艺术家。斑马用它的花纹给捕食者制造困惑，正像画家们给我们制造的困惑一样。
因为不能进入艺术家的语义系统，我们不得不心怀惭愧地看着他们高蹈远去，正像斑马的惊慌逃逸的样子。
斑马踏起的尘土，成为这干枯的季节特有的风景。
蚯蚓
蚯蚓仿佛是土地的隐秘索引。
蚯蚓世世代代躲在黑暗的土层下面，没有历史，没有故事，没有传说。根本的原因是它们没有嘴，没有思想，甚至没有肢体。它们不能替自己编造出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来。
其实它们是很古老的物种了，蚯蚓这个动物部落生息于泉壤之中，几乎成为土地的一部分。它们甚至引不起人这种喜好收奇猎异的动物的注意。鸟可以用云来作比喻，昆虫可以用花来作比喻，而蚯蚓，只好把它比喻为一截蠕动的肠子。
它们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失去了进化的能力，尽管它们已不知繁衍了多少代，最多也只能有一代的意义。
“来自于土，复归于土。”上帝只有这句话似乎是针对它们说的。
（原载《星火》1998年第1期）
日常生活（组诗）
颜 溶
柴米油盐
柴米油盐 几种我们很早就熟知的事物
在字典里仅仅是一个词
远比春天丰富
在晒场 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盆罐里
柴米油盐
向着生命的方向 亮出
朴素的光芒
从视觉到味觉
只需要升起一缕炊烟
三十四笔细细的笔画里 浮出
生命的尊严
体味一粒米 我们必须打开
那片在记忆中翻滚的原野
芬芳从麦垛上翩飞
汗水使劳动显得高贵，而锄禾的人
此刻与我们的血液亲密无间
那些终日忙碌的人 因为什么
失却岁月的红晕
在远离柴米油盐的广阔空间
味觉 开始产生嬗变
一日三餐 咀嚼自己烹饪的人生
或许缺少一点点
盐
现在 当我们坐在一起
谈论柴米油盐
就像谈论身体里的某种物质
碘 或者钙
夏天里的某种姿势
在夏天的一把椅子上
一种随意的姿势
风把一本书徐徐打开
这是一个夏天
时间被烤成一条细长的影子
印在一本书的封面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随意地
进入某些情节
蝉一声声 从左耳跳到右耳
一个世界在燥热中大汗淋漓
没有段落。而我读的一本书里
正瓢泼着 大雨
这是一种有趣的现象
与这个夏天有关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一种随意的姿势
随意地浮生在夏的水面
一些文字从内心呼啸而过
产生风
我和这个夏天隔着一场大雨
蝉在雨中奔跑
欢快地散发水分
若干年后。我躺在一本书上的姿势
随意地已成为习惯
这个夏天，便成为我的姿势的
最好诠释
飞翔着的云
那根银色的指挥棒 轻轻一点
整个音乐厅开始裂变
至少有一千只鸽子
从缝间 拍打高飞
它们分成不同的队形
抵达或出发
打开那片被香槟铅封的果园
宽阔的空间
麦穗率领歌声 把一个夜晚吹响
“这是多么美的享受啊！”
出场的人群里 一位姑娘
呢喃着
一包干硬的方便面
在她紧攥的手指间
星光下 她恍若坐在一片
飞翔着的云上
诗歌被一种声音复制
沉重的铅字幻化成云朵。在想象之上
山 或者海
耸立或者奔涌 已抵达永恒
匍匐在声音里的思想
柔和而锋利
语气中的字与词
由指尖进入内心
春天 被一双透明的手打开
一切美好的事物
暴露无遗
住在声音里的那个人
分行行走
诗歌是诗人的筋骨 而此刻
被融化成水
与某一种血液汇合
一匹从灵魂中脱缰而出的马
被套上马鞍
骑上鞍上的人一动不动
而 马蹄得得
在广阔的土地间愈响愈远
（原载《十月》1998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