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进入了盛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整个上海就象一只巨大的蒸笼,从早晨起来就不断的从天上,从地上升腾着热腾腾的气浪,人不能出屋,只要走出屋子,就象要被烤熟的感觉。
水仙顶着这滚滚的热浪从洗衣铺里领回了一堆脏衣服臭袜子,低着头忍着太阳快步的向回走着。
胡伯的病时好时坏,他本人虽然不再有着那种轻生的念头了,可是在狱里受了那样的罪回到家又受了那么沉重的打击,整个人都已经从里到外的垮掉了。
那个一日一日逐渐干瘪下去的身体,就象是一只从树上摘下来很久的果子一样,逐渐的失去水份,下在从心里腐烂从表面萎缩下去。
客店没办法再经营了,他一刻也不能多待那个熟悉着一草一木的院子里,看到那里的一片叶子掉落,都会回忆起合家团圆时曾经有过的相同片段。
海棠红又跟水月巷的院子里给胡伯租了家房子,把客栈出兑了出去,因为急,人家也都知道了胡伯的经历,故意压了价,收拾了积蓄,老头看看手中的钱,笑着掉下了眼泪来。
一生的经营,换手里的百十块大洋。又因他这病,那百十块大洋,也以流水的速度飞快的减少着。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想办法赚些钱吧。”
海棠红去了家戏园子,签了一个短期的合同,一个月唱十场,按场给她付钱,如果唱堂会的话,单算钱。
海棠红感觉着不错,这样以后走的时候,也便宜。
只是钱就少了些,因为行里的规矩,除非你是角儿,否则的话,不挂靠在哪个戏班上,就是个这样的要受打压。
海棠红明白,所以,也不多讲,就开始在这个园子又开始唱戏了。
水仙为了贴补家用,就又在闲暇的时候给人家洗衣服,少赚些零用钱,海棠红有戏的时候,她就跟着伺候场子,平时还照顾着家里的活计,也比较忙。
这样子一来,胡老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老是想拒绝海棠红她们的贴补。
晚上饭做好了,水仙送过去,也不吃,心里过意不去,一个劲的推辞着,说吃过了。
水仙哪干呀,这鱼汤是海棠红特意让她给胡伯熬的,补身体,总是鸡汤吃不起,只好经理买两条小点的鱼,先维持着。
这面胡老头一定不要,水仙一再坚持要让他吃了,僵持不下,海棠红正好练过了功,也过来了,看这情形,就过去劝道:“胡伯,你知道,我们都不能多吃,吃多了发胖,戏就没办法唱了,您再不吃,这不浪费了。多可惜。”
胡老头刚才说话有点说急了,连连的咳嗽了好些声,才喘过这口气来,边喘边说道:“不行!不能天天让你们破费,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过去的确有些事情上的你感觉着有所亏欠,但是海小姐呀,你做的这些已经足够了,足够补偿了,我不能老这样吃着你们的,用着你们的,还有,这个月的房钱,你怎么能给我把钱付了呢。”
说着从大褂的里兜里拿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十五块钱法币,递了过去。
“快拿着,咱们这样邻居住着,以后我这有困难了,你们能过来帮一把就行了,但是不能老是这样了。你们这样做,我的心里不安的呀。”
海棠红哪里肯收,忙把胡老头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脸上正色的说道:“胡伯,你这样说话,我就不能高兴了,是我们是萍水相逢,但是,必须先前您帮我那么大的事情,还因为帮我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最后弄成这个样了,如果,我做的这点小事您都要跟我计较,那您这是打我的脸呀,是把心里不原谅我,不拿我海炎当人看了,是人都要讲良心的,您这是让我良心不安呀。”
海棠红原本是一个很谨行讷言的人,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不得不把三寸口舌说的伶俐翻飞起来。
好容易劝的胡伯把钱也收下了,鱼汤也喝了,水仙又把煎的补药给送了过来。
胡老头越发的过意不去。
但是,心里想想,自己日后的打算,心一硬,算了,既然这样能让她感觉心里好受点,那就由着她吧,反正,自己也再活不多久了,等大仇得报,自己也就一死了之了。
算计着反正时日无多,以后的日子倒真的再不扭捏,只是把最后剩下的那点钱,都用布袋装好了。里面放了封信,准备好等自己死后,把最后这些东西都留给海炎她们俩个了。
转眼就入了秋,八月十五,中秋节。
戏班子早早接了唱堂会的订单,这几日班主和几个师傅都挺高兴,看样子,接到的单子是个大户,出手阔气,应该订金就没少付。
几个唱戏的也都忍不住在台后面上妆时兴奋的议论上几句。
坐在海棠红旁边的是这班子里新出头的一个小花旦,今天唱《西厢记》,海棠红扮的是崔莺莺,她扮红娘。
小姑娘才十四,还是小孩儿心性,心里有什么都搁不住,上着上着妆就忍不住向海棠红这面看过来,凑着问道:“海姐姐,你听说了吗?这次去的堂会是谁家府上吗?”
海棠红正拿了笔画眉,专注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并不太感兴趣的问道:“谁家呀?”
“慕府!”小丫头压不住兴奋的说道。
海棠红一只手抬着,详细的端详着自己刚刚画的这一侧细眉,左右的偏着脸,又眨了眨眼睛,感觉还满意,才又开始画另一侧。
然后漫不经心的回了一个字:“哦。”
“你知道吗?去慕府唱戏,可好了。”
“好什么?”这只眉也勾好了,海棠红对着镜子,不住的来回转着眼睛,看着效果如何。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海棠红依然心不在焉。
但是那个‘红娘’对这个话题似乎是非常的热衷,一定是不吐不快的意思,她将半个身子凑到海棠红身边来,贴近海棠红耳边说道:“听说慕府里那个受宠的男公子,原来也是唱戏的,对每个去的戏班子,都出手特别大方,高兴的时候就往台上头撒钱。说那袁大头就象下雨似的,噼里啪啦的往台上砸呢。”
海棠红心想,还有这样的人?!真是有意思,不过,他要是能多赏点钱也不错,正好可以让水仙少洗些衣服,现在这样的日子真是苦了水仙。只是生活所迫,也只能委屈她了。
海棠红心里又暗叹了一声,自己还老想着以后补偿她呢,只是以后,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呀?自己似乎都看不到那个盼头了。